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我的《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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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子路第十三

这也是一节研讨课,类似于论坛吧。这一课可以看成是就政治和行政问题展开讨论,附带的问题也或多或少与政治有关系。具体是:问政,问士,问仁,问才。

子路问政。

子曰:“先之,劳之。”

请益。

曰:“无倦。”

孔子评价子路擅长政治,子路虽然勇敢,但“子路,行行如也”,行事风风火火,却未必能持久,朱熹注:“吴氏曰:‘勇者喜于有为而不能持久,故以此告之。’”先之,劳之。“先”即“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先”,凡事要以身作则,冲锋在前。“劳”即劳动,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恶心生,则乱象出。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就业,统治者都非常重视就业率,就是使人有事可做。

请益。请求多些指导。

无倦。上一章孔子回答子张问政时,也用“无倦”:“居之无倦,行之以忠。”无倦,即指“勤政”、“坚持不懈”。

子路向孔子咨询为政之道。

孔子说:“以身作则,使百姓有事做。”

子路说,老师请多多指导。

孔子说:“你只要按我上面说的去做,坚持不懈做下去就行了。”

“先之,劳之”,悔人“不倦”也是老师教书育人之道。

仲弓为季氏宰,问政。

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

曰:“焉知贤才而举之?”

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

仲弓到季氏当宰相,就相当于现在一个地方的行政官员,当官之后可能遇到问题,他回来请教老师。这是针对一个具体官职的问题,孔子的回答也非常具体。

先有司。司,既指某种职位,如某部某司,也指管理行为,如说各司其职。“先有司”就是首先要理顺行政关系,使人能各司其职。

赦小过。赦,此处指宽容。人非草木,孰能无过,大过必惩,小过当赦。这是为官之道,古今中外皆如此。

举贤才。举,指推举,任用。贤才,德才兼备的人。

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举贤不避亲,用你知根知底的人,你的人有他熟知的人,同样能举荐。

仲弓当季氏的行政主管,请教孔子行政之道。

孔子说:“首先是要理顺各种职务的关系,使人能各司其职;其次是要宽容下属的过失;第三是要推举任用德才兼备的人。”

仲弓问:“如何发现并推举任用德才兼备的人呢?”

孔子说:“从你熟知的人中推举任用。你不熟知的人,别人就不会推荐吗?”

孔子在这里说的就是人脉关系,如亲人、学生、同学、同事、朋友都是熟知的人,要从中发现德才兼备的人。

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

子曰:“必也正名乎!”

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

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本课开始,子路率先咨询为政之道,孔子答之以“先之、劳之、无倦”。这些都是大道理,也许子路对此早已了然于胸,子路不是想听大道理,只想听一些具有可操作性的点子。孔子就是不说,他想知道子路到底想干什么?子路拗不过老师,终于说出实情。原来是卫国君王叫孔子去当官,子路想试探老师。

子将奚先?这句式与现代粤语相同,如“先生,你行先”。即“先生你先走”。“奚”,疑问词。“先生首先有什么要求?”

孔子说首先必须正名,最少应该有个任命书之类的东西,转为公务员或迁移户口,等等,也即是要有名份。

子路心直口快,又批评起老师来。这有必要吗?老师您也太迂腐了,正什么名呀?去当您的官就是了。

阙如,这样看,别出声。

孔子有些不高兴,骂子路,结果骂出一个成语:名正言顺。你小子太张狂了,不懂就不要乱说。当官没有正式任命,说话就没有人听;没有人听你的话,你想做的事就做不成;事做不成,社会风气就会变坏;社会风气变坏,就会赏罚不分;赏罚不分,民众就会乱来。所以,当官要有任命,有了任命才能说话,说的话才能算数。君子对自己所说的话,是一点也不能马虎的。

孔子说的“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已成为中国官场文化。可惜,“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却很少闻了。

子路问孔子:“卫国君王等待您去当宰相,您觉得应该先做什么?”

孔子说:“首先应该正名吧?”

子路说:“有必要吗?老师您也太迂腐了,正什么名呀!”

