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压城城欲摧,妄境上空风云诡谲,渐渐聚拢而来的黑色阴霾沉沉地压着全妄境。
赛蕊离开后,欧阳盏矜每一日都在等待的煎熬中坐如针毡,她在等待那个正确的时机。
一日,两日。
三日,四日。
五日,妄境东北边传来急报,洪荒泛滥,毁樯稼农桑计百万。
七日,妄境西边突现地火,山间涌出岩浆,方圆百里内无一户人家幸存。
十日,妄境北面鬼魅四起,猖獗凶恶,被鬼魅索魂的人数日益剧增,家破人亡者遍地。
十二日,守护妄境的结界减弱,各类不轨之异物企图趁机闯入妄境为非作歹。
……
离原定举兵抵抗外敌的日子还仅有三日,长伶君坐在议事殿内,倍感头痛地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殿内立着一众大臣,殿中央还跪着各地前来送急报的使者。
议事殿内的气氛压抑沉闷,随着长伶君的举止,众人皆缄口,默不作声,对于骤起的内忧外患,没人能给出一个万全良策。
此时殿外又奔来一个使者,“报——!”
还未等来人上奏,长伶君袖袍一挥,案上奏章笔墨纸砚纷纷挥飞在地,大声呵斥:“到了关键时刻,就没有人能献计献策,难道我养了一群废物不成!”
这时华服迤地,发上插着步摇的一抹身影闯入了议事殿,众人不由得一惊,女子干预朝政,于法不容,贸然闯入议事殿,中断政务处理,实为罪,让朝臣更为惊讶的是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妄境主人的元配夫人,瀛族公主,欧阳盏矜。
长伶君见状,也是一顿。
只见欧阳盏矜行到殿中,朝上首的长伶君盈盈一跪,凄声道:“臣妾有罪,望主上给予惩处。”
“夫人,你何罪之有?”长伶君语气稍稍不耐,似乎在责备欧阳盏矜不懂审时度势,要在这关键时刻乱掺和。
“数日前,城中曾有探灵官上报,妄境的许愿长河忽红光满盈,呈现烈火焚河之象,臣妾当时不以为然……然而……然而……”
“说下去。”长伶君蹙眉催促。
“然而今日臣妾发现,一直置放于城楼之中的长伶灯不见了……都说这许愿长河不凡,长伶灯若被放置其上,定会出现异象……臣妾糊涂,没能及时重视,导致事态日益严重,许愿长河通向各界,如今再想取回……怕是希望渺茫……”
忠臣听到这里,原本的惊诧立刻变为震惊,表情的瞬息变幻颇有几分欣赏价值。
原来近日妄境灾祸连连,是因为长伶灯的消失。
然而受到重兵把守的长伶灯怎么会消失?莫不是有贼人窃取?
长伶君替大家问出了这个问题,“长伶灯置放之处乃重地,怎么凭空消失?来人啊!传守灯侍卫!”
侍卫长跪到长伶君面前,“回主上,长伶灯消失前……那被召进宫的赛蕊曾来过……臣下看她与夫人交好,便放松警惕,故长伶灯失窃之后,一直未察觉异样……”
“是臣下有辱王命,臣领罪!”壮士赴死,侍卫长拨出长剑,往脖子上一抹,当场毙命。
这回轮到长伶君震惊,而忠臣皆脸色各异。
但毕竟是长伶君,沉敛有度,喜怒不形于色,惊惧亦不显于态,他目光微敛,王者霸势尽显,“你们身负重任,却玩忽职守,掉以轻心,罪当诛!”
跪在一旁的欧阳盏矜心下一凛,诛实在太轻。惩罚如此之轻,赛蕊又将如何处之?
若重处侍卫,却对赛蕊从轻发落,对罪者的处罚有所偏颇,会落人不是。
他信赛蕊。
他有心护她。
想到这一点,宽大的袖袍里,欧阳盏矜不禁捏紧了指关节。
“至于赛蕊……证据并不确凿,罪名尚未能成立,容审之后再给予定夺……这个案子疑点重重,事有蹊跷,我要亲自审!”勿容置疑的口吻,不容旁人再多言。
却有大臣冒死谏言,“主上不可,再过两日便是主上挂帅出征之日,怕是无暇旁顾,不宜乱了心神,应该以逸待劳,审问这等事宜,交给臣下去办即可。”
“长伶灯乃妄境与瀛族结盟之神物,护我妄境长安昌盛,长伶灯失窃岂是小事?难道你们想要越俎代庖,顺便替我料理国是?”
越俎代庖可是谋反之罪,谋反那是一等一的大罪,谏言的大臣惊得下跪,“臣等绝无此意!”
“明日按原计划点兵,两日之后出征。此案暂搁,待我凯旋之时,再予定夺。”
“那……是否先将民女赛蕊压入大牢……”大臣们看着长伶君脸色,小心翼翼,唯唯诺诺道。
此次出征,不知何时能归,大牢环境众所周知,潮湿阴晦,一介弱质女流遭受牢狱之灾,那是何等凄惨,加之在狱中不受好遇常遭狱卒虐待,若稍有不慎,还可能有被害的危险。
长伶君咬紧了牙,你们这群老顽固何苦步步紧逼。
他沉吟之际,欧阳盏矜发话了,“虽我与赛蕊交好,但遇人不淑,竟引狼入室,她不顾往日情分,我也不再顾念情面,臣妾恳请主上先将赛蕊立罪,后投狱。”
紧接着又是君主的沉默。
众臣自然不明白,为何一介草民能令他们英明果敢的君主这般犹疑不决,欧阳盏矜却心思透亮,眸光一闪,欧阳盏矜再次发话:“就算不投狱,也应将她监禁于宫中。若主上不治罪,将难平民愤民怨,望三思!”
搬出了黎民百姓,他是无路可退了。
欧阳盏矜看长伶君犹疑不决,便朝着长伶君磕起头来,声声入耳,听得众大臣心疼。
一扣首,一片青紫。
再一扣首,擦出斑斑血迹。
三叩首,欧阳盏矜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长伶君这才有了反应,“传医师!”
最终长伶君宣:“将赛蕊以待罪之身,监禁于她的住所灯馆,派重兵把守。”
他一退再退,不能再让。
欧阳盏矜在床榻之上醒来时听到这个决定,想欣慰地笑却也笑不起来,她能算赢了吗?至少各占一半。
长伶君坐在床榻旁,还在询问医师欧阳盏矜的情况,欧阳盏矜便忍着晕眩勉力坐起来要给长伶君行跪拜礼,“臣妾身负守灯之命,如今却因疏忽大意丢失了长伶灯,臣妾自知有罪,望主上以同样的形式,将臣妾监禁于矜仪殿,待主上凯旋,届时定罪。”
关心则乱,这一切疑点重重,长伶君不得不提防,若将欧阳盏矜也软禁起来,也可免去他心头的忧患,“好吧。允了你了。”
允了你了。
欧阳盏矜心里不禁一阵苦笑。
其实欧阳盏矜心里清楚,长伶君是不会治她的罪的。
长伶灯本属于她囊中之物,交付于妄境,是恩;她是盟族瀛族的公主,他的夫人,是情。恩情之下,岂有治罪之理。
但做戏要做得有样子,一来显得国母识大体有担当,二来即便灯馆发生异变,这笔账也万万算不到她欧阳盏矜头上。
长伶君,我给过你机会了。可你偏偏让我输,我怎么能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