《血蝉》在2007、2008这两年获得了相当数量的电影节奖,影片的获奖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首先是一个肯定,对于我多年对电影的学习,还有对电影的一份坚持的肯定,毕竟独立电影在缺乏资金和技术的条件下,是非常艰苦的。所以这些奖项让我,还有其他参与这部影片的朋友都受到了鼓励。其次,应该说为继续往下走打下了一些基础,比如我的新剧本《那一年我们正年轻》,入选2008年6月的圣丹斯剧本工作室,一定程度上也是《血蝉》这部片子打动了他们,这对于新的电影计划也是一个有力的保证。
电影节的奖项肯定了这部处女作所体现出来的价值,影片所具有的中国社会现实分析意义。你是如何思考当下中国城镇人民的生活状态和精神状态的?
当代中国正处在一种大的经济和社会变革当中,在这种变化当中,产生了一系列复杂而尖锐的社会问题。比如《血蝉》就是将镜头对准了游离于社会边缘的特殊人群,采用朴素的纪实方式、紧凑的故事、非职业演员的本色演出,来加强电影的真实性,从而再现出一群被社会遗忘在某些角落和被生活扭曲的异化人群和他们特殊的生存状态。
中国是一个面积很大的国家。但我觉得真正能代表中国的,不是北京、上海、广州这些大的城市。这些城市只是中国的窗口,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虽然它们很发达,但不能代表真正的中国,我认为中国的主体是农民,广大的农村、县城、城乡结合部才是他们活动和生活的场所。
在现在中国高速发展经济的时代,大量的农民从自己的家乡农村走出来,来到城市。大城市很拥挤,生活成本很高,所以很多人涌向小的县城,或者城乡交界的地方。我觉得这些人平静的生活之下,他们生存的挣扎与隐痛、困惑与无奈,是我比较关注的。
中国院线的主流电影早已经脱离社会现实,实现最大的娱乐化、商业化、明星化,是什么促使你想要做这么一个底层人物生存现实题材的电影?
其实不光中国,这个现象是全球的。这是一个娱乐化的时代。我曾经以为欧洲的观众会更多地想要从电影中获得对人生的思考,但是我所接触的一些欧洲电影人同样承认着这样一种状况。对于主流的媒体和受众来说,要么是好莱坞,要么是本土大制作、大导演、大明星,在德国或者法国,观众甚至不会因为影片得过金熊或金棕榈而买账。
不光是我,仍然有很多独立的或者小制作的影片,在关注社会现实。虽然受众相对小很多,但是这样的影片仍然存在,而且是不可或缺的。
而我想做这个影片的初衷其实很简单,就是看到听到的那些事实和故事打动了我,让我有表达的冲动。而拔高点说,还有一些社会责任感在里头,作为知识分子,会自然而然地关注那些弱势的人群。
中国目前这个社会状态,其实有很多方面值得去记录,去表现,成为独立电影的一个触角,但往往也因为独立电影的制作成本、技术条件、观众数量等因素并不能造成多大的社会影响,你如何看待这一现象?
其实我觉得制作成本和技术条件都不是根本问题。虽然资金和技术的限制会有一定的影响。主要还是观众,或者说市场,这个是决定性的。受众的面积决定影片的影响面。很大程度上,电影是作为一种精神消费品,而市场决定了这个产品的生存空间。
一个不争的事实就是对于广大观众而言,电影是作为一种娱乐和消遣,甚至有很多人很长时间都不看电影,不进影院,更不要说这些独立电影了。所以我们不能过分高估电影的作用。
此外,目前中国的独立电影,很多是具有严重的个人表达的倾向的,有的实验先锋,有的是在严肃地讨论一些沉重的话题,娱乐趣味自然少很多。我相信吸引大部分观众的仍然是大制作、大明星和大导演。
就我个人的这部片子在国内目前的放映情况来看,观众主要是大学生、知识分子和业内的电影人。相对来说他们的观影素质较高,愿意思考一些问题,而且反响还不错。
在国外的一些电影节上,像这样的数字电影一样可以去竞赛单元,和更大的制作一起竞争奖项。所以我相信社会影响会越来越大的。
《血蝉》是你的长片处女作,影片花了多少资金,这些资金是怎样筹集的?
十多万人民币。是我和我的制片人自己掏腰包的。
影片用什么设备拍摄,一共耗费多长时间?
