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李敖快意恩仇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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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寒武纪——刀光剑影,寒武袭人,软禁硬汉,恶客盈门。(2)

我卖旧电器找买主,因为演艺圈内购买力强,所以结交此道中人甚多,这些人多好赌,我也因缘随之,以我一表人才,遇赌甚精,所以赢多输少,对生活亦有大补。赌友中有李翰祥的经理外号“刘必跟”者,此人不信邪,每张梭哈之牌,必然跟进,认为可有奇迹出现,这样打法,当然把把过瘾,可是十打九输。有次输火了,开的支票不认账,反倒告我和蒋光超联手诈赌。法官开庭调查,我说:“凡诈赌者,必然联手者交情很深,方有可能。可是我当天晚上才认识蒋光超,难道是我们上辈子串通好的?”被告蒋光超也在旁证实当晚才认识我无误。法官乃问“刘必跟”:“你告李敖、蒋光超诈赌,有何证据?”“刘必跟”说:“我那天记了日记,有我自己的日记为证。”我说:“这叫什么证据!如果他日记里记我是匪谍,难道我就是匪谍?这种日记太可怕了!”法官点头,最后问我:“你会不会做假牌?”我说:“假牌实在不会做,但真牌打得极好。”说着朝“刘必跟”一指,大声道:“这种人牌打得这么糟,凭真牌就可赢他,何须做假牌!”后来我被警总抓去,办案人员告诉我,本来他们想趁机用诈赌罪整我的,因为整我就连带整到蒋光超,并且扣李敖以诈赌之罪,无人会信,乃放弃此议,不了了之。但这一凭真牌可以赢人、谁还要做假牌的赌钱观,却成了我的人生观。虽然是被诬告一场,但名誉受损,也在意中。蒋光超打电话来,问《联合报》登他和我豪赌之事何不解释,我说:“人家说我是‘匪谍’我都不解释,何况是‘赌徒’?”他听了一笑开悟,也不解释了。

我在被诬告诈赌时,已日夜在软禁状况下。1970年1月软禁一开始,是由警察以假计程车跟踪的,到了7月18日,有了新状况——多了一部车。我决定展开报复,我跟他们来一次“捉迷藏”。这次“捉迷藏”捉到日月潭,全部过程,那时刚从铭传毕业的小蕾留下详细的日记,这是难得的一篇完整记录,我全部附在后面:

好好的一次毕业旅行,却被自己的一句话Cancel掉了,正后悔着,没想到四天后因他们去了趟日月潭。

18日早上十点多胖来,告诉我说:“从清晨5点起增了部车,刚才我去找罗警员叫他转话给李分局长,如在三个钟头内不撤走这部车,我定给他们好看。”“罗警员怎么说呢?”“他说:‘我转,我转。’由今天起移给警总了,他们需要两天时间见习。”“你怎么对付他们呢?”“开车子兜着他们乱转,我已叫小八保养车去了,且把油加满,大家斗着看好了。”我不喜欢胖跟他们斗,这事已延续了四个多月了,多一部车固然很令人不快,再斗也不可能将车全部撤走,四个月都过来了,又何在乎这两天呢?可是胖这种人已决定这么做了再说也是白说,只能拼命往好的方面想,2点时他们一定会撤走一部车的,如那时还是两部车再想办法也不迟,就跟胖走小路到菜市,买了些菜回家补喂胖。到了2点,他们一动都不动,胖就决定不让他们知道去一趟台中,后来也把我算了进去,就计划着,怎么样的方式最好,“我先回家提点钱,理好了箱子,等6点钟在侨联宾馆与胖碰头,车子由小八直接开去侨联宾馆,而胖丢开他们去侨联等我。”这就是我们丢了他们离开台北的法子,其中胖花了七十元的出租车钱,包括五十元奖励司机摆脱他们,胖的确是个想得周到的小心人,除了带双使脚舒服的布鞋外,还带了金丝边的眼镜,一箱可口可乐(怕他们在旅馆的水内放毒)。到了三重我多次转身看后面都没看见他们的车子,谁又晓得我们已在往台中的道上了。

