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地图伦敦郊外漫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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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小镇绿树

伦敦郊外有一处宅区,雍容华贵,美轮美奂。每座房子都是独门独院,装修得不遗余力,自然,租金也十分昂贵。倘使有人随便挑一所房子,在院子周围看一看,记下那些树木灌丛的清单,再围着大伦敦[1]转一遭,走个十天半月,也同样记下清单,最后一对比就会发现,那些清单大同小异。

刺槐、漆树、雪松、南洋杉、月桂、悬铃木、还有成片的杜鹃花,诸如此类。还有各种各样叫不上来名字的外来物种。下一家院子四周无非也还是这类树种,顶多种植的顺序变了变。这也太统一了,不会是《国会法案》里规定的吧!

想在围墙之中找出几株英国本土的乔灌木,只是白费力气,因为一棵也没有。以前,这里倒是长着许多英国土生土长的乔木灌丛,但自从修造起那些房子后,都被伐得干干净净。法案上该是这么写的:“本国栽植悬铃木、月桂和杜鹃花,其他一律斩草除根。”

此情此景,于那些喜爱本土树木的人,更是凄凉之至,更何况,这是有关部门花大价钱购来的凄凉!难道就没有人想另辟蹊径,尝试种一些英国本土树木?本土树种有的是,既好看又有气势,比那些进口货强多了!

旧时的乡野名宅多被花园环绕,那种遗世独立、逍遥物外的气韵是模仿不来的。眼前的别墅中没有古代名宅庭院里大量的本土树植可供欣赏,在那些经常被描述成最具园林气质的庭院里,你可曾见过一棵年轻的橡树?不知从何时起,在打地基之前,先把原地的植被铲除干净,已成了建筑工人的惯例。

所幸的是在保护树木的风尚影响之下,土地转手之前,原址树木也能得以保留。这批树是保住了,可是再无续植。橡树幼苗已无处可见,老树洒落粒粒橡果不过徒劳无功,人们怕橡树抢了月桂的营养,幼树还未生根,就已斫丧斧下。榆树的命运也是一样,老榆渐枯,新榆难继。

梣树更是稀少,要是听说哪个地方发现幼年梣树了,这消息多半不可靠,真有的话,那肯定是“漏网之鱼”。长梣树的地方,都让月桂、雪松、杜鹃花、悬铃木,还有各种各样的长青树占了。跟橡树比起来,这些树也太平庸,太没品位了吧!橡树能一年三变,而且各具风韵!

春天,嫩芽萌发,橡树蒙上一层红润的色调;夏天,那浓密翠绿的庞大树冠简直无可匹敌;秋天,深黄色的树叶伴着棕褐色的橡果纷纷而落,犹如胜景。橡树这般高贵,令可怜的月桂相形见绌,无地自容。榆树也有易容换貌的本事,而且抽芽开花极早,每到初春时节,新叶嫩绿,娇花微红;到了秋天,满树的叶子又变成了黄色。

梣树更为奇特,叶子先从黯淡的黑色变为浅绿,再由浅绿转成深绿,随后又变回浅绿,最终渐变为黄色。那些外来的常青树有哪一点儿能跟它们比?放在一块,根本连比都谈不上;你只需请一位画家将橡树的三般风韵绘于笔端,孰优孰劣,自见分晓。虽说雪松也是身段优雅,品性高洁,但终归不是英国本土树种,不宜过多比对。

问题是,外来树种已经取代了本地树种。应该把雪松、月桂和大量入侵的常青树,种植在各自单独的灌木栽种地,这样既腾出了地方,又能欣赏到异域景致。千万不要让它们把本土的树木挤得无处安身。悬铃木滥植造成许多负面影响:树皮剥落,露出难看的斑块;树叶落在草地上,就像废弃的棕色皮革;还有,悬铃木树枝分得太开,鸟儿无法搭巢安家——总之一句话,从综合效果来看,悬铃木不适合在英国种植。

伦敦植物园选悬铃木做泰晤士河的护堤树,原因有二:一是人们都以为它剥落的树皮能吸附煤烟颗粒,防止河水污染;二是因为悬铃木长得很快。单在伦敦种这种树是可取的,但在城郊的时尚豪宅周围种悬铃木,就太不雅观了,它跟谁都不搭。没人见过在篱墙里、小树林里或者灌木林里突然冒出一棵悬铃木。历史上,英国人没有太多跟悬铃木培养感情的时期,但橡树就不一样了。

要说值得一种的梧桐科,美国梧桐是个不错的选择,这种树的适应能力很强。想要长得快的,可以种椴树和七叶树。椴树的生长速度跟其他任何一种树都有一比,而且,椴树还能开出淡黄色的小花,招来成群的蜜蜂,“嗡嗡——嗡嗡——”的声音跟夏日煦暖的阳光天生一对,叫人听了心里高兴得很!还不止这些,椴树的叶子都比一般树长得早。