孔子说:“你小子太张狂了,不懂就不要乱说。如果名不正,说起话来便不顺。说话不顺,做起事来便不成。做不成事,便不能兴礼乐。礼乐不兴,刑罚也必不能公正。刑罚不公正,民众将会乱来!所以,君子有了名分才能说话,说的话才能算数。君子对自己所说的话,是一点也不能马虎的。”

樊迟请学稼。

子曰:“吾不如老农。”

请学为圃。

曰:“吾不如老圃。”

樊迟出。

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记得是在1973年,我第一次知道有孔子和《论语》。当时全社会都在“批林批孔”。我们在农村,听老师说孔子看不起农民,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坏人,理由是孔子骂农民樊迟,“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世事无常,有生命力的东西总是以人们意想不到的方式呈现在人们的面前。

樊迟问仁,问崇德、修慝、辨惑,孔子都用很简单的话来回答,即使如此,樊迟还是觉得听不懂,“樊迟未达”。人生五件事,柴米油盐醋,整天满口“仁义道德”,只等待别人请你去做官。这算什么事呀?

我想,樊迟是一个很有志气的人,他想自己创业。或者,选个地方,办所学校,大家耕田种菜,解决生计问题,这样一来就不用再四处奔波,可以静下心来好好读书。

樊迟请求学习种庄稼。孔子说在这方面我不如农民,你想学习就问老农。

樊迟不放弃,请求学习养花种菜。孔子说在这方面我也比不上花农菜农,你向他们学习去。

樊迟没辙,走了,自己想办法吧。

樊迟走后,孔子对其他学生说:“樊迟这小子不是为难我嘛,我哪里懂什么耕田种菜的事呀。社会有不同分工,每个人只需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当官的只要好礼,礼貌待人,百姓就不敢不敬重他。当官的只要尽义务,有义气,百姓就不敢不服。当官的只要讲信用,诚实待人,百姓就不敢不领情。如果这些做好了,天下百姓就会拖家带口聚集而来,自然就有人耕田种菜了,还需要你樊迟自己动手吗?”

孔子是对的,他对樊迟的教育也是成功的。

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联系“樊迟请学稼”,孔子以政事为例,谈学以致用的问题。细心体会,孔子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叹。孔子以培养君子为目标,心目中的理想社会是君子治理下的道德社会,君子的吃穿用度,自然都由小人供给。

《诗》在孔子心目中的地位似乎非常高,为什么?

钱穆说:“《诗》实西周一代之历史。其言治闺门之道者在《二南》。言农事富民之道在《豳风》。平天下,接诸侯,待群臣之道在《大、小雅》。《颂》乃政成治定后始作。而得失治乱之情,则《变风》、《变雅》悉之。故求通上下之情,制礼作乐以治国而安民者,其大纲要旨备于《诗》。”孔子说:“背了《诗经》,给他官做,他做不好,不能飞黄腾达;让他到国外发展,他又不能专心致志,结果四处碰壁;这样的人再多读书又有什么用呢?”

孔子继续说:“当官的人不必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如耕田种菜。

只要修身知礼,公正廉洁,自己就是社会的榜样,社会就会政通人和。

相反,如果自己行为不端,说话就不会有人听,下命令也不会有人理会。”

这两句话合起来,就是“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

当代应试教育的问题,正是不能学以致用。中学开始,就围绕中考高考组织教学,知识的唯一用途就是考试。应试教育,其实是一种自生自灭的教育,偶有人才脱颖而出,并非教育之功。

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

孔子回过头来议论卫国的事情。

孔子说:“鲁国和卫国的政治生态基本一样,因此,治理卫国没有什么困难。”

朱熹认为:“鲁,周公之后。卫,康叔之后。本兄弟之国,而是时衰乱,政亦相似,故孔子叹之。”我却认为,孔子并非叹息,而是自信心的表白。

子谓卫公子荆“善居屋。始有,曰:‘苟合矣’;少有,曰:

‘苟完矣’;富有,曰:‘苟美矣’。”

孔子讲述卫国公子荆的故事,说明何谓“其身正”。钱穆认为:

