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地图伦敦郊外漫笔
49285000000023

第23章 坚果之秋

树篱的顶部,忍冬依然在开放,早晨,蛛网像盛露水的网一样铺展开。蛛网预示着秋天的到来,也正相反,它同样暗示春天也不远了。二月里,云雀唱着歌,蛛网在杂树林的枝桠间、树杈上伸展;九月间,它覆盖在荆豆花上,出现在树篱的尖上,这时的云雀经过短暂的停歇,又不时唱起歌来。

不过忍冬并没像第一次开时那么好;没开放的红色花苞比白色花蕾多,茎再往下,有一些红色浆果,是之前花开后留下的果实。黄色的草是千里光,覆盖着一部分原野,和夏季的毛莨一样繁茂,不过却缺少后者浓丽的色彩。一些多节的矢车菊远离马路生长着,还没有被人的镰刀割去;在一些麦茬的角落,可见一簇簇的小白菊。

鹤金梅展开金灿灿的花朵贴附在地面上——像没有茎的毛莨植物;它毫无遮蔽,路过的行人很可能将它踩进尘土中。一些白的或粉的花朵在荆棘间乍现,在荒原上小小的圣约翰草依然开放,但果皮大部分已然成型。圣约翰草[1]是丰收之花,黄色的花朵正开放在小麦成熟的时节,车来装载麦麦捆的时候,还依稀能找到它。娇弱的蓝色钟花时不时地惹人视线;在苏赛客斯郡,更多种多样的花要再过一段时间才开。

平静的水潭边上,黑水鸡现在已经归来了,紫色千屈菜的长穗一串串地长起来。荆豆花还留着挺多黄色,桦树之间,石楠所生长之处,都散射着闪闪烁烁的紫色光;荆豆花、石南、还有桦树,这三种植物通常都是长在一起的。因此,原野里花也不少,其间各处散落着色彩,甚至还有树叶,在深秋时节仍然长在树上,相较它们最初落尽新绿,现在的样子更有趣。

橡树、榆树、山毛榉还有桦树上都有黄色的斑,但靠近根部却依然保持了绿色。橡树会更显褐色,不过空气里的湿度使叶子里保有树液。即使桦树只是有几处着色,榆树更少,山毛榉亦不多:可看上去它们的色彩直到十一月才会都消失殆尽。霜冻并未将树篱间的山茱萸镀上铜色,榛树叶相当牢固。但到了这个时候,它也开始掉叶子了,当你采摘坚果的时候,摇一摇树枝,它们会掉得满地都是。

灯心草是淡黄色,纤细的草尖依然上指。暗紫色的毛刺布满牛蒡,宽阔的酸橙在枯萎,不过叶子还很茂盛,刺果还在开花。向上看,树都上了颜色;低一点的树篱也不缺少色彩,而原野斑驳着蓝色与黄色。雨后猛长起来的野草几乎掩藏了麦茬;勉强露出一点头,却也不再是绿色。麦茬是有颜色的,大麦的就是白色,小麦或燕麦的就是黄色。草地依旧是翠绿色,竟然比春天更甚,这是得益于雨水,河上都是绿色的菖蒲。

今年,即1881年的山楂倒是很多,而且极其大,比平常见到的足足大了两倍。那枝桠被一串串红色的果子压下去,就像苹果树挂着更美味的苹果。虽然这果实很饱满,外表对鸟儿又很有诱惑力,但几乎没有被吃过,事实上,只有在严酷天气的迫使下,它们似乎才会换换口味转食山楂。

当我们更换当季的食物时,鸟儿也会去吃山楂,大多数山楂不会被风霜雨雪摧折。如果来年最开始的日子还有一些挂在枝头,斑尾林鸽和槲鸫就会去吃掉它,但这个时节它却无人问津。霜冻来临时,乌鸫会啄开蔷薇果,它早在山楂被吃之前就不见了。还有很多花揪的果子,每个都被乌鸫和画眉吃掉了,这种果子就像果园里的水果一样受欢迎。

黑莓也很茂密——这是属于浆果的一年,七叶树的枝头挂着带刺的小果子,每一根上都有八个之多。橡子也很大,但不像浆果那样多得惊人,榛子也没那么多。树篱浆果的供应倒不预示着冬天的严酷,小麦歉收却也可能会伴随着一个温和的冬天。

