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不明白女人为什么要折磨男人?生命是这么短,短得整天寻欢作乐都来不及,秉烛夜游都不够用,为什么还浪费生命来钩心斗角?浪费时间去play a trick on one?
我们是人,我们有性欲,我们会老,我们会失掉及时行乐的机会,我们会后悔,我们不该再谈18世纪的恋爱,我们该把衣服脱光,上床(或上床,把衣服脱光)。
窗外刮着台风,我好寂寞。
敖 1964.9.9醒来以后
亲爱的“H”:
昨天晚上送你回来,吃了两粒Doriden,勉强睡了四个钟头。今早四点钟就醒,一直工作,现在快10点了。
今天早上下雨,天气阴沉得好凄凉。我好想你,好寂寞。
你的病好了吗?我真担心。你应该听我的话,若还不舒服,赶快去看医生。为了怕你碰到“风流医生”,我特地拼命忙了一阵,剪了一堆“女医生”的广告给你,希望你去送钞票。她们该把你的红皮夹里付出来的十分之一给我做commission。
《战争与和平》的作者托尔斯泰,在他另一部名著《安娜·卡列尼娜》里,有一段描写男医生给女病人看病的文字。那女孩子被看过病以后,还要哭一场!真是wonderful!
但是反过来说,男病人给女医生来看病也很麻烦。无怪乎1813年俄国的县医会议上,竟有会员提议请女医生走路了。
我现在“傻”想:我真不该学文史,我该学工医。那样的话,在你健康的时候,我是工程师;在你生病的时候,我是医生,趁机“风流”一下,该多好!
开放了你的信箱,却关上了你的心。O!“H”,你是一个该比我多下一层地狱的女人。
永远“被动”的(床上除外)李敖 写 1964.9.28 星期一
亲爱的“H”:
今天早上4点钟上床,想你才能睡,可是想多了又睡不着……
可是我想到那条菲律宾做的裤,我又笑起来!好大呀!你一定要活到一百岁,才能长到那样大的屁股!
可是你活不到一百岁,你是“红颜薄命”的。这一点,我会跟你密切合作——我也是短命的。
并且,为了长个大屁股而活到一百岁,也大可不必。万一长得过了火,屁股大得连棺材都装不下,怎么办?那非得定做一个有曲线的棺材才成。
我觉得,棺材的样式是最保守的东西,它应该进步才对。进步的方向之一是,棺材应该因人而异。例如一个驼背的人,棺材应该做成椭圆的;一个独脚的人,棺材应该做成缺四分之一形状的;一个缺手的人,棺材应该做成8形状的;一个胖东东的人(例如董教授),棺材应该做成圆形状的,另外还要附做一个圆形来装他那胖东东的摩托车。至于我自己,要在棺材上装一具麦克风——以便骂人。
至于你,我的美人儿,棺材上要设计一些图案,至少该在棺材上“和”一把“大三元”。这样的话,你即使“红颜薄命”,也不会“死不瞑目”了。
同时,棺材旁边还要开一个洞,准备可以伸出一只手来,来算“番”,看看到底赢了多少钱。
现在是上午9点40分,我要离开旅馆到图书馆去走走。今晚七时半坐观光号回台北——我认识“H”的地方。
敖之 1964.9.30
亲爱的“H”:
你真可恶,“你的仇人”Ray Donner的party你不参加,也不许我参加,等了你一天你全不来电话,我知道你在家里又打牌打疯了。害得我过了一个孤寂的周末!
昨天晚上在牌桌底下跟你的大腿亲热,直到现在,还余味无穷。我不相信世界上还有比你的大腿更可爱的大腿,这种大腿,我不知道上帝是怎么造的,你妈妈是怎么生的,魔鬼是怎么加工的。总之,它真迷人,并且迷死人。
我记得报馆的采访记者叫leg-man,现在这个字该因李敖而赋予另外一个意义,那就是:对“H”的漂亮大腿而言,李敖是她的leg-man。
It is God who makes woman beautiful,it is the devil who makes her pretty.唉,有漂亮的大腿的女人!你一定是魔鬼工厂里的最佳产品。
我若是你,我一定再也不要认识任何男人,我要去做一个“自恋者”(narcissist),整天摸自己的大腿,不假外求。想想看,这么好的大腿自己不摸而给男人摸,多划不来!
可是!感谢上帝或魔鬼,幸亏你没有这种想法,因此,从今以后,我还有第二次、第三次……以至无数次钻到牌桌下的机会。
唉!他妈的,我多幸福呵!