“因鲁亦有公子荆,故此特加一卫字。”以示区别。

善居屋。改善居屋。这是人人都会遇到的问题,随着经济条件或家庭人口的改变,改善居屋是必不可少的。“孟母三迁”,为了孩子的教育而改善居屋。公子荆三次改善居屋为哪般?朱熹注:“言其循序而有节,不以欲速尽美累其心。”不像现代城市人一样瞎折腾。

始有。开始有自己的居屋。

少有。有少许房间安排它用,如书房之类。

富有。功能齐全的居屋。

孔子讲述卫公子荆改善居屋的故事。刚开始有自己独立的居屋,公子说:“凑合吧。”第一次搬家,有少许房间可以安排做其他用途,公子说:“够用了”。第二次搬家,搬到功能齐全的居屋,公子说:

“完美了。”

公子荆不理会居屋的条件,谁还敢就此提出过分要求?“其身正,不令而行。”

学校教育也如此。学风决定教学质量,教风决定学风,行政领导的作风决定教风。“其身正,不令而行。”

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

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

曰:“富之。”

曰:“既富矣,又何加焉?”

曰:“教之。”

子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孔子讲述自己与冉有在卫国的故事,借此回答如何治理卫国的问题。

适,本义到、往。

庶,此处指人口众多,物产丰富。

期月,一周年。

孔子到卫国,冉有陪同。孔子对冉有说:“卫国人口众多,物产丰富。”

冉有问:“既然卫国人口众多,物产丰富,那么,卫国还需要增加什么呢?”

孔子说:“使百姓富有,国家强盛。”

冉有又问:“使百姓富有,国家强盛之后,还需要增加什么呢?”

孔子说:“兴办教育。”

孔子接着说:“如果卫国用我,一年就能有所改变,三年就有所成就。”

孔子这里说的教育当属大教育,而不单指学校教育,也即是教化,就是现在所说的道德教育。人类社会的常态是,富则逸,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恶心生,则乱象出。教育也是“劳民”的一种方式,使百姓有事做,就能减少赌博滋事,偷鸡摸狗的行为。然而,这几乎是人类社会永远也无法解决的问题。孔子的理想主义色彩在此也得到体现。

孔子的治国之道,富民强国,兴办教育。

子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诚哉是言也!”

百年,可以是时间概念,如一百年,或很长时间、久远,等等。百年也指死亡。这句话中的“百年”,可能正是死亡的意思。善人为国捐躯,也能唤起国人的良心,胜残去杀,开天下太平之先。这样理解,就能理解孔子的说法:善人能以死唤醒民众,孔子也能用三年时间改善社会风气。

孔子说:“古人云:‘善人为国捐躯,也能使民众胜残去杀。’这话说得多好呀!”

胜残去杀,化民成俗,使残暴的人不再作恶,便可免于杀戮。也即是以德化民,天下太平之至。

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

孔子所说的“三年有成”是非常模糊的,成就什么?孔子没有交代。“胜残去杀”也只是人性的发现,可能是暂时的。那么“仁”呢?

孔子对“仁”是非常谨慎的,《论语》里,孔子直言只有自己和颜渊能称为仁。也就是说,此处的“仁”当指“仁政”,而不是指百姓人人都遵循仁道。

钱穆沿袭朱熹的理解,不足取。钱穆认为:“三十年为一世。王者起,一天下而治之,与‘善人为邦’不同,然求仁道之化行于天下,亦必以三十年为期。盖旧被恶化之民,经三十年一世而皆尽;新生者渐渍仁道三十年,故其化易成。”王者,朱熹注:“王者谓圣人受命而兴也。”现代理解为得天下的人,也指国家的最高统治者,这样的人是不是圣人?难说。孔子也没有说。

孔子说:“如果有王者统治国家,必然也要三十年后才能施行仁政。”

这话说得对。

“世而后仁”,也是一种教育思想。在中国,教育作为一种生产人力资源的工具受到重视,其标志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成为社会价值观。教育唯分数论,升学率成为衡量教育的唯一指标。

这是社会大变革中教育发展的常态。然而,教育不仅是一种工具,而是一种思想文化。人更不是一种工具,“世而后仁”既重视人作为工具,更重视人的仁道修养。

子曰:“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苟,如果,假如。

孔子说:“如果自己身子正,公正廉洁,严于律己,当官有什么难呢?当官之难在于自己胡作非为,为非作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自己身不正,又如何让别人身子正呢?”