HDV。主要拍摄时间是十五天。但是之前筹备剧本有三四个月,前期筹备、选景、选演员、建组花了将近两个月。后期赶得很紧,是半个月的时间。所以大概是大半年的样子。
请讲述一下《血蝉》整个影片前期构思、剧本的一些情况。
我觉得产生一个想法要做一部电影,首先这个故事要能打动我自己。我的家住在北京西站附近,马路上经常可以看到各种乞讨的人,有老人、孩子、残疾人,还有一些年轻人;地铁里也会碰到些卖艺乞讨的残疾人,在地铁的广播里,有时候我们会听到:“请大家坚决抵制乞讨卖艺的行为”;我们也看过电视和报纸,说现在城市里很多乞讨的人都是有组织的、假装的;而我的一位好心的朋友,也曾经被类似的骗子骗去几百块钱。所以我们看到这些人的时候,已经从最初的同情,变成现在的怀疑和冷漠甚至痛恨。
每当我看到这种情形的时候心里就很复杂。看到他们的眼神,有时候我会想,这些人的背后藏着怎样的故事呢?他们一定是有故事的。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我的制片人,她是学法律的,当时她也非常支持这个想法,2006年刑法的修正案专门加进了这样一条。这正体现了这种乞讨已经成为一个社会现象,立法机构已经开始关注这种新型的犯罪。所以这不仅仅是可以做成好看的故事,还具有它的社会意义。
当时我手上有一篇小说,是白天光先生的《血蝉》,他的故事比较成熟,和我的想法契合,因此我选用了这个故事。但是小说的情节更复杂和戏剧化,于是根据我所要的风格,删去了很多情节,只保留了我所需要的几个主要人物和主线,然后在此基础上又进行了再创作。
你最新的电影计划《那一年我们正年轻》,故事讲述的是从农村到城里打工的一对青年男女,特殊的相遇产生了一段特殊的爱情,因为种种原因,两人分手,各自坚强地生活下去。目前这个剧本计划已经入选圣丹斯电影节的相关项目,请介绍一下你的剧本和电影节的一些情况。
其实这个剧本做了两稿,参加圣丹斯的是第二稿。两稿的故事走向和人物塑造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个故事是原创的剧本,在创作的时候我和我的制片人从二月份有想法到现在,一直在讨论,很多细节都还在推敲。因此目前还没有一个成熟完善的东西拿出来。
目前为止这个剧本得到了鹿特丹电影节Hubert Bals Fund的资助,也入选了圣丹斯剧本工作室,得以和一些资深的编剧进行切磋和交流。
目前正在筹集资金和筹备拍摄的阶段。基本就是这样了。
你最推崇哪一位导演?他的作品对你有什么样的影响或推动?
吉姆·贾木许、沟口健二。喜欢贾木许简约、独特的风格,他能将低成本制作拍出特殊的味道。而沟口的作品常常有一箭穿心的力量。
我觉得其实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可能比较喜欢的导演和影片风格会强化自己的审美取向吧。
近两年,你看过哪些比较优秀的国内独立制作电影?
《背鸭子的男孩》、《赖小子》、《好多大米》。
你认为独立电影应该怎样更好地自我循环,获得更大、更好的发展空间和地位?
至于说如何更好地自我循环,获得更大更好的发展空间和地位,因为我也算一个新手,这个问题也是我现在正面临和探索的问题。
目前国内的独立电影还是很活跃的,每年的国际影展,多多少少总能有些中国独立电影的身影,而且每年都有一些新的片子涌现出来。国内也开始有一些小规模的放映。所以总的状况来说也是处于一个激烈竞争的态势。
而我觉得现在最欠缺的就是独立电影制作没有体系,很多都是靠散兵游勇,单打独斗,缺乏专业的制片人。有很多好的影片,在融资、影展推广、发行等方面都衔接不上,大大地限制了独立电影发展的空间。
没有特别好的想法,仅仅有这样一些零星的感受。
在中国目前的政治、经济、人文环境都不尽理想的状态下,你是怎样坚持自己的电影观点和立场的?
在拍这个片子之初,和很多的独立电影创作者一样,我对于目前的状况有一些不满意的地方。但是拍完这个片子,走过一些电影节之后,我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有一些改变,变得更加客观。
确实,目前审查制度很严格,而且大环境下艺术片市场也在萎缩。但是我接触了一些非洲国家、亚洲国家的电影人之后,发现其实我们的状况并没有那么糟。至少我们还有一个相对稳定的大环境,有自己的文化积淀,有丰富的素材可以挖掘。我们的作品虽然不能在国内的院线、电影频道和音像市场出现,但是我们仍然还是有一定尺度的自由,去做片子。只不过很多都没有获得一个正式的肯定。但媒体对目前独立电影的报道还是很及时的。
当然,做独立电影相对来说会比较苦,比较艰难。但是我看到,有相当一批和我一样,能够坚持往前走的,那应该都是出于对这个行业的真正的热爱。所以我觉得我坚持的原动力就是热爱电影。
你认为目前中国电影审查制度有什么不完善的地方?你希望中国电影有分级制度吗?
中国电影有审查而没有分级,所以就造成了一刀切,非黑即白。没通过的就不能拍摄或放映。
其次就是审查的标准比较严格,甚至比较主观。所谓的标准是概括性的描述,而电影这种艺术品的性质决定了没有人知道应该按什么标准来审查。有时候所谓的“基调、立意有问题”是艺术本身的问题,权力机构是没有能力来评判的。
这样就造成了电影制作者们如履薄冰,束手束脚。但是因特网和猖獗的盗版意味着审查者的举动并不十分奏效。那些被禁的影片,一样可以在网上看到,一样可以买到盗版的DVD。
我个人是希望有分级制度的。这样,观众可以通过正规的渠道接触到多元化的影片,成年的观众有更多的选择,而且不同的影片也能够获得自己应有的合法地位。
电影是什么?
