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之夜,花灯佳节,妄境全城千家万户张灯结彩,灯笼高挂,妄境主人在这一天大开城门,要与百姓共度佳节,普天同庆。
妄境主人命人在城楼各处备至了万筒烟花,只待吉时一同点燃,满城各处摆满了花卉,姹紫嫣红,竞相争艳。为了增添佳节气氛,妄境主人还安排了一场大型舞阵,鼓声点点,城中舞姬长袖齐舞,场面极其壮观。
男女老少都到街上赏花看灯,还要到城下去瞻仰一番妄境主人的尊容,十里长街,万人空巷。
城楼上,妄境主人负手而立,俯视万家辉煌,接受万众敬仰,这是他的天下。这时侍卫上前低声道:“回主上,巡遍各处,都寻不到长伶君,恐是……又偷偷……”
“罢了。每一年元宵他总要逃出去,少年心性,由了他了,就对其他官员说长伶君身体抱恙,不便出席宴会。”
“遵命!”
……
三四个壮年小贩在街上巡视一番后,来到了河边一老叟的摊位前。
老叟售的是孔明灯和纸糊灯笼,灯笼架子是精巧手艺编成的各式形状,被细心糊得严实,还在纸上绘了各式图样,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老叟身旁跟着一个垂髫女童,正乖巧地把灯笼一一挂起来,正好看到来到摊前的壮年,睁着圆滚滚的眼睛,歪着头腆着脸问:“这位大伯,要买灯笼吗?”
前头的壮年虎着脸,故意吓唬女童:“大伯什么大伯!我有这么老吗?我是你小哥哥!你这灯笼这么丑,全送给我们好了。”说完后和身后三人一齐戏谑地大笑。
老叟将受委屈的女童护到身后:“几位小哥,我这做的是小本生意……”
前头的壮年打断老叟,明显来者不善:“你个老骨头还好意思说!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将我们哥儿几个的地盘占了去!”
“苍天有眼啊,这个摊位是我那身有残疾的闺女做了两百天的灯笼,换了银子租来的,你们怎么能说是你们的呢!”
后面其中一人长得尖嘴猴腮,歪着嘴,气焰嚣张:“我管你残疾不残疾,我大哥说是这摊位是我们的,就是我们的!你们再不走我可要砸了!”
说着上前取了两个女童挂好的灯笼,狠狠摔在地上,作势欲毁其他灯笼。
女童本一直躲在老叟身后,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只探出半个脑袋,如今看到灯笼被毁,哇哇哭了起来,声音尖锐洪亮。
让几个壮年顿时心虚,生怕引来路人:“你……你……别哭!不许哭!说了不哭还哭!我砸了你这摊子你信不信!”
他们这么一吓,女童哭得更厉害了,凄凄漓漓,好似有一大把气力使不完,边哭还边断断续续地说:“这是娘亲手做好的灯笼,你们别砸……娘花了好长时间……小花答应娘要帮娘把它们卖完的……你们别砸……”
他们哪管这些求情,看这孩子哭得厉害,理亏的又是自己,生怕事情闹大,只想尽快夺来这摊位。
挽了袖子,正欲上前掀铺子,带头的壮年额头被不知何处飞出的石子砸中:“他奶奶的,是哪个王八羔子竟敢暗算老子!滚出来!”
他捂着额头环顾四周,却不见人影。
再欲上前,又被一个石子飞出来狠狠砸了一记,这一砸擦破了皮,额角渗出血来。
壮年不服气,试探性地踏出步伐,想趁机看清石子砸来的方向。
他方迈出一步,石子果然又飞砸过来,这回他机警地往后一跳,躲开了石子,却不想,这一退正巧撞到身后几个壮年,四个人齐齐拌倒在地。
领头的摔疼了,转过身一个个敲其余三个跟班的脑袋:“你们这群蠢货!”
局势忽然转变,女童见状,停止了哭泣,只一双眼睛哧溜哧溜地望着这群恶人的窘态。
领头的壮年爬起身,灰也顾不及拍,二话不说就拎起老叟的衣襟,恼羞成怒:“定是你这老妖怪在作祟!看我不揍死你!”