这也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通俗解说。

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单从政如此,当老师的人更当如此,否则后患无穷。

冉子退朝。子曰:“何晏也?”

对曰:“有政。”

子曰:“其事也!如有政,虽不吾以,吾其与闻之!”

这是一个故事,它可以看作孔子为上一句话下的一个脚注。上一句话,孔子说从政的人要先自己身子正,然后才能正人。冉有身为季氏的家宰,身不由己,可能参与一些在孔子看来不太正派的事,孔子及时提醒冉有。

然而,我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冉有为季氏宰,理应不再上学,孔子的行为,似乎有干政的嫌疑,不合孔子的行为准则。

冉子,即冉有。据说当时冉有是季氏的家宰,称冉有为冉子,说明此说可信。

晏:晚、迟。

政,事:朱熹注:“政,国政。事,家事。”“公事曰政,私事曰事,原有分别。”冉有下班,遇见孔子。孔子问:“为什么这么晚下班?”

冉有回答:“公务繁忙。”

孔子说:“是季氏的私事吧?如果有公务,虽然不用我议政,但还是会让我知道的。”

孔子像是离休干部,虽然退下来,但仍然按级别享受阅读文件的权利。中国制度源远流长,令人叹为观止。

定公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

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

曰:“一言而丧邦,有诸?”

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

《论语》里记载很多国君向孔子征求意见的例子。真实的孔子是怎么样一个人呢?现在这个故事,有点像两人边喝茶边聊天。

“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话不能这么说。”“若是其几”,如你所期望的。

“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前一个“予”读第二声yú,指我;后一个“予”读第三声yǔ,指给予。

兴邦、丧邦。振兴国家、颓丧国家。并非指立国和失国。一个国家如此,一个单位如此,一个人也复如此,例子太多了。

定公问孔子:“一句话就能振兴国家,有吗?”

孔子回答:“话不能这么说。但常言道:‘当皇帝难,做臣子的也不容易。’如果皇帝知道当皇帝难,‘为君难,为臣不易’这句话不就几乎能够振兴国家吗?”

定公再问:“一句话就能颓丧国家,有吗?”

孔子回答:“话不能这么说。但常言道:‘当皇帝并不快乐,只是他的话没有人敢违背就是了。’如果皇帝的话是正确的,别人又不违背他,这不是很好吗?可是,如果他的话是错的,别人又不敢违背,这不就几乎是‘一言而丧邦’吗?”

孔子的逻辑思维能力很强,此处已有形式逻辑的影子。

叶公问政。

子曰:“近者说,远者来。”

叶公好龙的故事:“叶公子高好龙,钩以写龙,凿以写龙。于是天龙闻而下之,窥头于牖,拖尾于堂。叶公见之,奔而走之,失其魂魄,五色无主。于是叶公非好龙也,好夫似龙而非龙者也。”叶公问政于孔子,就如现今不发达地区的领导请教专家。我总是惊叹于中国文化源远流长,穷疯了,或太想成名了,逮着一人问一人,也不管人家是不是行家。

孔子的聪明在于投其所好。孔子告诉叶公,你的地方应该发展旅游业,整治好环境,包括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环境治理好了,周围的人喜欢,人们就会不远万里而来。“说”却“悦”。如果叶公好龙的事故属实,那么孔子的建议就是鼓励叶公继续弄虚作假,搞“穿衣戴帽”之类的东西。

现在教育界的洋思中学和东庐中学,也能诠释近悦远来。当然,所谓学习洋思中学和东庐中学者,即多数为叶公好龙者。

叶公咨询孔子,问为官之道。

孔子说:“为官一任,就要做到周围的人喜欢,远方的人慕名而来。”

子夏为莒父宰,问政。

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这个故事与“叶公问政”所要表达的东西差不多,我关注的是它的潜台词。叶公为叶邑尹,是主官,子夏为莒父宰,是辅助主官的宰。

