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一定是后人加的。后人没有办法找到最恰当的词表达全章的中心,为求公平,采用目前的方式。古人的智慧,模糊下的统一。
这是一堂课。
老师:孔子。
学生:没有特指的学生。
内容:礼。
我依然把这一章当做一堂课。一堂课总是有它的目标,像孔子这样的老师上课,没有目标是不可能的。目标是什么呢?
阐述礼的意义!
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
孔子以一个故事开始今天的课。
故事导入课,需要精心设计。首先,故事要有趣,才能引起学生的注意,引导学生进入学习状态;其次,故事要为课的内容提供例证,丰富课的内涵;第三,故事也是一种直观教学手段。
孔子如何讲故事,已无可考。只因记录的人记录太简单。故事的内容,大致如下:
“泰伯弟仲雍,皆周太王之子,而王季历之兄也。季历贤,而有圣子昌,太王欲立季历以及昌,于是泰伯、仲雍二人乃奔荆蛮,文身断发,示不可用,以辟季历。季历果立,是为王季,而昌为文王。泰伯之奔荆蛮,自号句吴。荆蛮义之,从而归之千余家,立为吴泰伯。泰伯卒,无子,弟仲雍立,是为吴仲雍。仲雍卒,子季简立。季简卒,子叔达立。叔达卒,子周章立。是时周武王克殷,求太伯、仲雍之后,得周章。周章已君吴,因而封之。乃封周章弟虞仲于周之北故夏墟,是为虞仲,列为诸侯。”孔子说:“泰伯的品德可以说是达到最高的了,他多次让位于弟弟。人民不知道,所以没有人称颂他。”
孔子称赞泰伯有最高的道德修养,因为泰伯之德是多次让位之德,凡人是无法做到的,至德即是圣。孔子同时感叹,泰伯的事迹并不为人民所知,“善行无辙迹”,因此也没有受到人民的称颂。
古代传媒并不发达,人民无从知道宫廷内发生的事,因而无人称颂泰伯是很正常的事,不可能是人民深感其善而激动。
子曰:“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
至德之人,表现在“三让之礼”。孔子想向学生传达什么信息?
“三让之礼”并非礼貌之礼,那么,孔子的礼是什么呢?
“公问于孔子曰:‘礼何如?子之言礼,何其尊也。’孔子对曰:‘丘也鄙人,不足以知大礼也。’公曰:‘吾子言焉。’孔子曰:‘丘闻之民之所以生者,礼为大。非礼则无以节事天地之神焉;非礼则无以辩君臣上下长幼之位焉;非礼则无以别男女父子兄弟婚姻亲族疏数之交焉’。”也就是说,孔子的礼是指调节社会关系的道德规范。
这样一来,孔子用于导入课的故事的意义就清楚了。孔子告诉学生,由于泰伯“三让之礼”,经由季历、周文王、周武王而开启了八百年周王朝的统治。
孔子从故事出发,分析恭、慎、勇、直与“礼”的关系。基本结论是:“无礼则无节文,故有四者之弊。”恭敬、慎重、勇敢和直率是人的四种品德,但离开道德规范,这四种品德也会产生不良影响。
“恭而无礼”,有两个很形象的例子:
校园里,某教授遇见某富二代青年,深鞠一躬,“某某同学好。”青年微微点头,笑而不答。
某甲望见某领导,快步向前,伸出双手,紧紧抓住领导的手,领导一只手任凭摇晃,眼睛却望着别处。
“恭而无礼则劳”,没有原则、没有规矩的恭使人疲惫。整天见人就打躬作揖,做足表面功夫,活得真累人。
慎,外在表现,即是慎言、慎行。“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
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
葸(xǐ),“畏惧也”。
“慎而无礼则葸”,“慎而无礼”是何种状态呢?
