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蕊被认识的街坊邻居送回灯馆时,灯馆下人们都被女主人那副凄然的模样吓到,发紫的唇和苍白的脸庞,冻僵的四肢还有指尖凝结的血块,整个人似经历了大灾,丧失了血色和生气,就连烧得迷糊之间,紧闭的眼角也滑下泪来。
侍女们哭哭啼啼地请来大夫,大夫诊断完后,连声叹气和摇头,说赛蕊受惊之后寒气侵身,加之忧思气郁过度,导致病情加重,还说风寒虽不是大病,但也有过致命的例子,现下赛蕊发热不止,能不能熬过去,就看用了药之后,三天内能不能醒过来。
侍女们又哭哭啼啼地送走大夫,手忙脚乱地烧水煎药,添被子加炉火,闭紧了灯馆门窗,全馆上下一心照料赛蕊,“都怨那李三公子,主子变成这个样子,都会李三公子害的!”
“你啊,就少说几句吧,李三公子在灯馆被伤,若他要追究,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他不追究,那是因为他理亏!他也没脸把事情闹大!”
“我心头隐有担忧,总觉得那李三公子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侍女说着,跪到榻前,细细给赛蕊擦汗喂药:“主子,你总是最有主意的,快醒过来吧,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侍女们悉心照料下赛蕊总算撑过关键时期,热渐渐退下来,却连着半个月不见转醒,再请来大夫,大夫们都说是积郁成疾,寒气随退,但心病不除,赛蕊在意识里已经放弃了对生的渴求,丧失了生的意志,所以才久久昏迷,“这一病元气大伤,心中郁结,你们主子就算熬过了伤寒一劫,也难保无虞。”
赛蕊的病一日不好,灯馆的生意一天不做。赛家灯馆女主人身染恶疾,缠绵病榻的消息也因此不胫而走,与灯馆有生意来往的人纷纷登门拜访,甚至有人给赛蕊从各地求来名医。
“我一直担心,在咱们群龙无首的日子里,李三公子会趁虚而入,要来报复咱们灯馆呢!”
“李三公子没来算账,这还多亏了主子。”
“多亏了主子?”
“嗯。主子的病是因李三公子前来闹事而起,主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也撇不开干系,如今主子病重的消息人尽皆知,李三公子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可我倒希望主子快点好起来,就算李三公子前来报复,咱们灯馆上下同心,一定能守护住灯馆!”
侍女们守在赛蕊榻前,你一言我一语,这时昏迷了将近一月之久的赛蕊忽然有了微弱的动静,“主子的眼皮子!眼皮子眼皮子……动了!”
“主子,你说什么?”
“凑近点听。”
“主子说了什么?”
“哎呀你们别吵!我都听不清了!”
顿时房间一片寂静,一个侍女伏近赛蕊微微嗫喏的唇,花了好大力气,却只听到赛蕊如在梦中呓语:“他来了……”
“他来了?主子,谁来了?”
侍女们面面相觑,主子说的莫不是李三公子?“主子,别怕,李三公子不会来。”
这时赛蕊的眼角复滑下泪来,抽抽噎噎,并不似在梦中遇到恐怖的事,更像是遇到了让人极度伤心的事,侍女们看着赛蕊挣扎的样子格外心疼,上前给赛蕊拭去泪水,却不料赛蕊胸口一阵剧烈起伏,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染污了枕巾和被褥,鲜红得惊心怵目。
侍女们惊得又哭啼起来,赛蕊病下的日子里,她们没少掉眼泪,可这一次是真的哭得惨烈凄怆,好似她们敬爱的赛主子真的就要撇下她们,撒手人寰。
说来也奇怪,自那次咯血,大家都觉得赛蕊生机渺茫的时候,赛蕊的病渐渐有了起色,竟一天天恢复起来,就连一直给赛蕊看病的大夫,也说这堪称医学界的奇迹。
这一夜,轮值的侍女给赛蕊擦拭好身子,刚转身要取熬好的药,门窗紧闭的房里忽然刮过一阵诡秘的冷风,冷风拂过侍女面前,侍女瘫倒在地,沉沉昏睡过去。
榻前跳跃的烛火打在房间里,在地上映出一束长长的影子,身影立在榻前半晌,转身端起方才侍女盛好药的药碗,坐到榻边,将榻上的女子轻轻扶起,让她倚到自己怀里,一勺一勺地勺起碗里的药,吹温后才送到女子嘴里,每一个动作都温柔到细节里。
药汁不小心从唇畔流出来,他也不嫌脏,扯过自己的袖摆,细细帮她擦净。喂完了药,便给她运功疗伤,夜夜如此。
自他知悉她重病卧床,心急如焚却不能显露于人前,每日处理政事之余,总要时刻忧心她的安危。
第一次半夜偷偷潜入灯馆替她疗伤时,她的样子着实吓他不轻,那样的惨败光景只应弥留之际的人才有,而她就那样毫无声息地躺在那里,仿若一朵开败的花,到了萎谢的尽头。他将她靠到他怀里,轻轻盈盈,感知不到一丝重量与生气。
他为她渡真气,她却尽数将他的真气排斥在外,他心焦又心疼,拥着她感受她体内生命一点一滴流逝,却拿她没办法,直坐到晨光乍现。他怎么不知道,若不是心如死灰,她不会连在昏迷中都这般固执丧志,一心赴死。
他不能兑现诺言,他也不能失去她。
后来夜夜从假寐中醒来,起身离开熟睡在身畔的妻子,潜入灯馆为她疗伤。
有时会看到她挣扎在梦靥里,浅浅啜泣,眼角温热的液体不断地涌出来,他将她拥进怀里,安抚着她的背,“我在。”
她竟似梦中呢喃,回应道:“不要走。”
他拽紧了拳头,拥着她的力道更紧。似誓要永远守护她,却又透着无奈。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哀,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赛蕊,你说过的誓言可还作数?我不许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