叶公问政,问的是区域发展大计。子夏问政,问的是如何提高行政效率。

面对子夏的问题,孔子的回答简洁明了,就是“不急躁,不贪小便宜。”理由则是“欲速则不达”,“因小失大”。

子夏到莒父当官,问孔子如何行政。

孔子说:“不要急躁,速成达不到目标;不要贪小便宜,贪小利做不成大事。”

“欲速则不达”是真理。孔子已经认识这个真理。

欲速则不达,应该是教学的基本原则,比教学相长、因材施教和启发式教学更加重要。

教育是慢的艺术。

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

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接“叶公问政”,这是一个有趣的对话,对话透露了叶公的“叶公好龙”性格。孔子告诉叶公,区域发展的目标是“近悦远来”。叶公听了孔子的话,就说我们那里就是这样的地方,百姓大公无私,憨厚耿直,父亲偷羊,儿子举报,已经是“近悦远来”了。

直躬者。朱熹注:“直躬,直身而行者。”不妥,人人皆直身而行。“直躬,楚叶县人也。躬,盖名。其人必素以直称者,故称直躬。”可信。

孔子当即给叶公泼冷水。孔子说,我们那里的直与你们那里的直不同。父亲为儿子隐瞒过失,儿子为父亲隐瞒过失,父子互相保护,天经地义,直在其中。

叶公对孔子说,我们那里有一名叫直躬的人,他父亲偷羊,他就到官府举报。

孔子说,我们那里的直与你们那里的不同。父亲为儿子隐瞒过失,儿子为父亲隐瞒过失,天经地义,直在其中。

关于直躬者的故事:“楚有直躬者,其父窃羊而谒之上。上执而将诛之。直躬者请代之。将诛矣,告吏曰:‘父窃羊而谒之,不亦信乎?父诛而代之,不亦孝乎?信且孝而诛之,国将有不诛者乎?’荆王闻之,乃不诛也。孔子闻之曰:‘异哉!直躬之为信也。一父而载取名焉。’故直躬之信不若无信。”孔子是对的。

学校鼓励学生向班主任举报其他学生的不良行为。现代版本的“直躬者”。

孔子为师德树立榜样。

樊迟问仁。

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樊迟又问仁,为什么?

孔子不是已经告诉樊迟“仁者爱人”了吗?这里的提问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

可能樊迟就站在孔子和叶公近旁,听孔子与叶公的谈话。樊迟可能认为孔子说的“父子相隐,直在其中”与仁义不相符,故有此一问。

樊迟紧接孔子的回答问:“老师,按照您的说法,我们应该如何理解仁义呢?”

恭,以不骄慢为恭。居处指平日里、平时、日常生活。居处恭,平日里待人不要骄慢。

敬,慎重对待,不怠慢不苟且。执事敬,处理公务要慎重对待,不怠慢不苟且。

孔子说:“平日里待人不要骄慢;处理公务要慎重对待,不懈怠不苟且;与人交往要忠诚。这就是仁道。恭、敬、忠是人立身的根本,即使在蛮夷之地也不能放弃。”

这后半句话似乎是专门对叶公说的。当时叶公执政的地方经常受到夷狄的滋扰。

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

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

曰:“敢问其次?”

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悌焉。”

曰:“敢问其次?”

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

曰:“今之从政者何如?”

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子贡善问,我们已经见识过。

追问,一种有效的学习方式。当今老师不喜欢,学生不敢用。

可惜。

何如斯可谓之‘士’矣。斯是什么意思?依我看,此处的“斯”就是“才”,即如何做才能称为士?

行己有耻。做事知廉耻。这太难了,当今活跃在大众视野里的知识分子很少能做到“行己有耻”。例子太多,不胜枚举。

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硁(kēng),刚劲有力的击石声,硁硁然,硬朗的样子,固执的样子。说话算数,做事有始有终,好像不懂变通、固执己见的乡下人。

斗筲之人。指容量小的盛器。器量小的人。

噫。“痛伤之声也”。

有点类似于说,别在我面前提这帮人。

子贡问老师:“人要如何做才能称为士?”