榆树却有些不对劲。初夏时候,美丽的叶子生发出来不久,树枝上就出现了多处灼伤,好像被烙铁烫了似的,树枝上所有的叶子都枯萎或焦黄了。开始是一棵树被传染,接着另一棵,第三棵,直到放眼望去整片林子四分之一或五分之一的树都被烧了。

开始的时候是叶子失掉了颜色,就像到了秋天一样,先是一根树枝;接着它开始枯萎,最终变成焦黄直至死掉。因为它们并没显示出任何皱缩的迹象,似乎是幼虫或昆虫或别的什么造成这种灾害,伤及的不是树叶,而是树枝本身。提到以上这些时,我注意到在榆树大路到居民区有百英里的距离,所以当地环境并非元凶。

就目前表征来看,榆树并未受到本质的灾害,它仅限于树枝表面的损伤。榆树刚变绿之后,这些褐色的圆点看着非常明显。跟1880年十月那场秋雪带来的伤害很不一样,被雪压断的树枝上叶子很快变褐色。第二年春天,橡树上也可见绿色中的褐色斑点。这些断了的树枝处再也不会长出新叶。1881年春,榆树生发出的新鲜绿叶就枯萎了,像被烧焦了似的。其上一些树枝幸免于难,它们是位于树外层的小树枝。我听说有段时间这种榆树叶“烧焦”的事件在别的地区也发生过。

清早的晨露被雾气保护起来,好几个小时太阳都照不散它,在阴凉处,比如树底下、低垂的草叶间、花朵上,它依然游移不散。在这些依然潮湿的草叶上,经常可以看见野蜂和黄蜂,好像它们要从露水里吸收一些养料。夜越发冷,黄蜂努力维持着生计。它们会吃任何东西,绝望而贪婪,但随着暖意陡降,依然会以成百的数目灭绝。

大一点的蜻蜓振着双翼忙碌地飞来飞去;去摘黑莓或坚果的人肯定可以看到这些小家伙。那之后的几天,似乎不到一周,就听到柳莺在林间叫唤,就像在春天里一样欢快。这小鸟是第一个,或近乎第一个在春天到来的,也是秋天临近时最晚走的。让人奇怪的是,虽然作为春天最早的征兆,柳莺却从来不像知更鸟、燕子甚或麻雀那样,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

童谣或故事里没有关于它们的只言片语,没有人到户外去听它们的鸣叫,也没人给孩子教怎样识别它,大人也不认识它。我甚至从未听到乡下人、劳工、农民或别的经常外出的人提到它。他们并不注意它,每个人在很大程度上的确都是习惯的产物。

人们注意着第一只燕子的到来,且从未错过;但他们从未听到或看到柳莺。那些研究所有鸟儿的人当然对它熟悉不过;但大多数人对它还很陌生。它尚且是最常见的一类候鸟,常在灌木林间用它嘹亮而有特点的乐音歌唱。最终,在九月中旬,柳莺也沉默了。燕子还在,其它的鸟则聚居起来,雀类、八哥、麻雀都飞入麦茬间,远离它们曾经筑巢、歌唱、叽喳或者吹口哨的地方。

燕子也不是没想到要离开。它们二十只成一排,一只比一只站得高;帆布罩由竿子撑着,下面有未整理完的玉米杆,倾斜的绳索拉住竿子,有些燕子就停在这些绳索上。它们一排排站在瓦片的突起处,很聪明地为彼此考虑。白嘴鸦在橡果上,它们从树枝上摘下橡子,有一些会掉下去,恰好被从树下经过的野鸡捡起来。

山鹑群比以往都多,且每一群的数量都更庞大,虽然过去的两个星期都有人在猎杀它们,但算在一起还是会有十二到十七个群落之多。它们比以往多了掩护物,不仅因为现在是收获季,更是因为收割的麦茬间有很多野草,它们可以在此藏身。在很多田野里,野草很茂盛,足可以掩盖住一只野鸡的身影。

伦敦南部的收获季始于六月的最后一周。最早被收割了的地还没有开始犁;很难能找到新开出的犁沟,我也只有一次或两次听到过蒸汽机引犁又快又猛烈的喷气声。在震动的小麦上,可以看到斑尾林鸽。它们成群飞来栖息在麦捆上,每群都有几百只,日复一日地到访同一块地。麻雀在这一年还未曾饱食过如此多的粮食。它们在麦地的角落吃得最多,那里已经被它们清理一空,好像这片小麦已经在原地被脱粒了似的。

