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无事,我左顾右盼,也没发现什么好看的风景。岩石山容易给人荒凉的感觉,山峦像一根编织好的麻花辫,一座交叠着一座。
我和小摩托像被抛到了远古的蛮荒年代,山峰之间可以隐约看到一条浑浊的河流,大概是怒江。河水一点儿也不清澈,却因处于这高原之上,像是孕育了生命和人类的母亲。
这条河的上游是那曲河,流入他念他翁山和伯舒拉岭之间的峡谷,水流在谷底咆哮怒吼,所以才叫“怒江”。由于其间落差很大,有“一滩接一滩,一滩高十丈”的说法。两岸岩崖耸立,让人想起“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景象。
在怒江大峡谷境内,山峰鳞次栉比,气候各异。山峰之上,分布着无数高山湖。原始森林里,不乏珍禽异兽,古木参天。奇异的地质构造运动造就了怒江全境沟壑深切、雄伟壮丽的高山大川景观;境内群山横立、江河纵流,独龙江、怒江、澜沧江三条大江从西向东相间排列,由北往南纵贯担打力卡山、高黎贡山、碧罗雪山以及云岭山脉,切割出三条深邃悠长、神秘莫测的大峡谷,被人们称为怒江大峡谷或东方大峡谷。这也是号称世界第二的大峡谷。
我足足等了半个小时,才终于拦下一辆能够帮忙的自驾车。
开车的人叫陶伟,他摇下车窗的时候,还左右张望了一阵,然后问:“你就一个人?”
我点点头,他便立马开门下来。车上还坐着三个同伴,都是跟我一般大的年纪。他们七嘴八舌向我提问,似乎很好奇,我是怎么走到这里的。
搞定的时候,陶伟拍了拍我的小摩托,说道:“现在是可以了,不过,如果你要继续骑着它上路,最好到下个镇子去换成真空胎,安全系数会比较高。”
我感激地向他道谢。陶伟与我互换手机号,说是路上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联系。
虽然路上即使有事情,联系也来不及,我还是礼貌性地与他交换了号码,然后道别。
他们的车一会儿就不见了踪迹,我重新骑上小摩托,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继续向前,有一段号称搓衣板的烂路,为了避免再度爆胎,我下车来,小心翼翼地推着走过那一段。
路上看到一幢废弃的楼房,墙面上写满了留言,相比之前的青年旅馆,这里别有一番风味。我心血来潮,也捡了块石头,爬上二楼留了个记号。边写心里还边在想,如果是在家乡的郊外有这么栋房子,私吞了它,改造成乌托邦一定很不错!
又走了一段路,就看到了沧桑的怒江大桥。
虽然它不过15米长,却由于超长的单空跨度位居亚洲第二。从投入使用期,就满负荷地承担着两岸车辆通行的艰巨任务。因此,护栏和桥门都有了不同程度的裂痕,斑驳陆离。
在这里,还有士兵守护。我又想起和管元不小心闯入军队驻扎营的时候那种严肃的气氛。
过了桥还是烂路,沿途依然没什么风景可看。尘土肆虐,浑身已经没有干净的地方。
终于走上柏油路的时候,我才有心情想起曾经钟爱的凯鲁亚克,还有金斯堡。
记得大学那阵子,逃课躲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看《在路上》,跟着他一路游荡。直到最后,他写道:“每当太阳西沉,我坐在河边破旧的码头上,遥望新泽西上方辽阔的天空,我感到似乎所有未经开垦的土地,所有的道路,所有的人都在不可思议地走向西部海岸。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在衣阿华,小伙子们总是不停地骚动喧闹,因为是那片土地使他们如此无法平静。……除了无可奈何地走向衰老,没有人知道前面将会发生什么……”
是的,在旅行的奔忙中忽然安静下来,会有这样一种感受。一个地方的人们安静或者喧闹,是因为那片土地带给他们的心情。而旅行中的人,永远不知道前面会发生什么。除了一步一步慢慢老去。
凯鲁亚克以安静地思考结束了这本书,金斯堡却在《嚎叫》中歇斯底里地叫喊,他勾起了我旅行的欲望,甚至一刻也不想多停留,马上就要上路。
他描写了关于旅行的种种状态,我也有过一些,却不如他们那般彻底。
“他们徘徊在夜半的铁路调车场不知去往何方,前行,依然摆不脱忧伤;