永远是你的 李敖 写 1964.10.3-4
情书是萧伯纳(Bernard Shaw)所谓的“纸上罗曼史”。罗曼史施诸纸上,自然写时情感集中,思绪澎湃。但往往时过境迁以后,自己重读起来,未免“大惊失’色‘”(此“色”字该一语双关,一为脸色,一为女色)。至于当事人以外的第三者,读别人情书,因为缺乏置身其中的情感和背景,所以常常在嗜读以后,摆下脸孔,大骂“肉麻”!殊不知他们自己写的情书——如果会写的话——更是肉中有肉、麻中有麻。所以,为公道计,聪明人绝不骂别人情书肉麻,尤其不可以骂李敖情书肉麻,因为李敖情书又有肉又有麻将,如果肉麻,也是务实的肉麻,反正不一样就是了。
“H”因为演过电影《窗外》的女主角,亦属台湾名媛。有一次,在中央酒店吃饭,邻桌有涂咪咪,是中国小姐候选人,也是台湾名媛。涂咪咪为了表示媛媛相惜,特委同桌一客人过来,向“H”说:“涂咪咪问你好。”不料“H”却傲然回问一句:“谁是涂咪咪?”——“H”明明知道涂咪咪是谁,却佯做不知以折辱之,真所谓名媛功夫也!(二十多年后,一天银霞到我家来,恰巧孟绝子也来了,我向孟绝子介绍说:“这位是银霞。”不料孟绝子偷偷问我:“谁是银霞?”我说:“你不知道谁是银霞?她是甄珍妹妹啊!”孟绝子又偷偷问:“谁是甄珍?”我大笑。我知道孟绝子是书生,但绝没想到他对书本以外的,竟一生至此!“H”的不知谁是谁谁谁,是故意的不知;孟绝子式的不知谁是谁谁谁,是真正的不知。两者皆有奇趣,足堪一记也。)“H”后来去美国了。抵美后,发现未婚夫不忠实,偷偷跟别人结婚了。“H”也厉害,她千方百计把未婚夫给抢了回来,结婚后又离婚了,再嫁给一位教授。“H”心地善良,事父母至孝,她爸爸是30年代中国全国运动会的风云人物,她母亲则是酒鬼,又糊涂,一直以为李敖是香港仔,还是“阿飞”呢。
在这期间,我认识了“阿贞”,她是国民党党营企业中兴公司头目的姨太太,我和她有一夜风流,这不是“偷人老婆”,而是“偷人姨太太”、“偷国民党大员的姨太太”。“阿贞”不愧细姨族,属叫床派,当我对国民党的宝眷揭竿而起、进入她身体时,她喃喃低呼“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是个“大哉问”的问题,平常我会注意,但在那样兴奋的时候,谁还答复问题呀。
我跟女人的关系,可分四大类,第一类是跟我有性交关系的;第二类是没有性交关系但有肌肤之亲的;第三类只是相识但却常入我梦的,所谓梦,主要是白日梦式意淫;第四类最邪门儿,是双方完全不相识的,这种“女人”,主要是她们的照片,尤其是裸照。对这类照片和裸照,我从大学便开始搜集,主要来源是从外国旧画报上取得,不过那时格于环境,所收品质不佳,直到我退伍回来,住在“四席小屋”,一天逛衡阳路地摊,看到PLAYBOY 杂志中间折页的大幅彩色裸照,我才开了新眼界,原来裸照可以印得这么精彩!不过,尽管裸照愈收愈多,我的审美标准却愈来愈苛,基本上,我偏爱清秀不俗的女人,女人好看,不但要脱衣,也要脱尘,PLAYBOY 中的女人,脱衣没问题,问题出在脱尘上,美国人健美成风,但健美过度,人就变得粗壮,要命的是,美国人健美成风二三十年下来,已由健美成风变成健美成疯,他们眼中的女人愈发粗壮,简直不能看了。总计我看这杂志三十多年,中看的裸女照片,不过几张而已,可见我标准之苛。三十多年来,我最中意的一张是1963年1月份的那个女孩子,名叫Judi Motercy,照片是白瓷砖砌的露天式浴池边,背景是古希腊白色塑像和绿色植物,这模特儿裸浴泡沫之中,泡沫以上看到部分大腿,再向上看,则是可爱的小屁股,她的乳房不大,乳头被泡沫所遮,尤呈含蓄之美。发型是梳起来的,脸蛋娇小而秀气。这期的PLAYBOY 我共买了两本,一本送给“H”,她也喜欢这张裸照,给挂在墙上了。我珍藏的这一张,配上镜框挂在我家,一直“陪伴”我。三十五年来,除了我两次坐牢前后六年多不见以外,跟她神交,长达二十九年,可见孰者为真?孰者为幻?孰者为久?孰者为暂?孰者为具体?孰者为平面?已是没有道理的质疑。——一张可爱动人的裸体,你可以跟她同处这么多年,对她意淫手淫,“图”里寻她千百度,这还不真实吗?难道一定要真实的女人吗?这张照片照后三十三年,她的摄影师在The Play-mate Book-Five Decades of Centerfolds 书中回忆,说照她时,“Judi was such a tiny little thing”,可见这位小模特儿的特色。后来她嫁给一位歌手,不知所终。
