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苳慈姑娘!苳慈姑娘!不好了!”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
“小的该死……长伶君!是长伶君来了,他点名要看水袖的舞!这该如何是好……诶……水袖命苦……”
“水袖遇害的事暂时不要走漏风声,你一定严加看管手下的人守紧口风,要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宣布。”
“是!”
阿服和苳慈商讨完毕,苳慈对侍女一番命令,又是一阵侍女东奔西走的声响,咚咚咚踏在阁楼上,火急火燎。
来到妄境之后我再也没有做过梦,休息时刻也只是浅眠,此刻阁楼间的躁动被我知悉得一清二楚。
我行至门前,伏耳倾听,若真如那人所说,灯笼舞坊有这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那我是该多多警惕,洞悉局势,否则就如那些不知情的姑娘一样,不明就里地惨死,变成孤魂野鬼生生世世流浪。
忽然间,有条不紊的步子由远及近,我一惊,连忙轻声踱回榻上。
声音来到我的房门前:“阿苏,你可还在歇息?”
莫非是察觉到我在暗中窥听?我静默了一阵,佯装熟睡。
“苳慈有要事相商,事关重大,还望阿苏姑娘见谅。”她对侍女吩咐开门,“吱呀”一声被她推开,又立刻被她掩上。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懒懒坐起身,她已经来到榻前,我扶了扶松垮的衣襟:“苳慈姑娘这般着急,所为何事?”
“苳慈这是来请姑娘救急。”苳慈说着侧过身,两个侍女立在苳慈身后,正正端着木盘子,一个盘子上是梳洗用具,另一个盘子上则叠着整齐的舞裙、首饰和一张人皮面具。
水袖遇害,长伶君指见水袖,这个阵势莫不是让我假扮水袖?
“姑娘先梳妆打扮,因由苳慈将会向姑娘细细道来。”苳慈一口商量的措辞,却是毋庸置疑的口吻。
不容推辞,两个侍女已经上前对我鼓捣。
“舞姬水袖是灯笼舞坊的主心骨,顶梁柱,深得长伶君赏识,长伶君这等人物是难得光临灯笼舞坊的,每次来必要看水袖的歌舞,但因遭贼人嫉恨,水袖不久前暗中被害,水袖一倒,灯笼舞坊的顶梁柱折,一定会是一大笔亏损,加之当红歌姬被害的消息如果传出去,将会闹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如今姑娘是咱们灯笼舞坊的人,个人兴衰荣辱都与舞坊牵连,姑娘定不会袖手旁观任舞坊衰败。”
还真是利益权重,条理清晰。
“可这人皮面具又是怎么回事?”我继续装傻。
“长伶君大驾光临,指名要看水袖的歌舞,这么多舞姬中,唯独姑娘一人舞蹈韵味极佳,更胜水袖一筹,还烦请姑娘假扮水袖,制造水袖还在的假象,助舞坊避过此劫。”她筹谋盘算,步步紧逼,把我推到却之不恭的境地。
我沉默不语,静坐在梳妆台前,对镜看着侍女开始为我梳妆。
如今这灯笼舞坊只空有这兴隆昌盛的表象,大家对这百里卿毕恭毕敬,苳慈都唤他师兄,百里卿可是这舞坊的主人?
他救过我,我也该为舞坊出些力,而且……见到长伶君,是否会又离我的目标更近一步:“要我答应也不是不可,但阿苏有个请求,即时舞台之上的布置须全听我的安排。”
苳慈听我应承,毫不犹豫:“好!”
戴上面具,苳慈还在我的脸上使了灵力,不至于让灵力高强的长伶君看出端倪。
细细端详起镜中这张陌生的脸庞,妩媚妖娆,明艳动人,它属于另一个曾红极一时的女子。
白绸底的衣裙,用红线绣缀着碎花瓣,袖边、领边、裙裾边,都滚着宽边的红锻,呼应着白绸上的红碎花,衬得白绸底子俏丽清新,尺度拿捏得当,不至于太过浓稠幽魅,反让人生厌。
行至楼梯转角间,撞见了先前自傲的那人也从客房里出来。
原来,阿服说我的房间与客房无异,其实就是和客房安排在一起的房间,所以我和那人房间的距离相隔并不远。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男仆从,相貌熟悉,想来在茶肆里也有一面之缘。
那人注意到了我,顿住了脚步,拦住我身后的侍女,指了指我问道:“这位是……?”