课堂上老师指名要其回答问题,站起来低头咬指甲,不敢正视师生的状态。无原则的谨慎使人显得胆小怕事。
“勇而无礼则乱”,“勇而无礼”类似于匹夫之勇,匹夫之勇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俗话“愣头青”。
绞,“刺人之非也。”槡
“直而无礼则绞”,“直而无礼”如心直口快,直来直去。直率过头有时令人难堪。
以上是孔子这句话的第一层意思。依照孔子的意思,大概是礼是最重要的。“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辩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宦学事师,非礼不亲;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祷祠、祭祀、供给鬼神,非礼不诚不庄。”教育应该怎么做?学生应该怎么做?
孔子说:“学校教育只要培养学生笃守亲情,就会形成良好的社会风气;只要不忘友情,就能形成淳朴的民风。”
亲,即亲情。故旧,即朋友,也即友情。
从教育的角度看,良好的学校教育是社会风气的净化器。礼教应该从学校抓起,从学生对待亲人和朋友的礼数开始。朱熹引张子曰:“人道知所先后,则恭不劳、慎不葸、勇不乱、直不绞,民化而德厚矣。”曾子有疾,召门人弟子曰:“启予足!启予手!《诗》云: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
小子!”
以上曾子说的几句话,我怀疑是记录人事后加进去的内容,目的是让后人更好理解孔子关于礼的思想。这个例子说的是曾子。曾子一生谨慎,他曾经说过:“吾日三省我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这里说的是曾子临终前的事,它表现曾子临终也不忘遵循礼数。
“曾子寝疾,病。乐正子春坐于床下,曾元、曾申坐于足,童子隅坐而执烛。童子曰:‘华而睆,大夫之箦与?’子春曰:‘止!’曾子闻之,瞿然曰:‘呼!’曰:‘华而睆,大夫之箦与?’曾子曰:‘然。季孙之赐也,我未之能易也。元,起易箦。’曾元曰:‘夫子之病革矣,不可以变,幸而至于旦,请敬易之。’曾子曰:‘尔之爱我也不如彼。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吾何求哉?吾得正而毙焉斯已矣。’举扶而易之。反席未安而没。”意思是说,曾子病重,季孙氏送花纹华丽光洁的席子给曾子,曾子认为自己不是大夫,没有资格用这种席子,叫来弟子帮他换掉席子。死不违礼。
这个例子说的就是这件事。
曾子病重,召来弟子说:“同学们,你们帮我把手脚抬起来,把花纹华丽光洁的席子换掉。我的一生都如《诗经》所说:‘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小子们,从今往后,我就可以解脱了。”
疾,现代汉语指“轻微的病”,《论语》中提到的“疾”是大病。“伯牛有疾”的“疾”显然指“大病”,否则孔子也不会发出“亡之,命矣夫!
斯人也而有斯疾也”的感叹。
我不同意朱熹对这句话的解读。朱熹注:“曾子以其所保之全示门人,而言其所以保之之难如此;至于将死,而后知其得免于毁伤也。”此解重在孝,“先祖全而生之,子孙亦当全而归之。”这个解读与上文不太相符。我认为曾子重礼。
曾子有疾,孟敬子问之。
曾子言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
这一段是曾子劝孟敬子遵循礼仪的故事。
孟敬子是鲁国大夫孟武伯的儿子,当时已经是执政者之一。
读这一段很有意思,曾子似乎是鼓起勇气才说的,大有冒死规劝的气概。
“曾子言曰”与“曾子曰”有何不同?
在《论语》中,凡大夫问话,都以“对曰”应答,例如,“哀公问曰:
‘何为民则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曾子是孔子的学生,又是极重礼的人,如果孟敬子问话,曾子不可能不用“对曰”应答,可见此处曾子的言说,不是回答孟敬子的问话,而是自己主动说的话。
按常理推断,孟敬子可能是一个不善于听取意见的人,官大就是理。
从教育的角度看,他就是一个累教不改的学生。
曾子病重,孟敬子来探病。曾子对孟敬子说:“平时我对您说的话您都当成耳边风,我是一个快死的人了,俗话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您就听我一劝吧。君子对道的尊重要注意三点礼仪:自己容貌庄重,就可以避免粗暴放肆;自己表情端正,就接近于诚实守信;自己言辞和语气谨慎小心,就可以避免粗野和背理。祭祀和礼器之类的事,自有主管部门的官员来负责。”
我认为这一段是曾子对孟敬子讲礼仪,这可以从下面两句话中得到印证:“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命。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而后礼义备。”子曰:“君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是故君子貌足畏也,色足惮也,言足信也。”曾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虛,犯而不校。昔者吾友从事于斯矣。”
这话是对有成就的人讲的,如孟敬子。当然,听与不听是另一回事。孔子自己就说:“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
老子曰:“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类,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这其实也是一种礼,对待知识、学问的态度。
当今学校教育提倡赏识教育,“我的事情我做主”,“我能!我能!