孔子说:“行为知廉耻;出使国外不辱使命。这样的人就可以称为士了。”

子贡说:“这要求太高了,有次一等的吗?”

孔子说:“宗族的人称他孝顺,乡里人称他尊老爱幼。”

子贡说:“这要求还是太高了,还有次一等的吗?”

孔子说:“说话算数,做事有始有终,好像不懂变通、固执己见的乡下人。这样的人也可以算作是次一等的士了。”

子贡问:“当今官场里头的人怎么样?”

孔子说:“别提他们!都是些器量小的人,这些人算什么士!”

静心默读上面的对话,我常常会心微笑,孔子的表现,不正如他自己所描述的士的行为吗?

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士有三类,第一类是“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的人;第二类是“宗族称孝焉,乡党称悌焉”的人;第三类是“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的人。

孔子在感叹官场不足道之后,转而谈论人才培养。

孔子说到三类人:

中行者,即中庸者。“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所以中行者难得。

狂者,“志极高而行不掩。”如子路。

狷者,“知未及而守有余。”槡如原宪。

钱穆注:“伊尹圣之任,狂者也。伯夷圣之清,狷者也。狂狷皆得为圣人,惟不如孔子仕止久速之时中。时中,实时时不失于中行,实时而狂、时而狷,能不失于中道。故狂狷非过与不及,中行非在狂狷之间。”孔子说:“找不到中庸之人教育之,就必须找狂狷之人。狂者能进取,狷者能有所为有所不为。”

从学校教育的角度来看待如上述三种性格的学生。学校教育只能容下“中行者”:遵守纪律,听老师话的学生。狂狷之人都为差生。

这可能是六十年教育培养不出大师级人物的根本原因。

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善夫!

‘不恒其德,或承之羞。’”

子曰:“不占而已矣。”

然而,不论哪一类人,都需要一个共同的品格,就是恒心。恒心培养是教育目标的根基,教育不可过于急功近利。

孔子引用俗语和经典名言来说明自己的观点。这也是论说的方法之一。思想法则变化并不大,两千多年的论证方法,至今依然在用。

巫医,古时巫与医集于一人之身,都是极其重要的工作,非有恒心的人不可胜任。

不恒其德,或承之羞。《易经》恒卦九三的爻辞,全句是“九三: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贞吝。象曰:不恒其德,无所容也。”恒卦彖曰:

“恒,久也。刚上而柔下,雷风相与,巽而动,刚柔皆应,恒。恒,亨,无咎,利贞,久于其道也。天地之道,恒久而不已也。利有攸往,终则有始也。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时变化而能久成,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观其所恒,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

孔子说:“南方俗语说:‘没有恒心的人不能当巫医。’这话说得真好。《易经》说:‘没有持久的品德修养,就可能蒙羞。’”

孔子说:“恒心是非常重要的,不必占卜就知道。”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不能单独把“和”与“同”拿出来比较,如朱熹所谓“和者,无乖戾之心。同者,有阿比之意。”反过来说“和者,有阿比之意。同者,无乖戾之心”也未尝不可。孔子用绕口令的方式说话,让人忙活了两千多年都不得要领。如果没有“君子”和“小人”在前,那么“和而不同”与“同而不和”又有什么不同呢?可见历来都是用“君子”来解释“和而不同”,用“小人”来解释“同而不和”,而不是相反。

在我看来,这句话的最好解释,是由孔子自己给出的。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也许,也可以这样来理解孔子的话:

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尊重你的选择。这是君子的行为。

我同意你的观点,但我反对你的选择。这是小人的行为。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

子曰:“未可也。”

“乡人皆恶之,何如?”

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子贡也并不能完全理解孔子关于君子和小人的说法,因此便有此问。

好人和坏人难以分别,古今相同。

孔子这个说法,也只有参考价值,并非真理。因为要判断善者和不善者的难度要比判断“乡人皆好之”大,投票就能决定乡人皆好之抑或皆恶之。

子贡问孔子:“乡里人都说他是好人,他就是好人吗?”

孔子说:“不一定。”

子贡又问:“乡里人都说他是坏人,他就是坏人吗?”