“这是咱们舞坊的舞姬,水袖姑娘。”侍女恭敬回答,我也无奈停下来,向那人行礼。
“原来如此!本公子说呢,这么明艳动人的姑娘,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水袖舞姬。”他也回我一礼,继而问道:“姑娘穿着舞裙,是有什么表演吗?”
我微微颔首,身边的侍女代我答:“回公子,长伶君驾临舞坊,要看水袖姑娘的歌舞,现正侯在厅前,等待水袖姑娘过去。”
“这样啊,也只有长伶君这等人物能够请得动舞坊的头牌了,你们去吧,我就不耽搁你们了。”那人狡黠一笑,朝我们浅浅一揖,伴随了个请的姿势。
他那一笑在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仿佛看穿了一切,我只道自己做鬼心虚,镇静了步伐,尽量让自己显得不卑不亢地前去会那长伶君。
来到台后,我从屏风处偷偷望向厅前。
屏退了众人的台前,只端坐着一个发冠高束的玉貌男子,身后只立着四个随从,十分低调。
他就是那位妄境主人长伶君了吧,我来到妄境就是为了接近妄境主人长伶君,而如今他就近在咫尺,在等候我为他准备的歌舞。
从屏风后退下来,对待命的侍女们做了个手势,示意歌舞开始,厅前的灯火瞬间暗了下来。
“保护主上!”四个随从见四周忽然取下灯烛,恐有暗袭,反应灵敏地护在长伶君周围。
长伶君却是气定神闲:“莫慌,退下吧。”
真不愧是妄境主人。
是时候上场了,伴着幽幽的乐声,我提了一盏用浅色的纸糊成的圆灯笼,缓缓踱上了舞台。
透过纸绘,烛光迷蒙,暖融融的光线笼在我周身,影影绰绰,如梦如幻,如果台下人仔细看,会看到纸上绘着两尾红色金鱼,映出的红光和我的舞裙相照应,美轮美奂。
我提着灯笼,步履袅袅,缓缓舞起来。
乐奏至高亢桥段,筝弦如环佩叮咚,数朵花瓣从台上翩翩然坠落,我放下灯笼,合着舞乐,在花瓣雨间自如起舞。
笑靥朝向台前坐着的长伶君,波光流转间期望和他有眼神交流,他的眼神却像透着我,看向另一人。
我原以为他赞赏水袖,会和水袖交心,能让水袖读懂他,可如今看来,我是水袖的替代,水袖也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替身。
一场花瓣雨下毕,筝弦由急滑转,又如轻烟幽幽暧暧起来,我踏在铺陈满地的柔软之上,提起灯笼,缓缓地下了台。
侍女们又给大厅各处点上灯,大厅又灯火通明起来。
我侯在后台,忖度着如果长伶君召见我的对策,可不想,他比我更似心事重重,看着人去楼空的舞台和满地花瓣,愣神良久,半晌,对随从吩咐:“灯笼舞坊水袖姑娘技艺佳,赏。”
说完,抚袍转身,离开了。
就这么走了?
这个长伶君到底藏着怎样的心事,为何会在跳舞的时候露出缅怀故人的神情?这样的神情有些熟悉……就如……就如愫馜姑姑的一般,对的,就是那种深深扎根在心里的憾恨。
长伶君是否也和姑姑一样,在等一个人,有可能永远也等不到的人。
自长伶君离开后,好长一段时间,都再没有人通报长伶君驾临灯笼舞坊的消息。
上次立功,舞坊上下都对我另眼相看,待遇也优厚起来,我也乐得清闲。
每日苳慈会守在阁楼高处,望着远方,然后问阿服:“师兄回来了吗?”
我每天跟她一样盼着一个肯定的答案,他说去会他等的人,可是这么久了,怎么还未回来?