我能!”结果是,以不能教能,以寡教多,无充有,虚充实,老虎屁股摸不得,轻浮、暴躁的风气正在侵袭我们的社会。
犯,此处作“不值得”,“犯不着”。“校,计校也。”曾子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长,有能力的人也要向别人学习,知识渊博的人也有必要向别人请教。有就像无,实就像虚,犯不着去计较。以前我的朋友就是这样做的。”
犯不着和庸人一般见识。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
这话还是对孟敬子说的,只有对孟敬子这样地位的人,才能提出这么高的要求。
这也可以看作孔子因材施教思想的具体应用。
君子,此处指孟敬子。病中的曾子与孟敬子推心置腹,以至于以朋友相待。“君子人与?君子人也。”意思是,“你是这样的人吧?你正是这样的人。”
曾子不可能迂腐到教导孟敬子什么是君子。
曾子说:“可以辅幼君、摄国政,面临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而不动摇屈服。你是这样的人吧?你正是这样的人啊!”
这里是忠还是礼?与孔子讲“泰伯三让天下”的故事有什么联系?当时鲁国政权内部发生了什么问题呢?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这句话也还是对孟敬子说的。我感觉,这是曾子对孟敬子说得最重的一句话。
曾子病重,在所有鲁大夫中,《论语》仅仅记录孟敬之前往探病,这是否意味着曾子与孟敬子的关系非同一般?
“弘毅”,朱熹引注:“弘,宽广也。毅,强忍也。非弘不能胜其重,非毅无以致其远。……程子曰:‘弘而不毅,则无规矩而难立;毅而不弘,则隘陋而无以居之。’”也即是“抱负远大,意志坚定”。
“不亦重乎?”,“不亦远乎?”是设问句,记录人故意省略答案。此处臆断其答案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值得为之奋斗终生”。
曾子说:“你(孟敬子)任重道远,不可以没有远大抱负,不可以不意志坚定。以仁为己任,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值得为之奋斗终生,死而后已。”
记录人自己放进去的内容,正好是礼、义、忠、信。这意味着什么呢?
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
孔子说过:“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呢?
古代教育,常从歌咏开始,有所谓儿歌,即儿童诗。典型的儿童诗如《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兴于诗”指教育从诵读诗歌开始。
诵读诗歌使人愉悦,也是诗所以作为教育之始的原因。教育始于形象,为学生喜闻乐见。
立,指确立。“道德仁义,非礼不成。”礼是立身之本。“立于礼”的“礼”,即社会道德规范,而非礼貌之礼。
成,指完成。孔子指出教育的目标以及达成教育目标的途径。
目标是乐,“君子曰:礼乐不可斯须去身。致乐以治心,则易直子谅之心,油然生矣。易直子谅之心生则乐,乐则安,安则久,久则天,天则神。天则不言而信,神则不怒而威,致乐以治心者也。”完成人格的塑造。途径是兴、立、成。
换个角度,把“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重新标点如下:
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
《诗》、《礼》、《乐》是三部书,《诗》是《诗经》,《礼》是《礼记》,《乐》是《乐记》。孔子说:“可以通过《诗》、《礼》、《乐》这三部书来完成对一个人的教育。”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由,意为“听从”、“任凭”等。知,可作“知道”、“明智”等。
这是礼的外用问题,是礼的词中之义。孔子专门把这个问题提出来,告诉学生如何对待民众。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孔子对人性有非常深入的研究。
