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欧阳盏矜便频频召赛蕊进王宫,她一反常态,对待赛蕊犹如寻着了知己,对赛蕊推心置腹,无话不谈,亲昵无间的模样,几欲让长伶君开口说要迎赛蕊入门。
花团锦簇的后花园中,欧阳盏矜邀了赛蕊一齐赏花,两人行到一丛紫茉莉前,欧阳盏矜道:“这里的女孩子喜欢用这种花的种子饰面,说是将它的种子捣取其仁,蒸熟了制成粉,用以饰面,能使肌肤柔嫩。”
“不错,这紫茉莉种子制成的粉称为珍珠粉。妄境的女孩子春用珍珠粉,秋用玉簪粉。玉簪花开后,剪去花蒂,成为小瓶状,灌入胡粉,再蒸熟制成粉。将粉和以早晨的露珠饰面,的确能使肌肤如出生幼婴。”
“赛姐姐肤如凝脂,也是用了这个法子吗?”
赛蕊向来惫懒不甚打扮,一贯素面朝天,却不想在欧阳盏矜面前显得过于自傲,便答:“偶尔为之。”
“赛姐姐的发上也有种独特的香味呢。”欧阳盏矜说着,凑近了身子,去嗅赛蕊的鬓发,赛蕊却蓦地一惊,下意识地避了避,忽而反应过来,于礼,她是不该避开,旋即面上略过抱歉的笑,欧阳盏矜倒也没责怪,自顾抚了抚她自己的发髻道:“我就没有。”
赛蕊那一惊是有缘由的,前些日子长伶君携她一同出街游玩,在脂粉店给她挑了一枚用小银盂装的桑汁,有润发效果,长伶君当即从小银盂中倾了些许于掌中,细细替赛蕊抹上鬓发,看得挤在脂粉店左右的女子们无不歆羡,如今欧阳盏矜问起,让赛蕊心底委实心虚。
欧阳盏矜不依不饶,“赛姐姐也是用了什么秘方吗?”
赛蕊忆了忆当时脂粉店老板的介绍,照本宣科对欧阳盏矜背起来:“桑汁可以润发,将桑叶捣成汁,和香料配在一起,装入小银盂,涂抹于发上,鬓发鲜润。”
欧阳盏矜恍然大悟点点头,看着不像知情的模样。
赛蕊原本还能以轻松自然的状态陪伴欧阳盏矜,但这三言两语间,赛蕊便承受了不小心理压力。
不管欧阳盏矜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总之是非之地不能久待,是非之人不能久处,就算如今没有差池,也难保今后不会行差踏错,在这样权利与势力纵横的妄境王城中,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明哲保身的道理赛蕊还是明白的。
正赏着花,赛蕊忽然开口:“夫人,赛蕊怕是以后再也不能进宫了。”
欧阳盏矜有些不能理解,“为什么?”
“这些日子来,赛蕊发现赛蕊实在适应不了宫中的环境……”
“赛姐姐不会是因为觉得我待你不好,随便找了借口来搪塞我吧?”
“夫人待我亲如姐妹,我又怎会不知足,反觉夫人待我不好?只是赛蕊一介布衣平民,常常出入宫闱,怕会落人口舌造人诟病。”
“那赛姐姐的意思是,要我或者长伶君,给你一个什么身份,让你光明正大地进入这王城?”
赛蕊惊得跪下来,“赛蕊没有这个意思……”
欧阳盏矜松了语气,扶起赛蕊道:“好了,我知道了,现在我就去央长伶君,给你赐个封号什么的,好方便你出入,这样可好?”
赛蕊坚持道:“民女赛蕊只不过是平民百姓,过惯了普通百姓的生活,并不敢奢求僭越,所以只想清清平平在外安守子民的本分……还请夫人念在这些日子的情分上,莫为难赛蕊。”
欧阳盏矜看她执着,稍霁的脸色又沉了下来,转过身将目光投向面前一簇又一簇的花丛,不看赛蕊,“既然你坚持,那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只是欧阳盏矜有最后一事有求于姐姐。”
“只要赛蕊做得到,一定帮夫人尽心去办。”
“再过半月,便是长伶君挂帅亲征的日子,我心下担忧,正巧听闻妄境的许愿长河,只要心持虔诚,放下河灯许愿,愿望都能实现,这些日子跟你学编灯笼,闲暇时做了不少,但身为妄境夫人,不能随意走动,故希望你能代我将祝福放到许愿河中,祈愿长伶君及我妄境众将士平安凯旋。”
“妄境大胜是所有子民的寄望,我会帮夫人办到。”赛蕊说完徐徐行了一礼。
“有你的应承,我就放心了。待会儿我会派人领你去取灯笼,城外给你备了回家的车马……再也不能见到你,真有点可惜。”
“赛蕊何德何能承夫人青眼相加,还望夫人贵体金安,福祚绵延。”
欧阳盏矜立在后花园的姹紫嫣红中,目送赛蕊离去的背影,面上的善意倏忽敛了起来,从衣襟里掏出一枚小银盂,和长伶君为赛蕊挑选的一模一样,打开了盖子,将小银盂内的桑汁尽数倒进了花丛,“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桑汁可润发,涂抹在发鬓上,可令发丝润泽。”
那一****贪玩,乔装溜出了宫,在城外街上撞见长伶君携赛蕊在脂粉店前挑胭脂,长伶君为赛蕊抹上了桑汁,他看赛蕊时眸里的温柔她从来没见过。他赏赐她玲珑珠翠,胭脂水粉,却从未亲自替她挑选,更像是例行公事。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长伶君常常潜出宫,派人跟踪才知道他去的是赛蕊的灯馆,她不知道长伶君和赛蕊之前的往事,只道是抓捕李三那一次,赛蕊迷惑住了长伶君,所以一直以受害者的身份自居,是长伶君背叛她,辜负她,不忠于她,她怨长伶君,更恨赛蕊。
陪嫁的丫鬟在一旁道:“公主,这赌注是不是下得有些大了……明明可以有千万种方法置她与死地,为什么偏偏选这个代价最大的……”
“人心原本就是一场豪赌。”欧阳盏矜冷声道,手抚上一支并蒂双花。
赛蕊的命于她而言,微渺若蝼蚁,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她消失。但这有何意义?赛蕊死了,长伶君只会因此怨恨她,这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赌一赌,看看长伶君选的是社稷还是赛蕊。
“双花并蒂是美。”说着,折断了其中一朵花,原本并蒂的两朵花如今只剩一朵,摇摇晃晃俏立枝头,欧阳盏矜继续道:“但也美不过一枝独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