他们在货车厢里点燃香烟吵闹着穿过雪地驰往始祖夜色中孤寂的农场;
他们研究着鲁太阿斯、艾仑·坡和圣约翰之间的精神感应研究爵士乐中犹太的神秘学问因为在堪萨斯宇宙正在脚下本能地震颤;
他们孤独地穿行在艾达荷的大街小巷寻找爱幻想的印第安天使因为他们是爱幻想的印第安天使;
他们只觉得欣喜万分因为巴尔的摩在超自然的狂喜中隐约可见;
他们带着俄克拉荷马的华人一头钻进轿车感受冬夜街灯小镇雨滴的刺激;
他们饥饿孤独地漫游在休斯敦寻找爵士乐寻找性寻找羹汤;
他们尾随那位显赫的西班牙人要与他探讨美国和永恒,但宏愿无望,他们远渡非洲;
他们消逝在墨西哥的火山丛中无所牵挂只留下粗布工装的阴影而壁炉芝加哥便散满诗的熔岩和灰烬……”
终于到达八宿县城,我按照陶伟所说,将小摩托送到车行换胎。自己找了家餐馆,好好饱餐了一顿,然后安然睡去。
然乌湖旁的小镇
回忆这一路的旅程,进入西藏之后,我似乎就没有了四处观看景色和肆意游玩的兴致,我不知道是因为最美的风景都已经在身后,还是因为我的身旁已经没有可以分享美景的同伴。
在甘南的时候,与管元畅想,要在那里养一群羊,开一个旅馆,安然平淡度过余生。眼下,却没有可以一起疯一起闹,一起信口开河信誓旦旦的那个人。更可笑的是,董翔这个名字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我脑海中。
八宿县城的街道非常干净整洁,一条冷曲河穿过境内,孤孤单单,就像我这几天的旅程。据说,它还是当初修筑川藏南线的基点。旅店的老板说,在冷曲河下游,有一块形似悟空的石块在河水中央。
第二天起来,去拿回我的摩托车,补充了粮食,还冲了一壶热咖啡,然后整装出发。
出了八宿就遇见孙皓,他们的车队人数减少一些,也没看见梅子。他看见我,很亲切地打招呼,还上前拍了拍我的车尾,说:“不错啊!什么时候弄了辆车?”
他说,一路上队友出现各种状态,梅子还在左贡休息,也许不会再走。他们搭了一段路的顺风车,会一直骑行到拉萨。
走了不多久,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上坡下坡一阵,就到了王排桥。相传,当年金珠玛米进藏解放百万农奴,十八军有个叫王排长的牺牲在这冰凉冰凉的冷曲河里,于是才有了这座“王排桥”。
到吉达乡时,孙皓他们准备休整一阵,我们就此告别。之后,大概因为到了波密之后,方向就不同,我再也没有遇到他。
今天的路面状态很不错,即使是上行,坡面也不是很陡。路上,不可少的是前往拉萨的藏民。依然是有举家同行的,也有独自上路的。曾经遇见过一个,说是全村的人合资,才推选了他一个人磕长头去拉萨祈福。他背负着众人的心愿,每一步都走得非常踏实。
我听说,很多人在这段路上都遇见了特别的藏族风情。有人看见了藏族的婚礼,每个人都穿着大红的长袖裙,翩翩起舞。有人看见了藏民组成的摩托车队,每辆车都装饰了一番。有人在河谷地带看见了藏民的活动,绘着彩图的帐篷围成一个圈,里面有篝火和歌舞。
我什么都没遇见,旅程之上虽然单调,却也怡然自得。
在这里,路过了在网络上非常有名的3838里程碑。上面乱七八糟画得满满的,连字迹都被涂抹得看不清楚。我不明白,为什么这里会那么被人津津乐道?
前行不远,就到了怒江和雅鲁藏布江的分水岭——安久拉山。
相比前面翻过的那些垭口,这座山实在平坦得让人吃惊。好在有海拔4 000多米的标示牌提醒我,这里就是山顶。
过了垭口,下山的路一侧是河流,一侧靠着山。我放慢了车速,缓慢前行。
下山后,两侧高山耸立,山谷间有一条细如发丝的道路,不足四米的道路北侧就是几十丈的深沟。这就是令前人闻风丧胆的险恶路段“然乌沟”,常来这段路的司机之间流传着“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然乌到中坝”的说法。
好在现在不是冰雪天气,而且已经建了防雨和落石的长廊。经过长廊的时候,还不时可以听到山顶有石头滚下的声音。
走出长廊,就可以看见然乌镇了。
路边还有毛主席语录,写着:“我们不但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我们还将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真是鼓舞人心!