“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礼,不妄说人,不辞费。礼,不逾节,不侵侮,不好狎。”人是不平等的,并不是每一个都应该知道同样的事情。有些事情不让知道,反而起到保护作用。
从教育角度看,这是至理名言。教育要把握一个度。什么知识能让学生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什么知识只能让学生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什么事情可以让学生知道,什么事情不能让学生知道。这些都是教育的智慧。
这句话的“民”并不是指民众,而是泛指“人”。民也好,官也罢,是人,就不可能样样事都能知道。
孔子说:“知礼,就是要明白,有些事可以让人知道,有些事不可以让人知道;有些人可以知道怎么做事,但不要纠缠为什么要做这事。”
圣哉,孔子!君子坦荡荡。
子曰:“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
这是对上一句话的补充,说明知道太多也会出乱子。
《水浒》里的鲁智深就是一个“好勇疾贫”的角色。
“勇”的本义是“果敢”,“胆大”,是人的一种优秀品格。
“好勇”则有“鲁莽”、“胆大妄为”之意。
子曰:“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疾贫”,不是单指恶贫。不喜欢贫穷是人性,此处的“疾贫”应该指怨恨贫穷并试图以不道德的方式改变贫穷的行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人而不仁”呢?这里孔子没有说。相反,孔子在这里指出对待人的不仁行为的态度,“疾之已甚,乱也。”
孔子说:“如果对别人的不仁行为反应过度,那么也会出乱子。
在现实生活中,有些人的不仁行为可能是无心之过,可能他也已经知道自己的过失,自己正在改正,但周围的人却不分青红皂白,横加指责,结果导致激烈冲突,甚至酿成悲剧,造成混乱。”
教育过程中,这种现象经常发生。教师对学生的违纪行为上纲上线,把学生无意间的行为说成是品德问题、思想问题,造成师生关系紧张。
在此,孔子向学生说明可能造成社会混乱的两种行为,但孔子并没有给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这里引述荀子的办法,可做对照:
“仁者必敬人。凡人,非贤,则案不肖也。人贤而不敬,则是禽兽也;人不肖而不敬,则是狎虎也。禽兽则乱,狎虎则危,灾及其身矣。……故仁者必敬人。敬人有道,贤者则贵而敬之,不肖者则畏而敬之。贤者则亲而敬之,不肖者则疏而敬之。其敬一也,其情二也。
若夫忠信端而不害伤,则无接而不然,是仁人之质也。”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
这可能是教育中的大问题,为什么以往解读《论语》的人没有重点关注?
使,《康熙字典》注:“【正】师止切,音史。令也,役也。【豳风】
序:说以使民。……【注】指事使人也。【管子·枢言篇】天以时使,地以材使,人以德使,鬼神以祥使,禽兽以力使。”即有让人不得不做的意思。
孔子说:“如周公的才智和美德的人,只要使他既骄横又吝啬,其他方面就不必看了。”
勇而疾贫,会出乱子,乱的是别人,骄且吝,毁的是自己。
孔子说的是教育的作用。教育要教坏一个人是很容易的,即使如周公,只要有人使他骄且吝,就可以毁了他。我们说教育无小事,教师一句话就可能影响学生一辈子。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这是师德问题。孔子列出三个问题:
勇而疾贫;
人而不仁,疾之已甚;
使骄且吝。
教师应该引以为戒。
子曰:“三年学,不至于榖,不易得也。”
朱熹注:“易,去声。谷,禄也。至,疑当作志。为学之久,而不求禄,如此之人,不易得也。”注得没有道理,特别是其中的“至,疑当作志”更嫌随意。
“榖,公豆反,孔云善也。”把榖解读为善,我认为妥帖。
这是孔子指出的另一种教育现象,也即德育的困境。
孔子说:“学习三年都不知道善为何物,善不容易习得。”
我有些羡慕孔子时代的教育了,三年就想取得德育的成效。我们现在九年义务教育还仅仅是德育的开始,还在谈论基础文明教育,离善还有相当的距离。
善不易得,需要人一辈子的修炼。
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解决德育困惑的办法是什么呢?
