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长伶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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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那个着鹅黄丝绸舞裙的女人望了我一眼,转身徐徐行去,我跟在后头,眼看就要触到她的衣袂,她却忽然脚下匆匆,急急向雾霭中行去。

远远的,大雾中她纤指微捻,翩跹跳起舞来,大雾中生出许多植被藤蔓,生在她脚下,攀爬在谷壁上。

她越舞越急,藤蔓越长越繁茂,看仔细了才发觉,藤蔓是长着倒刺的荆棘,她舞过的地方粘上了斑斑血迹,荆棘藤条生长势头凶猛宛若吞食人的野兽,把她困在一隅。

她袅娜的身姿依旧柔柔地舞着,一刻不停,终于荆棘划裂她的裙裳,划破她的脸,扎破她的肌肤腠理,深深刺入她的骨血,她再动弹不得,植物却止不住地疯长,如盘虬巨蟒缠绕住她的脖颈、四肢,将她缠得血肉模糊。

至死她都没有再看过我一眼,我却惊恐地从她血肉模糊的脸庞里看到愫馜姑姑的轮廓。

“阿苏,又做了什么梦?怎么哭了。”挣扎中,感受到清凉如水的手指轻轻拂上我的额头,温柔的语调有股莫名神力,抚慰噩梦带给我的悲乱情绪。

睁开眼看到愫馜姑姑关切的眼,嘴巴一扁就扑到愫馜姑姑怀里,她抚了抚我的背,轻轻笑:“我们阿苏都要是个及笄姑娘了,怎么还像个娇气孩子。”

这便是我的愫馜姑姑,从来都这么淡雅温婉,不惊不乱。

愫馜姑姑教我习女红,礼仪,调香,还有她最擅长的舞蹈。自小我便觉得我的愫馜姑姑无人可比,无论从容貌身段,还是从谈吐气韵,她都在我心里被奉若神祗,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她不该得到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愫馜姑姑,让我在她眼里读出了憾恨,她终其一生都在等一个人。

自三年前做过这个梦之后,我再也没有做过诸如此类场景的梦,却唯独对这个梦记忆鲜活。

我记事起,常常梦到一个着鹅黄丝绸舞裙的女子在一片茫茫雾霭中舞蹈,却没有一次像那个梦一样是一场充满血腥的葬身舞。

我靠醒在梦里延续生命,现实和梦境是阳光和阴影交错在我的生活里,构筑我的生命体。

愫馜姑姑曾告诉我,将我抱回来时,我的生命迹象微乎其微,本是不该来到这世上,但我却奇迹地挣扎着存活下来,并且被她抚养长大。

后来她发现每次我睡着,都能从梦中汲取力量,仿佛有人给我织了一场又一场的梦,让我从中汲取力量得以继续存活。所以我醒着的时间少,睡着的时候多。就连沐蠡师父这么个极严厉的人,也不会因为我在他授课时睡过去而罚我。

我也不只梦过这个鹅黄丝绸舞裙女子。

我还梦到过花容月貌的双生姐妹,扯过三尺白绫的华服夫人,焚倾宅子的大火,举着灯笼骑白马出城门迎接新娘的男子,被埋伏的王子和翻天的马蹄,横刀指向妻子的将军……

虽然支离破碎,但画面鲜艳得仿佛他们就真切存在我的生命里,而我都和他们有过交涉,最为奇特的是,每一个梦里,都会出现一盏雕花灯笼。

我和愫馜姑姑生活在幽谷的小筑里。

每日晨曦从窗棂上跳跃下来,映在愫馜姑姑亲手缝的红底百花的棉布帘子上,推开门是满眼翠绿欲滴的绿色植被和铺陈期间的缤纷繁花,胭脂红的,月牙白的,湖水蓝的,碎碎地开着,一簇一簇。再不远是一大片湖,湖上永远飘着稀薄的雾气,像梦里的一样。

后来我知道,这处世外桃源是愫馜姑姑等的那个人为她寻得,他在谷中为她建了一间木屋,姑姑身子不好,他还四处奔波,为姑姑求来世上珍贵罕见的灵花,在屋前屋后植上,一年四季从不凋谢,香气时而清淡时而浓郁,此消彼长永不消散。

常年与这些花为伴并闻香的人,若患病则治病,若无病则强身健体,并能够调理内息,对心中清明的人还有驻留容颜的功效,所以我眼里的愫馜姑姑十八年来,面容从未有过变化。他对愫馜姑姑说希望能与她一起生活在这世外桃源,不问世事。

从小,我日日能听到谷外传来的幽幽琴乐声,那时候年纪小,不辨拨弦人的喜怒,却又似乎在感受着拨弦人的感受,有时看到愫馜姑姑听得怔怔然,偷偷扯过手绢,揭掉泪水。

直至三年前,我拜得那位拨弦人为师,他正是我那严厉又博识的沐蠡师父,愫馜姑姑央他收我为徒时他只说:“小丫头貌陋,要我教她,须以纱覆面,不让我见她容颜。”

那时的我并不明白何为陋,只知美人应该如愫馜姑姑,从此后我终日以轻纱覆面。

我的名字叫阮陵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