然乌的藏语意思是“铜做的水槽”。传说,很久之前然乌下游的山峰连成绝壁,将然乌隔绝成世外的深闺,这里人人富足而快乐。在某个秋收之日,一位村妇不小心掉下一捆麦穗,顺河漂到了外面的世界,被一个年轻人发现。年轻人发现麦穗饱满硕大,不似世间之物,于是带领一群小伙子跋山涉水,发现了然乌。秋天的然乌一片金黄,加上地形狭长,温泉水汽氤氲,像个铜槽,于是,然乌这个地名就此传开。
据说,这里男女同浴和人蛇同浴的现象至今可见。当然,我没有去亲自见识。
然乌镇非常小,好像只有一条街。
我找了家旅馆住下,洗了把脸,抖了抖浑身的尘土。待觉得清爽时,已经快十一点。我下楼找了些吃的,然后前往然乌湖。
然乌的意思是“尸体堆积在一起的湖”,传说湖里有头水牛,湖岸有头黄牛,它们互相较量,看谁的角力量更大。两头牛死后化为大山,两山之间就是然乌湖。实际上,因为处在地质运动活跃的藏南,然乌湖是山体滑坡或泥石流堵塞河道而形成的堰塞湖。
景区介绍上说,这里非常美丽,湖水中纯净无杂质。不止湖面如镜,湖边的草地如茵,碧天雪峰,景色如画。可是,现实中是藏东南著名的水葬场,我难以想象这里会有如此美景。
到了然乌湖,感觉景区介绍果然是夸张不少。前面已经看过那么多美丽的高山湖泊,这里实在是让人大失所望。
但是,如果你安静地行走在湖边,却会感到这里没有嘈杂,因而显得简单美好。对岸的雪山看着你,不言语,影子在湖水中轻轻摇晃。
湖畔西南有岗日嘎布雪山,南有阿扎贡拉冰川,东北方向有伯舒拉岭,它们的冰雪融水共同构成了然乌湖的补给水源。
这里最美的,大概就是神话传说了。传说,康莎与然乌间有座山,山上生活着模仿能力极强的猿猴,模仿了人类的行为之后,又进行破坏,干扰了人类的生活秩序。后来,全村的男人都一起到山上酿造青稞酒,并制造出许多木刀木剑。随后,在山上大量喝酒,喝完就用木制刀剑决斗。决斗中,人们佯装倒地死亡,然后,留下很多真刀真剑在山上。晚上,猿猴们开始模仿,大量饮酒后进行决斗。最后,猿猴只剩下一只,它看见同类都死去,非常悲伤,绝望地碰向山壁。后来,人们就叫这座山为猿猴碰头山。
我没有多做停留,从然乌镇出发,沿着然乌湖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分别可以到瓦村和来古村。由于次日向西去波密,可以顺道去瓦村看看,这天下午,我决定前往来古村。
听说,来古村四周环绕着四座雪山,它的名声来自于被称为世界三大冰川之一的来古冰川。沿着然乌湖向南,景色渐渐变得美丽。湖畔的原始森林给人幽静的感觉。
这段路状况很糟,我不得不扶着摩托在路边,等着看有没有前去来古的自驾车。这个时候想起与唐立和罗兵同行的那些路程,觉得太美好了!之后,一路上虽然还算幸运,没有什么危机,却没有了与他们在一起的时光那种感觉,心里总是有满满的温暖。
后来,我等到了一辆来古村村民的破吉普,付了他300元,说好我回来的时候,他还得送我到原地。
进入村里要30元的门票,我付费的时候,村民要走,说好两小时后到原地等。我怕他不来,要求与他交换藏刀。据说,他们心爱的藏刀都是舍不得乱送人的。
从卖门票的地方前往来古村,还有一段山路,但我的摩托足够应付。路上有一些小孩问人要文具,我只带了两支笔,分给他们一支。
村子里,居民在劳作,一派自给自足、安居乐业的景象。不时可以听到家人在呼唤孩子,时而还有山歌飘来。
在这里,可以看见雪山推下的巨大扇形冰川,人们统称为来古冰川。在冰川末端,形成了一个个的冰湖。冰湖折射出不同的颜色,在冰川与冰湖相接的地方,可以看见幽幽蓝光。
纵观古冰川,就像一幅水墨画。据说,那些黑色是泥沙和沙砾。
为避免回去的天色太晚,我掐着时间离开了来古村。
收了我300元的藏民没有出现,我正郁闷着,忽然有人拍拍我的肩。是个陌生的藏民,他从口袋里掏出我的藏刀,说原先的人有事,托他来载我。
不管他是为了自己的藏刀还是遵守信用,总算是有人可以送我返回了。
回到然乌镇,我好好地洗了个热水澡。晚上,吃着很美味的面条,想到了在面馆帮忙的索朗木措。不知道他此刻是不是又在篝火旁热情地舞蹈?
次日,我就要前往波密了。
不知为何,距离这次旅行计划的终点越近,心里反而越觉得忐忑。香巴拉收藏了天下最美的景色,吸纳了最纯真的信仰,却也提供了最崎岖的道路,让朝拜者匍匐前行,用脚步与身子来丈量它的高度与威严,用真情换得一片心灵的净土。波密,远古的呼唤,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