近七点半到了新竹,吃了晚饭,买了两本杂志,四卷彩色照片、三块话梅(真亏买了)及一罐糖。胖把车子玻璃擦干净,换了布鞋,前后花了大约一个钟头,我们又南下了,一路上真舒服,也许这天是十五吧!月色好得没命,又有凉快的风吹着,并且没有人盯着我们,每次我都说:“有什么关系,他们要跟,就让他们跟吧!”这不是真心话,如果真有个车子跟着我们,就不会有这种说不出的愉快了!一路上,胖告诉我,有车迎面来最好将远光灯换为近光灯,这是种礼貌,且不会刺着对方的眼睛。我就一路留心着看,果然如此,有的车不这样,我就会说句“这车不懂礼貌”。有一次,胖将灯换错了,对方的车立即又换成远光灯,且经过我们时长按了声喇叭,吓了我一跳,原来是那人司机报复,人常常都会将别人不经心犯的错,视为有意那么做的,胖就是这种人,我随口说出的话,他一定要解释成我故意气他才这么说的。到了头份,要进入尖丰公路了,可是转了又转就是找不着路,在公路局车站停下,上个厕所,休息一下,又开始找路。最后还是花了八块钱买本大学杂志才问出来,入了尖丰公路,就像走进了山堆,前啊后的、左啊右的都是山,但在这前面没有一点阻挡,路面又平,以一百里的速度前进真过瘾,也看到些骑摩托车跑单帮的,真服他们,这么暗的路上,也不似我们有层铁壳子罩住,万一跳出个坏人,躲都没地方躲,不记得是哪里了,有个好大好大的叫“将军山”的酒家,这行业可真吃得开,在这么偏的地方,都有人花这么大的本钱投资,没多久就看到个在山上的三山国王庙,“胖,我们回来时到这停停”。“好。”喝着可口可乐,吃着糖及酸梅,老远就闻到阵阵的木头香味,胖告诉我三义到了,在这路两旁都是雕刻店。说着说着,就看到台中的路标了,胖说晓波家在这附近有块地,老太新搬的屋子也在这段路上,“就是前面最靠边的一幢”,我们将车停下,看见老太在楼上窗口,不知在写些什么,胖也没进去打个招呼,就把车开走了。“我们去看看丁颍。”在个小巷里左转右转才到,可是家里没人,我们就进市区了,胖说住在意文,那是个较西式的地方,他以前住过,带了三瓶可口可乐,提了箱子,柜台上的人还对胖说:“你好久没来了。”究竟台中是他的地盘,我累得想倒在床上就睡,放了热水,胖出去买牙膏,还带了套套回来,当天晚上就用了一个,那个鬼床,一翻身就会叽嘛鬼叫的,害得我没睡好。早上睁开眼时,胖已洗好澡穿好衣了,他叫我再睡,此时才只有五点多,他去看看老太,没一会儿,胖回来了,他已吃饱,可是没去看老太,因为怕有人已到她那边了。我起来洗澡、化妆、理东西,而胖去擦车,七点多一点就已结好账离开了,胖带我到个小摊上吃碗豆浆打个蛋,就开始逛台中了,也许太早,好多店都还没开门,在个书店买了《希区柯克怪诞小说选》(水牛)、一份游览地图和些文具,还听到收音机里播出刘家昌和五花瓣唱的《咪咪小黑猫》,好玩死了,家昌怎会跟他们配歌,胖跟我笑了好大一段路才停住。到一福堂买了好些太阳饼、早点,把车停在它们门口,就逛一福堂的百货公司,不管什么店一定要有其特点才能站得住脚,同是面包店,它们能因太阳饼在旁边起个十一层的大楼,而我们却做倒了,这时才想起市场学老师说的“Don‘t sell the steak,sell the sizzle”,是有大道理在内的。我买了顶黑色的帽子,小姐们竟视我们为财神爷,捧这拿那的给我们看,我最禁不起行诱,花三十块买三条手帕、一百八买了个腕链,还拼命告诉我三楼有女装,到二楼,买了二双厚袜子配胖新买的凉鞋,三百八买了件运动衫,他们店内的东西好像特别贵,拿了四张免费券上九楼享受去,谁知一个人都没有,半天出来个尚有困意的小妹说:“你们怎么来这么早,我们11点才开始。”又拿了那四张券上顶楼凉台,换了一杯冰咖啡、三杯冰柠檬,因为胖替小妹着想,要是我就会叫四杯不同的东西,我们照了些相,胖换袜子,近11点才出一福堂。