孔子说:“不一定。善良的人说他是好人,不善良的人说他是坏人,他才是好人。”

子曰:“君子易事而难说也:说之不以道,不说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难事而易说也:说之虽不以道,说也;及其使人也,求备焉。”

孔子告诉子贡如何具体识别君子和小人。

易事而难说,相处容易取悦困难。说,作悦。君子很容易与人共事,但不容易被收买,他做人做事都有自己的原则,这个原则就是道。

难事而易说,相处困难取悦容易。小人很难相处,但容易被收买,做人做事没有原则,唯利是图。

及其使人也,器之。当他做官要用人的时候,他会量才而用。

及其使人也,求备焉。当他做官要用人的时候,对人求全责备。

孔子说:“君子容易共事,不容易收买;你不按原则处事,他不会买你的账;然而当他做官用人的时候,他会量才而用,不计小节。小人则相反,他不容易共事,容易收买;只要有利可图,他就不顾原则;然而当他做官用人的时候,对人求全责备,任人唯亲。”

其实,这就是为什么当子贡问孔子“今之从政者何如”时,孔子叹息说“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在孔子心目中,当时官场没有君子。

子曰:“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孔子对子贡说,你既然觉得“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不好理解,现在我换一个角度来说,就是“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泰,通达、安舒、安宁。泰然自若。

骄,怠慢、骄傲、骄纵。骄傲自大。

孔子说:“君子安舒而不骄纵,临事泰然自若;小人骄傲而不通达,对人骄傲自大。”

钱穆注:“君子无众寡,无小大,无敢慢,故不骄。然心地坦然,故常舒泰。小人矜己傲物,惟恐失尊,心恒戚戚,故骄而不泰。然亦有不骄而未能泰者,亦有泰而或失之骄者。求不骄易,求能泰难,此又不可不知。”切实如此。

子曰:“刚、毅、木、讷,近仁。”

樊迟问仁,孔子告诉他仁者爱人。仁者爱人,看似简单,实则非常难。爱自己,爱亲友,甚至爱陌生人都不难,但是爱敌人,爱仇人就很难。此处,孔子给出一个判断仁者的近似方法。

比较孔子另一句话: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孔子心中仁的观念非常清楚,也非常简单。仁的复杂性是由研究孔子的人忽悠出来的。

刚,刚直、刚直方正。

毅,果断、意志坚强。如“毅然决然”。

木,质朴、不会变通。

讷,难于表达,忍而少言。如“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孔子说:“一个人能做到刚直、果断、朴实、少言,就接近于仁者了。”

子路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

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

子路走神了?这是子贡刚刚问过的问题,孔子的回答也颇为详细。如果子路生在现在,那他肯定又要骂了。子路重新问起,孔子不但没有生气,而且给出一个非常形象的说法。

切切,切磋琢磨的样子。

偲(sī)偲,相互勉励,相互督促的样子。

怡怡,喜悦欢乐的样子。

子路问老师:“人要如何做才能称为士?”

孔子说:“切磋琢磨、相互督促、喜悦欢乐样子的人,就可以称为士了。对朋友要相互切磋,相互督促;对兄弟要和颜悦色。”

与孔子对子贡说的相比,多出一项如何对待朋友。对朋友“切切偲偲”而不是同流合污。

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

那么,如何培养士,或一般的,教育人民呢?

善人,就如教师,教师必须有教师资格证,还明文规定了教师的职业道德。古代没有教师的称呼,善人即教师。

七年是学制,“一年视离经辨志,三年视敬业乐群,五年视博习亲师,七年视论学取友,谓之小成。”即戎。戎,戎羌,古代西部民族。即,接近、靠近、走向,如若即若离。即戎,接近戎羌,也即是同化戎羌。

孔子用一个比较极端的例子,说明七年学制的意义。

孔子说:“用七年时间对戎羌进行教育,就可以同化他们。七年教育,足以培养士了。”

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

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孔子说:“不要教育百姓好战,要以仁义礼仪教育人民,便可以减少纷争,直到消灭战争。”

这也正好解释了孔子的“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

看来,孔子是个和平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