秋日下午的阳光是浅茶色,于是路边的长草亦染上茶色的基调。除了根根分明的草叶上有绿色,还有其他的颜色掺杂,要是聚在一起留在麦捆里,也许有点像窄而尖的芦苇叶的色彩。这颜色只能捕捉到一会儿,再凝神细看它就消失了。在草里,山柳菊,一两枝蒲公英,还有一枝散落的毛莨都是黄色,都惹人联想。灌木边有两排浅黄色泻根的叶子;这些有助于增加第二层次的色彩感。

空中有光柱,是从白色光芒中抽象出来。它们缓缓地落下昏暗的光,平静的橡树投下轮廓不清的阴影。橡树、榆树和山毛榉的黄褐色叶子也影响了光线,让它有了叶片自己的颜色。轻薄无感的雾弥漫在原野上,像盘旋在麦茬上的一道光——光线让人们可以目睹到它了。

这茶色并不清楚,它萦绕在日光里,却不能被确定,在混杂着深褐色的背景中,你无法指明它从哪里开始又从哪里结束。相对于它们的小帽子,橡子已经长得太大了;在变成褐色之前,它们也会有相同的茶色阴影。随着光线消逝,白色泻根植物锐利的叶子和藤蔓也以相似的方式凋谢了。白色蓟花的冠毛依然在蓟花上,因为没有风将它们带走,花朵反射着阳光,残阳带来的颜色填充了本来的白色。

麦杆铺成的浅黄色茅草屋顶颜色变得愈深,古旧的红瓦掩藏在下面。收获时节,土地又被阳光所晒——除了茶色,还有什么颜色可以形容它呢?它在与褐色之间,更偏重褐色。褐色的山鹑,还有野鸡在一片远处的褐色麦茬里,它们的长颈向前伸着,身后的长尾巴闪闪发亮。褐色的画眉也刚放开胆子唱起歌来。褐色的三叶草草垛;远处三分之一的原野依然茂盛,刚染上一些明亮的颜色,却也快速变成褐色的了。

四处都有一层褐色树叶在脚底沙沙作响。树桩的较低部位正在剥落的树皮也是褐色。干燥的茎、凋零的树枝、还有那影子都不是黑色,而是褐色。红色的蔷薇果和山楂,红色的泻根和忍冬浆果,这些颜色相叠加,让人有种比真实存在的茶色更甚的感觉。这令人愉悦;但日落太快,暗影幢幢已包围了树林,过了一会儿,榆树顶端的黄色小点还仍然接收着西方来的光亮。

坚果累累的秋日很短暂——比按小时计算出来的时间还要短暂,因为只有雾散后到黑夜来这一段才是让人喜悦的白天。坚果已经成熟,它们让人想到酒和水果。它们虽不好咬,但却美味;你吃了一个就会想要十个,接着二十个。酒杯里有光亮,是个茶色阳光般的光点,当你举杯时,它就落入了你的手心。

除非你自己采集,否则永远也理解不了坚果带来的乐趣。暂时放下枪,朝这边拖拽大树枝。随着树枝震动,一两个坚果也许就自己掉下来了,一个掉到荆棘里,另一个掉进麦茬里。树叶擦着帽子和肩膀飒飒作响;脚下碰到一株蓟,蓟花的冠毛终于飞了起来。泻根的藤容易绊住脚踝,榛子的树枝尚硬,还不能随意弯折。这种褐色的大坚果一砸就开了,去掉果仁外面的膜,里面就是白色的了,还很甜。

着了色的阳光从高高的榛树枝条间穿过来;有只蚱蜢在土丘另一边的草丛里鸣叫。荆棘灌木上的鸟巢就像刚筑起一样完好,其实它已经在很早以前就被遗弃了——小鸟成群的飞进麦茬里。荆棘上还有虞美人的外壳,夏天是绿色的,现在是一抹蔷薇红。在着了色的阳光中,在变幻的秋叶下,从树枝上以智巧取得的坚果比任何别的坚果都珍贵。

秋天本身就如坚果、褐色、硬冷、冷如霜也甜如蜜。坚果是坚硬的,霜是寒冷的;前者甜蜜,后者强势。人们在春天疲于锻炼,也不想面对夏天烈日当空;但是秋天,对于身体尚佳的人,每一步都让人神清气爽、体格强健,就像这时树里的树液更加浓稠一样。

[1]圣约翰草(St.John's wort):即贯叶连翘,是一种灌木、野生植物,花呈黄色。其提取物已经用于许多偏方治疗和草药治疗数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