台中的远东百货公司好大,简直大得没道理。看了台中的书市场,竟有胖的书,时间的变迁简直不可预料,那时红极了的作家,现在流通在市面上的书竟少得可怜,知道他的人也逐渐减少。我也许受不了这种冷热的起伏。两碗可口的排骨面、两个菜肉大包、一盘明虾,就解决了我们的午饭,可不便宜,一百二。一点钟左右就往日月潭了,在路上加满了油,问好了路,就直驶,一路风景真好,马路又平,虽然没有夜间开车舒服,但在晚上绝看不到这么这么多漂亮的景色,一串串鲜红的荔枝挂在翠绿的枝头,怎不叫人垂涎。一路上弯路太多,也许是刚吃过午饭的关系,我竟晕车了,一直想吐,幸好买了酸梅,就一个接着一个地吃才止住吐。两点半看到日月潭三个字,在远处有幢白房子,胖说我们住那好了,整整绕了湖一周,就是到不了那房子,掉头重找才到了“日月潭饭店”,一天房钱四百四,我们俩都问了件傻事,胖说:“我们的房间要面对湖。”“每间房间都朝湖。”我问小姐要冷气。“我们这没冷气,只要门开了就很凉快。”它们到傍晚才有热水,洗了个凉水澡,倒在床上休息,可是睡不着,眯了一下眼,三点半我们准备一下就打算出去走走,这时天气转阴,最前有个破庙、孔雀园,再往前没有路了,掉头往教师会馆走,照了些相,在游泳池边走了走,看到个女孩穿着件中空装似的衣服,胖叫我别盯着人家看。这一带也没什么好玩的,就朝回走,看见一个警察跟一百姓面对着走来,但当我们车子过了,他们二人就掉头,胖就说:“被他们找到了。”我以为胖敏感,经过警察局时,有两个警察,其中一人伸手拦我们车,又不正视我们,朝另外一人讲话,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这时天已下雨,“请问贵姓?”“我姓李叫李敖,你们就是找我。”胖把车子停好,与他们一起进局里,没一会儿就出来了,我们在附近店里逛逛,走进一家土产店,我选了条大理石项链和牛角梳子,老板说:“看见你们进警察局,知道你们是警察的朋友,特别算你便宜。”“不是,朋友是通缉犯。”到一家小店喝了瓶芭乐汁,好奇怪,每家店都在叫我们进去吃饭,这种冷清清的生意真不知如何维持。而此时只有我们两个游人,也许吃饭对他们而言利润较大,我们不太饿,每家店门口都经过两遍以上,我想在一家大点的饭店里吃饭,胖说那店离警局太近了他们会下毒,结果在家小店叫了两个蛋包饭和榨菜肉丝汤,服务很周到,还替我们送了两盒蚊香来。那饭简直恐怖得吃不下,喝了大半碗汤,我心里有点嘀咕,要到这种小地方来吃,还好我们有太阳饼和汽水,否则我晚上会饿死,回到旅馆,账台小姐要我身份证,给了她就进房,希区柯克跑到哪去了(前天6月30日把我写的从头看了一遍,使自己失望得简直写不完了,也不想写了)。拿了车钥匙,想到车里再找找看,柜台上的小姐在传看我的身份证,我突然出现,使她们慌了手脚。拿着手电筒前后都找遍了,就是看不见那本希区柯克,回房跟胖无聊的一人捧本陈之藩的书,他的书写得不错,可是《在春风里》《旅美小简》内的每篇都看过两遍以上,吃了两个太阳饼,实在待着没事,就想出去走走,胖懒得动,但禁不起我左缠右说的,终于穿上衣服。进门处坐了好些人,胖说那些人都是的。数数竟有四个之多,地方小,戒心也高些,沿着湖边走了一小段路,又回去找书,这次终于被我找着了,撕成两半,一人看一份,等我上过厕所回来,胖已睡着了,我看了会儿书,熄了灯,睁着眼发半天呆,才睡着,又是一天过去了。这一天的前大半,一定够他们急的了,等找到我们才放下心,明天又要开始有人跟了。

6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