躲在暗处的人这才冲出来:“放开这老爷爷,是我暗算的你,与他祖孙无干!”声音脆如玲珑,出自一个妙龄女子。
领头的壮年松开老叟的衣襟,正要报复,可一看眼前这姑娘生得皓齿翠眉,面若红莲,活脱脱一个仙女下凡,心头的气顿时消去大半。
身后的跟班抢在前头出声:“我大哥要夺回我们的摊子,于你何关!你这娘们儿还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说你蠢就是蠢!能跟这俏娘子这么说话吗!啊?”领头的在他脑袋上又是重重一拍。
回过头,笑容猥琐道:“你要管这闲事也可以,你跟咱们走,咱们就放过他们。”
几个壮年会意了他们大哥的意思,送上门的可口美人,他们捡到便宜了,他们慢慢欺身向前,将那女子团团围住。
老叟看不过去,苦苦央劝:“姑娘的恩情,老朽收下了,为这几个灯笼不值得,咱们惹不起躲得起,姑娘还是快走吧!”
又对那几个壮年低声下气哀求:“你们莫为难这位姑娘,老叟的摊位让给你们便是。”
“嘿!想来容易。想走?没门儿!她可把我脑袋砸开花儿啦!”带头的壮年说着伸手就要拉过女子。
手刚伸出去,手腕就一阵钝痛,接着整条手臂都僵硬麻木,动弹不得。
紧接着,一股力量穿过四人与女子之间,将四人齐齐弹开,重重击倒在地,四人只感胸口钝痛,揉着胸口不明原因。
只听一声断喝:“真是目无王法!朗朗乾坤,当街欺负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祖孙本就无耻,对姑娘家不轨更是下流!”
一个玉冠高束的男子拦在女子和两祖孙之前,长身玉立,威不可欺:“给你们机会,让你们去见官认罪领罚!否则要了你们的命!”
几个人吓得屁滚尿流,连连讨着饶:“英雄饶命,英雄饶命,我们这就去官府!”
说着,连滚带爬地一溜烟跑了。
横眉看着他们远去,男子带着歉意,关切询问女子:“蕊儿,你没事吧?怨我来迟了。”
赛蕊笑笑摇头:“长伶君没来迟,只是我见这个几个地。痞,流。氓欺人太甚,想帮帮忙。”
这时老叟携着女童来到二人跟前,跪下叩谢,感激涕零:“老朽对姑娘公子的搭救,不尽感激!这些恶徒,在城中横行霸道,吃软怕硬,无甚作为,平日就挑软弱可欺的欺压,闹得百姓都苦不堪言,今日公子教训了他们,老朽也替大家伙谢谢公子!”
长伶君扶起老叟,望了望这被毁成狼藉的摊位,掏出一袋银钱:“老爷爷这些灯笼和孔明灯我都买下来了。”
“可这些灯笼都毁得差不多了……再说,这些灯笼也不值这么多银子……”
“在下曾对这位姑娘承诺,元宵之夜要给她送灯笼,陪她放孔明灯,多少银子都重不过诺言。”
然诺重,君须记,赛蕊听了心里一阵暖意,对老叟道:“这些灯笼做工精巧,上面的画也惟妙惟肖,我很喜欢呢,老爷爷就卖给咱们,趁着佳节,带着小妹妹到集市上买点好吃的好玩的。”
老叟望了望膝下的孙女,接过银钱,对着二人又是重重地点头以表感激。
最后二人捡了一个还未受损的灯笼去赏花灯。
路上被一个算卦的拦了下来,算卦先生看着长伶君,侃侃而谈:“这位公子器宇不凡,面相透着富贵之气,周身笼着金光,是王者之像,并且……一场姻缘在即。”
“哦?姻缘?”长伶君见他说得好笑,姻缘之说更是让他来了兴趣。
其实长伶君明白,只要仔细观察之人,都能从衣着谈吐中猜度到他是富贵之人,而姻缘,自然是看到他与赛蕊的亲昵之态而得出结论,但事关赛蕊,不论是胡诌还是显而易见的结论,他都想听。
“此因缘与灯笼有关。说来也奇怪,公子命中注定与灯笼结缘,一生纠缠。”
原本听到姻缘,赛蕊一个姑娘家已经有些羞赧,此刻再听说姻缘与灯笼有关,更是敛低了眉眸。
自相识以来,长伶君和赛蕊相约每年元宵之夜见面,而此次相约,长伶君打算道出心中对赛蕊的爱慕,并向她求婚,这算命先生不知不觉中就替他的求婚埋了伏笔,预留了痕迹,长伶君心下激荡:“在下的确心意紧系一人,此女子色绝代,姿倾城,盼得佳人芳心,只羡鸳鸯不羡仙。”
算命先生深深一揖:“预祝公子喜得良缘。”
长伶君拿出了银两,算命先生却推辞了:“公子是有缘人,这银子我就不收了。”
算命先生望着长伶君和赛蕊的背影,摇头叹道:“此灯笼非彼灯笼,此绝代也非彼倾城哉!”