电影是一种美。是包罗万象的综合艺术。
电影对于我而言,目前是一种个人化的表达工具。
附文
《血蝉》导演阐述
我想在这部片中展现一种独特的中国底层社会生活的状态。我将镜头对准了游离于社会边缘的特殊人群——乞讨者,采用朴素的纪实方式、紧凑的故事、非职业的本色演出,来加强它的真实性,从而再现出一群被社会遗忘在某些角落和被生活扭曲的异化人群和他们特殊的生存状态。
为了生存,骆江、桂花、小娥子组成了一个特殊的家庭。在这个家庭中,生存的含义被扩大化了。它是在“家庭——金钱”的怪圈中不能自拔而只能持续着的痛苦的行为。
在现代生活中,对金钱的占有成为了现代人的首要行为。人们抛弃了尊严、权利和基本的人性,在一种无序的境况下为占有金钱而进行着残忍的榨取积累。但是,残酷的现实并没有打破微弱的幻想,生存的重担也没有掩盖人性的光芒和希望。
《流离》导演阐述
影片最初的动机来自一则犯罪报导,意欲表现中国农村青年到县城打工的生活状况。为了生存,穷人只能欺骗逼迫同样的穷人,他们为生活的严酷煎熬所苦,无法摆脱物质的匮乏和精神的无助困惑。影片采用手持拍摄的长镜头为主,由非职业演员真实呈现。希望观众感受剧中人的呼吸脉搏,倾听关注他们的心灵与命运。
陆一铜
原名陆威,1963年生于北京。独立制片人、导演、编剧。
1986一1990年:参加过多部电影和电视剧的拍摄工作。
1991一1996年:在巴黎和纽约生活、工作、学习,从事绘画和行为艺术创作,并在巴黎“菲利普编剧工作室”和纽约大学电影系学习。
参加过法国电影《情人》、香港电影《赌神2》的拍摄工作。
剧本《天窗》被法国“美丽生活”(LA VIE EST BELLE)制片公司选中。
在北京拍摄纪录片《北京的佛教活动》。
在巴黎拍摄短片《电话-人》。
在北京拍摄短片《飞》。
在纽约主演纽约大学导演系研究生毕业作品,16毫米短片《酒馆》。
1996年12月一1997年4月:在印度北方城市阿格拉,导演、拍摄纪录片《阿格拉的盲童学校》。
1998年:在美国华纳电影公司电影《通向中国的大道》中任副导演。
1999年:应国内一家公司邀请改编王小波的长篇小说《黄金时代》。
2000年:旅行、写作。开始创作剧本《武松打我》。
2001年:出任北大华亿公司出品,陈大明电影《井盖儿》(原名:《完美女人》)执行导演。
2002年:李杨电影《盲井》(第53届柏林电影节银熊奖)策划人。
2003一2005年:完成电影《武松打我》的前、中、后期工作。
2005年:编、导、制片电影《武松打我》。
作品年表
2005:《武松打我》(影片署名:陆一同)
2005年第29届香港国际电影节国际影评人联盟奖
2005年比利时布鲁塞尔国际独立电影节最佳男演员奖
2008年中国新电影论坛最具观赏效果奖
《武松打我》(2005年)
影片档案
片名:武松打我
英文片名:Lost in Wusong
制片人:陆一同、邵立军
监制:南乐杰、南杰力
编剧、导演:陆一同
演员:余皑磊、马京京、安静、李耕、迟耐
摄影:王松
美术:温语慈
录音:王长锐
剪辑:张一凡
作曲:秋野
格式:超16毫米
片长:90分钟
出品:北京一立果壳影视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电影介绍
门德松心中一直有一个武松情结,他很想通过自己的理解导演出一部真正的武松电影。碰巧真有一个大款愿意投资让他来拍这部戏,但这个投资人的很多媚俗的想法与门德松产生了剧烈的冲突。为了完成自己的梦想,门德松据理力争,对投资方的不合理要求毫不退让,险些造成拍戏中途流产。后面发生的一切故事就在这样的激烈斗争中展开了。整部戏围绕着拍戏过程中的各种矛盾冲突,表达了现实与理想的巨大差距。导演采用黑色幽默的表现手法,将剧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刻画得淋漓尽致。
在准备采访陆一铜之前,网上极少有《武松打我》以及陆一铜的信息和资料,犹如一部传说中的独立电影。后来在陆一铜的一个网页上找到他的一个邮箱,于是有了以下这篇采访文章。从影片的整体制作上来说,陆一铜的《武松打我》在中国独立电影中品质最为精良,当然花钱也是最多的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