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李敖快意恩仇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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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白露纪——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4)

一位妈妈告诉我的朋友说:“这个社会不能没有李敖,李敖应该存在,只要他不追我的女儿!”你看,我多可怕,我在女人中间的信用多可怕!可怕的人要睡了,留下这封信和一篇胎死装订厂的“禁文”给你。这一类的文章,也许慢慢可增加你对我的“面具”的了解。作为一个善于自保的人,我不该有“面具”吗?(1967年3月28日)

今天早上看你打电话,你招手,招得好(hǎo)好(hǎo),你好会招手。我在车上又发现你留下的太阳镜,我想到你戴太阳镜时的神气,戴得好好,你好会戴太阳镜。有时候你很乖,有时候你就不。今天老是想到你很乖。我跑到衡阳街,在一家象牙店里物色一块小象牙,特请名师,为你治一颗小印(31日可取),算是对你乖的一种奖励。你可以用这颗图章开空头支票,开得满天飞,飞得跟满天飞的情书一样(“支票与情书齐飞”)。自从“众师情人”到“文化界的大众情人”,你一共写过多少情书?萧孟能真傻,他应该遍访天下,把这本《“小Y”情书》印出来。

大概是为了给我洗脑,“小Y”弄来一些书给我看,一本是《欲之上》,叮咛我不要那样喜欢肉欲;另一本是《小白驴与我》,鼓舞我要继续长保童心。1967年“3月的最后一夜”,我有情书给她:

还有什么能比得过看你“谈笑风生”?享受跟你在一起的快乐?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一切“除了’小Y‘”以外的事都云散烟消,你会觉得你飘在云里,浮在水上,飘浮之间,你会感到生命与原始,色彩与天籁。你不再Dirt,在它轻盈的笑谈中,你已被洗练——你是一头“小白驴”。

丁尼生说纯爱keep down the base in man,对我来说,“小Y”的圣洁,实在已把我洗练得不敢再碰她。她喊痛过,叫怕过,惹得你无限怜爱,使你不忍心再使她感到“屈辱”——在她还没放弃这种观念的时候。

“凡有翅的”,可以盘旋攫获;“凡没有翅的”,请勿动手。弱肉已不再被强食,要慢慢地,忍耐、等待,从食指开始。

我从泥土里来,又要归于泥土。在来临与归去间,我的生命将被烛油烫醒。泰戈尔已叮咛过:“不要忘记那执灯的人。”我不会忘记,直到“天边”,直到永远。

又是深夜,小黑已睡,小猫已睡,“小Y”已睡。今晚,“小Y”会不会“午夜梦回”?梦不要回,等着我,我会用四只脚,跑到你梦中。

到了4月初,“小Y”不再在隔壁编字典了。我送了一组笔(一支钢笔、一支原子笔)给她:

“小Y”,最后一声喊邻居的:

这不算是季子挂剑,但总算是我久已心许的一点小礼物。这种Parker 75型的钢笔不能刻字,所以我先把一个美丽的名字,刻在象牙上。

钢笔,我已替你装好一次你喜欢的墨水;原子笔,我代你换成红色,虽然用红笔写信的日子,已经消逝,但“以备不时之需”,也是好的。

“走这道楼梯的日子”,到底已近尾声。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些什么。我只清楚地知道,我不会再站在第四扇窗前,第四扇对我来说,不再有窗,也不再有窗外。恰像那失去小白驴的朋友,我回到了寂寞,又回到孤单。

你,不再是邻居,而我,却是被留在隔壁的守夜者。你的离去,使墙和空气,完全不同。我承担的,是一切你留下的触忆。你给了我属于我的一切,带走的,只是一片彩云。

写这封信,几次被泪水搅乱,我奇怪今晚我竟忍不住它。你也奇怪吧。“Y”,一个对你“板脸”并说“我不对女人太好”的肉食者,竟也有这样的时候。

敖之1967.4.7

这一阵子的情书之多,是我一生之最:

大雨时候,我赶到杭州南路,又绕到南门市场,转了两次,都找不到你,我想送你上学,我怕雨淋了你。虽然我知道你喜欢被雨淋,(像查泰莱夫人?)可是我不准,我不要你在大雨中诗意。如果你实在有“被淋症”,(又以名词加人!)还是到我那“联合国”的浴室来吧。在淋浴喷头底下,随你诗意去。我答应不偷看你洗澡,因为我只要听,就很满足了。(1967年4月3-4日)

想我吗?一边走一边哭的“小Y”,还敢再嘴硬说不想我吗?我不像你那么“虚伪”,我干脆承认我好想你好想你,我的“姨太太”(指我的小汽车)也好想你好想你。你的眼镜,你的桥牌,你的《欲之上》……都还在“姨太太”那里,一切都没有变,唯一变的,只是不再见到我身边的人。在1516216,我曾跟我身边的“小Y”度过多少甜蜜的回忆,曾有多少亲近,多少抚摸,多少许诺与欣喜,多少欣喜与哀愁。如今,这些,都转变成“两地书”,唯一不同的是我不会称你做“广平兄”,你不是“兄”,因为你没有资格(缺乏“且”),还是让我来称你做“小Y”。……我不该在乎过去别人怎么称呼过你,不是吗?因为过去的“小Y”,并没有“开始”,而我,现在正写“创世纪”。(1967年4月10日)

你说:“……你得答应,不要为了生我的气,或别的原因而不给我写信。”我好喜欢你这样说。其实,“小Y”想想看,我怎么会不给你写信呢?写信似乎已是我们之间唯一的链锁——唯一你批准的链锁,我不会再失去,在你我之间,你收回的,业已太多,只剩了这么一点了,好像只剩下台湾,什么时候,才是我“反攻”的日子呢?(1967年4月11日)

你居然有这种逸兴,居然看起坟来,居然想起了埋骨之地。你说我可活到六十岁,那时候你五十一岁了,要不要come die with me?也许我们不能“生同居”,但又怎么一定说不可能“死同穴”呢?青山绿水之间,皇天后土之侧,如果你我死在一起,又有什么不好?至少那时候,你真正达到了“与鬼为邻”的境界,我也真正享受到“倩女幽魂”。怎么样,“小Y”,你赞成也未?(1967年4月12日)

……我是反对婚姻的,起码赞成试婚制,你如果结婚,别忘了要先试试。Jean Harlow不就是没先试婚,结果碰到个阳痿丈夫吗?要知道丈夫是不是阳痿,我看还是先到我身边来吧。……(1967年4月12日)

……设法多给我一点吧,我的“小Y”,多给我一点温暖和爱,我被你放逐得快死了,乘风而去,像一首《蝶恋花》,你难道真的要我先在“佳城”中等你?And die for beauty?有一天我死了,不要忘了用你的头发陪我,为我殉葬,我睡觉都需要它,何况是长眠?别忘了。“小Y”,我跟你的长发同在。你的长发,跟我同在。(1967年4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