七叶树也长得快,而且不需要任何管理。它开的花很常见,而且广受好评。到了秋天,大簇大簇的叶子变为橙黄、猩红色。跟这些树比起来,悬铃木根本不值一提。护堤上换了别的树,在河边清新空气的滋润下,也会像悬铃木一样长得枝繁叶茂。试想在河堤上种两排橡树,榆树或山毛榉,再不行换成椴树或者七叶树,那将是何等景致!肯定会引来许多鸟儿——最可能是一点儿都不怯城市的白嘴鸦。就为这般景致,也值得一试。

那些城郊豪宅若想种长得快的树植,照我看,椴树和七叶树非常合适。若想种类丰富一些的话,可以加上西班牙栗树和胡桃树。西班牙栗树是一种非常好的树种;胡桃树长得慢些倒是事实。假使山毛榉也如雪松、月桂、悬铃木那般大面积种植,到时候啄木鸟的“嗒嗒——”声,能抵得上一万棵月桂!裘园比现在许多城郊别墅离小镇更近,咱们本地树在里边长得茂盛的不得了!

还有顽强的白桦树,不管在多贫瘠的土地里,它都能生长。枝叶葳蕤摇扬,极富美感——倘使用铅笔描绘在纸笺上,更是美到了极致——那憔悴颓然的梧桐还不知羞愧到哪里去了呢!

英国山楂很常见,但历史悠久。待五月花开,河边所有那些外来灌木,没有一种能和它相媲美。繁花如簇,清香四溢,分裂的叶片典雅秀气,其绰约风姿远在进口灌木之上。除了这些,五月份的各种传统和联想赋予了山楂树一种人情味。

山楂树是英国人最淳朴的生活——乡村生活的一部分。正如棕榈树总是和阿拉伯人出现在一个画面里那样,山楂树也陪着英国人一路走来。描写英国古代全盛时期生活的剧作或书籍,没有一本不提到山楂树。相反,没有一本提到过月桂树,或者提到那些挂个名签就冒冒失失闯进英国的灌木。挂标签是因为人们对它提不起兴趣,要不然你怎么会不知道它。

什么树也不如山楂树有用。修剪成篱墙,既能阻拦不速之客,又能抵御寒风;或者不修剪,长成果树也好。虽然老山楂树篱上结的果子随处可见备受冷落,但一到春天就会繁花满树,一英里外都能辨得出。有谁见过悬铃木或者月桂也如此这般?

料峭东风里,黑刺李开出白艳的花朵,摇曳生姿,又是多么令人欣喜!多像一方素雅的绢帕在招揽着阳光。已过了霜冻天频袭的时候,现在就算风寒冷了些,太阳也会很快暖起来。要是在半独立式花园里或者才提到的深宅大院里偶然发现一簇黑刺李,八成会让人当成不祥的劳什子给连根铲除。黑刺莓比黑刺李更好,黑刺莓连丛开花,有甜美的浆果,然后叶子还会变成猩红色,连续三景。

造物主还能创造出与六月石南玫瑰相媲美的植物吗?不是天宫巧颜色,也非人间富贵花,而是最最普通的石南花。纵使万紫千红开遍,也少不得它这一枝。它既有说不尽的故事,又有一起生长的群丛,单凭这些,就够得上千金难买。农夫下田干活,随便把它们拢在一起;有些人虽腰缠万贯,与富贵齐名,可就算他把地球翻一遍,也不可能找到像六月石南玫瑰那么美的植物了。

除了这些,在边边角角种上榛子树,修几条榛树小径。人们腰间佩剑,沿着这样的小径来回踱步。此时,我们的海军将领正指挥着士兵,用重炮和半自动火炮攻打西班牙人。看看日晷,间歇之时,可以玩一会儿滚球游戏,能有机会玩一会儿滚球游戏,就是他们最大的愿望了,从不奢求能有一片宁静的森林。角落里都种上榛子树,在榛树小径上散步,真像一本古老的故事书里的情节,而老故事才是最有意思的。

还有其他种类的植物,比如,野生的欧洲荚蒾,能结出累累浆果,果赤如丹;山茱萸,每逢霜寒天气,叶子就变成深色;伏牛花,结果微酸,清爽可口;还有绵毛荚蒾;也别忘了接骨木,不过要把它单列出来。因为尽管它开花,但气味浓烈,古时候常被认为是杀死疟疾病毒的良药,但现在证明,其实是蓝桉树才有这种疗效。

野生的金雀花和荆豆花更增添了无限风光。纤纤枝头挂满金黄色的金雀花,只消看上一眼,就会被它深深迷住,他人的介绍或描绘毫无必要。每当天昏地暗,暴风雨席卷大地之时,点染着黄斑的荆豆花依然悍守在花株之上,炫耀着它的美丽与坚强。铁线莲肆意攀爬,且不去管它。最后是月桂树,随便它们长在哪儿吧,叶子虽然又厚又密,可一点儿都不招人待见,摸都懒得摸一下,而且你别指望它能开出多绚烂的花来。