1967年春天,在文星被迫改组、和我分手后,文星资料室和我家之间的门也封死了。在官方压力下,文星开始“从良”,编起与政治无关的字典来,成立小组,组员之一,就是“小Y”,那时她是政治大学中文系的学生。在这之前两年,她曾投稿《文星》批评我,她来过文星,可是和我缘悭一面。这次到我隔壁上起班来,一天下班,在路上,我认识了她。她是个有深度而又漂亮的大学女生,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立刻勃起“强奸”之念,因为她太迷人了。我约她在东门“美而廉”餐厅吃饭,她同意了,可是临时写信来,说不来了。我失望之下,仍开车到东门,结果在“美而廉”对面,看到她在看我来不来。她看到我,满意地笑了一下,一切都在不言中。由于我的邀请,她终于同意到我家来。她进门的第一个动作很怪异:拿起我的烟斗,并且把它擦干净。我们谈话的时候,她宛如一个梦游中的少女,说着许多“飘在云里”的话,飘呀飘的,从此我们之间写了许多情书。从我写的一些片段里,可以看到我怎么飘的:
虽然现在已是21日的凌晨,可是在感觉上,19日好像还没过去,十小时零一刻钟的“飘在云里”,使我直到现在,还脱离不了“云层”。今天下午去看修车并试车,我没开,由保险公司的一位朋友代开的,我知道我一开一定又出车祸,因为我不能专心,我满脑袋里都是你。(1967年3月21日清早)
……把你的照片拿在手里,多少可控制你捉摸不定的“飘”忽。我觉得只有你在我怀里,在我底下,我才能感到安谧,感到生命和死亡。不管是生机盎然也好,视死如归也罢,我都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安谧,我快乐。(1967年3月21日清早)
英国的女诗人,写她爱的境界是“灵”魂所能达到的“高、广、深”(height,breadth,depth),我年纪愈大,愈感到用“深”来爱人是一种什么味道。“深”并不玄秘,有许多时候,它甚至用粗浅来表达,表达到“波澜起落无痕迹”的境界,而它的外形,可能反倒雅俗交织,高低难辨。真正“深”的地步是一种淳化,隐士和老农在一起,隐士淳化的程度,会使凡夫俗子看不出他跟老农的分别,事实上,隐士也不希冀在凡夫俗子面前,要有什么分别。我对爱情的态度,如不谦虚地说:“庶几如此。”隐士绝不在乎别人说他是老农,是乡巴佬;我绝不在乎别人说我是狼。(1967年3月21日清早)
今天是星期二,再过了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到星期天上午10点钟,又可以看到你了。你不知道我多么想见你,只可惜你不给我多一点的机会,只可恨时间过得太慢,过到今天,才是星期二——距星期天还有四天多的星期二!你说星期天要带武侠去淡水,我已经准备好了……星期天你武侠完毕,可就便入山学道,“云深不知处”,岂不也好?省得云游在外,整天倾倒众生,搅得文坛醋气熏天。区区管见,不知“Y”女史可采及刍荛否?(1967年3月21日下午)
谢谢你送我的“基隆港”和“阳明”。在图中找了半天逃亡渡口,都找没有到。其实找有到又怎么样?一想到这个岛上有你,而离开这个岛就离开你,我就甘愿“泡”在这里了。雪莱说自由比爱重要,他是谎话家。(1967年3月23日)
下午你走的时候雨很细,我决定不bother you。楼上看你在雨中消逝,真美。你那条围巾,我真想把它偷下来,放在枕头边,陪我入睡。总有一天,我会“绑架”你(既做小偷,又做强盗)——不再一星期见一次,而要足足看你一星期。一星期才能见你一面,真是太长了,并且长得不放心,那些讨厌的限时信和尾随者,它们多少会使“小Y”起二心,会使她写出“很后悔答应去淡水”一类的刺话,呵,我好气呵我好气,气得简直要血压高一高。(1967年3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