这一天到了就寝时间,我剪了烛,便要歇下,眼前忽然晃过一个人影一把揽过我,速度奇快,还未等我反应,便将我扑到在地。
我刚要还击,听到来人对我噤声:“别出声。”
嗓音低沉,熟悉不过,不是那嚣张跋扈的人还能有谁。
这时从窗外簌簌飞进几枚银晃晃的利器,榻上放下的帐子里晃了晃,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榻上的女子身影倒了下来。
看来利器飞向榻上去了,如果不是那人将我扑到,现在倒在榻前的便是我,思及此,不由得心惊。
静候了一会儿,门外响起了怪异的哨鸣声,似是解除危机的信号。
榻上倒下的“女子”应声坐了起来,一直护在我身侧的那人也坐起来,冲着榻上的“女子”顽劣笑道:“土圭,你扮女孩子可真好看。”
那“女子”披头散发走过来,像极了寻仇索命的女鬼,张口却是男子的声音:“公子,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可不干了。”
这时门被推开,来人身着夜行衣,一身黑衣融在黑暗里:“公子,我一路跟着刺客,最后看到刺客进了王城。”
“我猜得果然没错。”身旁那人道。
我被这一主二仆弄得晕头转向,却也知道是他们救了我,而刺客出自王城的说辞实在让人匪夷所思,难不成想害我的人出自宫里?
被唤作土圭的“女子”接道:“这针上下了咒,手段极其狠辣。”
着夜行衣的人问他:“土圭,你没事吧?”
“有事,大事!下次再扮女孩子改换你了!”
水臬大笑:“比神韵,我哪里比得过你。”
“你们……”我站起来,思索着是该道谢,还是该询问情况。
“道谢就免了,回头还请阿苏姑娘到咱们厢房表演歌舞,就选前些日子你给长伶君表演的那支舞好了。”
“你知道?”他果然看穿了。
“天底下没有咱们公子玦不知道的事情。”土圭接话:“就连姑娘你会遭刺客袭击,也是公子算好了的。”
“那你们公子一定不知道一件事。”我实在看不惯这主仆傲气凌人的姿态,遂板起脸道。
“那是什么?”
“他不知道,夜阑人静时分,三个大男子出现在女子闺房实在不合礼数。”我嘲讽道,变相下逐客令。
“公子,这个女人不可理喻!咱们救了她,她倒狗咬吕洞宾!”土圭恼了起来,悻悻然道。
“哈哈,罢了罢了。土圭水臬,咱们回房。”
主仆三人走后,我一直没有睡下,我假扮水袖得到长伶君重赏,被害早在预料之中,但刺客为何出自宫里?
还有那位公子玦,他为什么要救我?又是因为那所谓的万彦国?他又是什么人,能知悉灯笼舞坊的幕后秘密,还看穿我假扮了水袖,这么说来,他定是知道水袖早已被害,不仅如此,他的手下在阴狠毒辣的暗器下也应付自如。
这人……莫不是子桑国的子桑玦?
比起长伶君,关于这位子桑玦的记载更是少之愈少。
只听师父说起,子桑国有两个王子,大王子子桑东阳和二王子子桑玦。
子桑东阳从小循规蹈矩,通习治国行军之道,精于骑射,灵力高强,年纪轻轻就有一班朝臣支持他,他是所谓的众望所归。
而同胞弟弟子桑玦,从小惫懒,离经叛道,游手好闲,常年游历在外,鲜少回国,也不过问朝中之事,少数朝臣常常规劝他,但他就是扶不起墙的烂泥,让朝臣们有心无力,这子桑玦手下却有两个灵力高强的仆从,伴着子桑玦到处闯祸,忠心事主。
我坐在榻前一夜,直到舞坊里又高挂起灯笼,点起烛火。
侍女来叩门:“阿苏姑娘,上等厢房的公子指名要听姑娘抚琴,苳慈姑娘吩咐奴婢来给你梳洗准备。”
我以为他说让我到他厢房表演歌舞,不过是一时戏言,不想竟动真格,搬出苳慈,一点不给我推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