杜鹃花侵略性太强,开起花来铺天盖地,声势浩大。这不能怪杜鹃花,只能怪那些滥植的人,一定要制止这种做法。大部分地区的土壤不适合种植杜鹃花,可是,不管适合不适合,到处都种满了。走在杜鹃花丛里——花枝后面——看着眼前纤弱扭曲的枝干,四处蔓延的花株,再看看花下的泥土,连一棵杂草都长不出来。因地制宜的杜鹃花是极好的,但往往因为乱植滥种,反而扼杀了它的美感。加之挤掉了宜植灌木的栽培之地,更是理不应当。那些城郊别墅里的外来灌木就跟木质生硬还涂着漆料的小树差不多,充其量买来做个儿童玩具。它们也真像玩具那样,一年到头就一个颜色。

到了春天,太阳初起,踱进灌木林,看到斜坡上樱草挂着深蓝色的铃铛花,沐浴在阳光里,定会让你眼前一亮。换做开花较早的银莲花、紫罗兰,或者稍晚一些的蕨类植物也一样会让你欣喜不已。可是这些植物在城郊别墅的花园里一棵都找不到,因为主人想当然地认为它们太土了。蕨类植物被连根拔起,这可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极有针对性地清理。或许也有人这么寻思,反正在杜鹃花和月桂树底下它们也长不起来。多冷血的月桂树呀!不管是在山楂树、梣树底下,还是在荆棘丛旁边,那些蕨类植物都能长得好好的。

偶尔见到个带池塘或喷泉的别墅,既没有芦苇、菖蒲,也没有灯心草。灯心草到底受了什么诅咒,就这么轻易地被人扯出去扔掉!

英国的树木、灌丛和花卉草植不仅美丽异常,还吸引了各种各样的鸟儿。少了那些鸟儿,伦敦植物园不过是空有其名。有趣的是,人们还兴起了一种观树识天的爱好。北方的夜空星光闪耀,这些树木灌丛的生长周期严格遵循着星辰运转的规律。未来很有可能会发明出一种植物天文历,记录着星座在夜空的运行轨迹,植物如何在白天抽芽生叶,吐蕊开花。

天狼星位置较低,是冬季夜空中最亮的恒星。当天狼星西沉,位置较高的橘红色大角星升起来的时候,也就到了花芽变厚,分化,开花的季节。当昴宿星团伴着夜幕升起的时候,叶子就开始变色,种皮也慢慢取代了花瓣。植物、鸟类和星辰变幻之间这种息息相关的对应,为人们观察大自然提供了宽阔的视角。

不仅有紫罗兰、银莲花,还有许许多多的鸟儿从千里之外飞来,陪我们共度夏日。伴着星移斗转,最遥远的物体同离我们最近的物体之间彼此感应,整个世界融为一体。有了这种对应,事物之间那种鲜明的界限和人为区分便消失了。

刚才说到,英国本土的树木灌丛引来许多鸟儿。白嘴鸦和斑尾林鸽特别喜欢橡树;到了春天,乌鸫也喜欢在橡树上歌唱;等到了秋天,要是野鸡出来活动了,它一定会到橡树底下蹓跶蹓跶;还有松鸡,有事没事就去“拜访”橡树。榆树上经常栖息着体型稍大一些的鸟类。梣树比较受斑尾林鸽和斑鸠的欢迎,画眉最爱在梣树上唱歌了。山毛榉老了,就成了啄木鸟的乐园,白桦树是槲鸫的天堂。

长尾山雀在黑刺李上搭的巢呈优美的半球形,其他鸟都羡慕不已。白喉莺把巢筑在荆棘丛下。夜莺和其他鸟一样,特别喜欢山楂树。种上山楂树,能招来各种鸟,大到斑尾林鸽,小到鹪鹩。就算地上满是枯枝和褐色的落叶也不要去管它,别跟清理舞池似的收拾植物园,正是这种乱糟糟的野生气象把鸟儿吸引来了,它们就喜欢这样。

若想种些常青树,可以选择紫衫,黄杨和冬青,这些都是备受青睐的传统树种。画眉爱吃紫衫树结的浆果。黄杨这种高大的篱木树冠葱郁厚密,鸟儿都喜欢在上面筑巢。尽管冬青叶子多刺,但鸟儿们钻进钻出,娴熟得很。池塘旁边种上几簇灯心草和莎草,再加上一些杂草、水草,一定能把黑水鸡引过来。单是一些光秃秃的石头——也可能是混凝土——什么也吸引不来。

也不要管落到水里的树枝,就让它在水面上漂着吧,这样,口渴的麻雀就能站在上面饮水。要是能铺一个沙地水滩就更好了,白天来这儿喝水的鸟儿的数量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

等冬天的脚步近了,那些善良的人会在自己的院落里打上两根木桩,然后在木桩上搭一根木板,再架起一座平台,平台的边缘伸出木桩之外,让猫爬也爬不上去,跳也跳不上来。撒一些面包屑在台子上,肯定会飞来好多鸟儿啄食,它们会觉得像是回家了一样。到了春暖花开时节,鸟儿们又飞回去搭巢筑窝,唱歌跳跃,该有多好呀!

[1] 大伦敦(Greater London):位于英格兰东南部,范围大致包含英国首都伦敦与其周围的卫星城镇所组成的都会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