两人来到年少时相识的后山山头,月色正浓,漫山的花开得正盛,在夜色之下有种幽深的美。
“这漫山遍野的花,就像当年咱们当年初识时一样美。”
“当年你还是个小男孩,迷了路,只在这里哭。”赛蕊笑道。
长伶君也不避讳儿时糗事,目光里一片如水温柔:“我记得当时你提了一盏灯笼,就跟现在一样。还告诉我,男儿有泪不轻弹,当时我就寻思,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在这样的旷野都不害怕。”
“我娘亲从小就告诉我,在屋前挂一盏灯笼,是给离家的游子指路之意,只要亮着一盏灯,不论离人行多远,都不会在旷野间迷路,都能望得见为他挂灯之人的这一盏指引的灯火。所以我举着灯笼,一点都不害怕。”
“当年你举着一盏灯笼出现,我也顿时不害怕了,还因此发誓,一定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从此保护你。”笑着谈起往事,长伶君拿过赛蕊手上的灯笼,把玩起来。
两人沉默良久,长伶君抢先开口:“自那时起,灯笼于我而言,就有着特别的寓意。那算命先生说得对,我命中注定与灯笼结缘,纠缠一生。”
月色滑过赛蕊微起红晕的脸颊,她却装痴,佯装醋意:“可你已经有了心上人,那人还有着绝代色,倾城姿。”
长伶君存心捉弄她,一口苦恼的语气:“对啊!这可怎么是好,美人和灯笼,我选哪个好?”
“天下男儿皆薄幸,你美人灯笼都得不到。”赛蕊哼了声别过头,打定主意不要再理会长伶君。
长伶君眼里的笑意更深,把赛蕊的头别过来,眸里映着她倔强的脸,字字动情:“我心有所属,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寥寥数字,用情至深。
“蕊儿。”
“嗯?”
“嫁给我吧。”
“哪有人这么问的。”
“那……我能娶你吗?”
“哎呀,我不要和你说话了。”赛蕊双手捂住脸,格外娇俏可人,他却急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我不要答应你。”他哪里知道,她为了他回绝了多少提亲。
“为什么?”
赛蕊思索:“唔……我不要现在答应你,明年,如果一年之后你还想娶我,我再答应你。”
长伶君笑逐颜开,开心得像尝到甜头的孩童,大笑着横抱起赛蕊,在原地转圈,惹得赛蕊失声惊叫,长伶君却开怀地朝着空旷山间大声喊道:“赛蕊答应嫁给我啦!赛蕊要成为我长伶君的妻子啦!”
山间也回荡着一样的声音。
——赛蕊答应嫁给我啦……
——赛蕊要成为我长伶君的妻子啦……
赛蕊在他怀里挣扎,反驳道:“我还没答应你呢!”然后也朝着山间崖壁大声喊话:“来年元宵佳节若君心不变,到那时,赛蕊才会嫁给长伶君!”
长伶君明白赛蕊的心思,可其实一年光景,不减情思,只会徒增爱意,他停下脚步,对怀里的赛蕊承诺:“只待来年元宵佳节,迎娶佳人。”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哀,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君当铭记元宵之约,一年之后,不见不散。”赛蕊也正色。
“抱紧咯!”忽然间长伶君一声提醒,吓得赛蕊立刻环紧长伶君的脖子,他抱着赛蕊,在山头凝了一片云雾,驾着云来到了一处灯馆前,灯馆处处垂纱,看得出灯馆的主人是位女子。
落了地,长伶君这才放下赛蕊,赛蕊不明原因:“这里是……?”
“我在妄境里寻了这一处宅子,买了下来为你置办了个灯馆,这些布置你看着可顺心?”
“只要是你置办的,一切都好,可是……干嘛这么破费……”
“我们相遇因为灯笼,结缘亦因为灯笼,这座灯馆就当做是我送你的定情信物。再说,你做的灯笼精巧美观,肯定能卖个好价钱,把灯馆生意做大。”
“你会常回来吗?就打算让我独守着这灯馆?”
“馆里我安排了下人,我不在的时候,就由她们替我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为你打点生意上的事情。放心吧,回去之后,我会向爷爷主上请婚,我要迎娶你做我长伶君夫人,给你一场妄境最盛大的婚礼,让天下女子都羡慕你。”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在一片灯海中,他许下海誓山盟将她拥进怀里,仿佛怀里就是整个天下,整片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