孔子的答案是“笃信好学,守死善道”。
朱熹对此作出很好的解读:“好,去声。笃,厚而力也。不笃信,则不能好学;然笃信而不好学,则所信或非其正。不守死,则不能以善其道;然守死而不足以善其道,则亦徒死而已。盖守死者笃信之效,善道者好学之功。”当前德育的问题,恰恰出在“笃信”上,即所谓信仰危机。社会转型导致思想混乱,教师无信仰,家庭和社会无善道,德育因此无信誉,危机四伏。
把上句与这八个字连起来读,“三年学不至于榖,不易得也!(那么怎么办?)笃信好学,守死善道!”联系到课堂气氛,一位“温而厉”的长者又出现在我们面前。
“笃信好学,守死善道”的结果是什么呢?
孔子如是说:“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也即是:不被危邦的思想侵入,没有给乱邦的思想留下位置。
把“危邦不入,乱邦不居”解读成“不去危险的国家,离开动乱的国家”不妥。这有悖孔子的思想。
接下来两句,既是“笃信好学,守死善道”的结果,也是对引例“泰伯三让天下”的回应。在这里,其实也可以感觉到孔子对周朝的批评。
“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这指的是泰伯。“立长不立幼”是正统,周王欲立三子,属于“无道”。泰伯“笃信好学,守死善道”,选择归隐江东。后来都理解为:国家昌明就出来做事,国家昏暗就归隐山林。
“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孔子曾经这样评价宁武子:“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
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充分展现孔子式的幽默。而这里对泰伯的评价则非常直接,泰伯“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国家有道,以自己贫贱为耻辱,应该享受就要享受;国家无道,以自己富贵为耻辱,应该受穷就要受穷。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孔子为什么这个时候对学生说这句话?理由是什么?
“谋”,作“谋划”。
每人都有自己的位置,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自己的事情没有做好,却对别人的工作说三道四,这是不礼貌的。
其实,这句话也可以看成孔子在课堂上的叹息,“泰伯三让天下”,关我们什么事呢?这是人家家里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嘛”。
当然这是消极的,历来不会有人敢于如此轻视孔子的。但我想人非草木,谁能没有消极的时候?
这句话也可以看成是孔子告诉学生不要过问政治。孔子自己就喜欢政治,可能因此使得他的学生都爱议论政治问题,孔子利用“泰伯三让天下”的例子,要学生不要太热衷于政治问题,“笃信好学,守死善道”。
孔子说:“不当这个官,就不用谋划这个事。”
孔子懂得职权利的关系,不主张替当官的谋事,但也不反对议论政事。
子曰:“师挚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
朱熹对这句话的理解是:“孔子自卫反鲁而正乐,适师挚在官之初,故乐之美盛如此。”(《四书集注》)如此理解,上下文将无法贯通,《论语》将成为闲言碎语的汇集。
孔子善于用自己的经历作为例子,印证自己提出的观点。这句话就是要说明“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意义的,也即是专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就会有所收获。孔子用自己从事音乐工作的事例加以说明。
“乱”,“终尽也”。
“始”与“乱”,开始与结束。
从孔子向乐师阐述音乐的观点开始。“子语鲁大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缴如也,绎如也,以成。’”到完成《诗经》的修订结束。
孔子说:“从我向鲁乐师阐述音乐观点开始,到完成《诗经》的修订结束,我们共同完成了一个蔚为大观的音乐体系,可以满足人们对音乐的需求。”
这样的解读可以吗?我不知道。但至少是因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有精力从事自己喜爱的工作,才能取得如此成就。
子曰:“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
这里,孔子列举三类人,并自称不了解这三类人。
“狂而不直”,狂妄又不直爽的人。
“侗而不愿”,无知又不善良的人。
“侗”,作“无知”;“愿”,作“善良”。
“悾悾而不信”,空虚又无信誉的人。
“悾悾”,作“空虚”。
孔子说:“狂妄又不直爽的人,无知又不善良的人,空虚又无信誉的人,我不了解他们呵。”
子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
孔子虽然说不了解狂妄又不直爽的人、无知又不善良的人、空虚又无信誉的人,但却认为,对他们而言,学习是非常重要的。
孔子说:“如果不及时学习,我担心他们将失去一切。”
这可以作为孔子有教无类思想的一种表达。
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
接近课的结束,孔子回应课开始时的引例。
对于孔子这句话,我们可以做两方面解读。
一方面,孔子说:“舜、禹是伟大的帝王,他们有天下,却以功德受禅,不把天下视为己有。”
即是舜、禹任贤使能,不搞世袭,使天下大治。
周打破常规,任贤不任长,开创了八百年的统治。孔子表面上是赞美舜、禹,实际上赞美周。
另一方面,如朱熹注:“不与,犹言不相关,言其不以位为乐也。”
(《四书集注》)泰伯三让天下,也是不以位为乐。孔子借用舜禹来赞美泰伯。
也许两者兼而有之。
从课堂教学角度看,孔子的教学设计是很高明的,整节课围绕一个故事展开,有弹有赞,有回应,首尾相衔接,形成一个整体。
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上面说到对“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可能有两种解读,我倾向于第二种解读。读这篇课堂实录,总是感觉到孔子在潜意识里有对周大王的不满情绪。
根据历史记载,夏之前的中国,王位由“禅让制”继承,如尧老了,大家便推举有才德的舜继任,舜老了,大家又推举治水有功的禹继位,直到禹的儿子通过战争推翻继任者,夺取政权,开始王位世袭制,从此以后,除非发生战争,否则王位都是世袭的。
孔子说:“伟大的君主尧啊,您无限崇高。神圣的天界啊,只有您能效法。广袤的大地啊,人民无不把您传颂。您伟大的成就和功业啊,化作光明的礼乐法度。”
巍巍,崇高的样子。
荡荡,广袤的样子。
焕,指光明。
则,指效法。
成功,成就和功业。
文章,礼乐法度。
孔子当堂朗诵诗歌,对历史上的一位君王大加赞美。这行为触动了谁的神经?这还是针“三让天下”而发的感叹。
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乎?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
孔子引述武王的话。
武王说:“舜因为有五位名臣,所以天下大治。‘余有乱臣十位,同心同德,’”“臣五人”是谁?“乱臣十人”又是谁?朱熹注:“五人,禹、稷、契、皋陶、伯益。……十人,谓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毕公、荣公、太颠、闳夭、散宜生、南宫适,其一人谓文母。”“乱”历来训作“治”,其实没有必要。乱就是乱,它表明武王与臣子的亲密关系。武王说的是反话,把自己的得力干将称作乱臣。这就像孔子称自己的学生为“小子”一样。
孔子于是感叹说:“这不正说明人才难得吗?(人才难得,不是这样吗?)唐虞以降,也就算当时人才辈出了。武王‘十人’中有一位妇女,是九人,不是十人。当时周朝已统治天下三分之二,但依然服从殷商,武王的品德也算是至德了。”
武王是继承传统之德,也是“至德”。
从泰伯,说到武王,皆大事,国家大事,礼的外用。
子曰:“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
孔子想得很周全,由舜帝到武王,中间还有一个重要人物,就是禹。
孔子想对此也有所交代。
孔子说:“对于禹,我觉得他没有什么可挑剔的。自己粗茶淡饭,祭祀却极其丰盛;自己衣着寒伧,礼服却非常华丽;自己居室简陋,水利却尽力兴修。对于禹,我真的觉得他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了。”
“间然”,此处当指透过缝隙看人的结果,也即“非议”、“挑剔”等。
孔子的评价很慎重,不是“至德”,而是“吾无间然”。
就因为不涉及国家政权问题而不重要吗?禹菲饮食、恶衣服、卑宫室,身为帝王,关注民生,注重礼节,这样的人只是“无可挑剔”而已。
孔子心中的礼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