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李敖快意恩仇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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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寒武纪——刀光剑影,寒武袭人,软禁硬汉,恶客盈门。(3)

一大早太阳还没出来,月亮尚未下去时,胖就起来了。我睁开眼时,只是一个橘红透黄的月亮留在天上,湖面静静的,有层薄得透明的雾,真美,难怪到过日月潭的川端康成会说月是中国的好。胖在外面坐了好半天,这是他最喜欢、印象最深的一刻了。昨晚他又重告诉我一遍,他初一时,班上旅行,他提议到日月潭。回家时,他爸说没钱,结果提议的人没去,以后就一直没来过,这还是他第一次到日月潭,一人吃了两个太阳饼,一瓶可口可乐,胖去擦车,我化妆,昨晚就问清了,如在12点以前check out,则以一天计算,五点前以休息(半天价)论,我们不愿再让他们赚二百二,在饭店左右照了一卷照片,整理一下,准备去逛湖,先到孔雀园,他们用个中型的车,三个人来跟我们。胖买了支驯妻椎,立刻做出那状照了张相。孔雀是很多,可是保养不够好,许多孔雀的屏都不够好,有许多都折断了,但其颜色之美丽,简直无法模仿,我想就是最好的画家也不能用现有的色彩画出如此艳丽的孔雀屏。可惜其所在处太暗了,不能照相。逛完了孔雀园,又绕到前面去了。胖还跟警察打招呼,“我们中午就走。”我们坐上了游湖的船,先到了番社,那开船的小孩带我们到他的家去,他家开了个规模不算小的店,我买了副耳环和一个手摇的鼓,上了船,他告诉我们其他的地方没什么好玩了,如我们随便意思一下,他带我们到月潭去玩。胖一定要问清楚随便意思是多少,“普通都给三十。”沿途看到了玄奘塔,还没盖完,因太高了,普通材料都用钢索吊上去的,多费时间和工钱。

胖说那是李善培的老子化缘来的钱,他带我们到了湖的尽头,由石阶上去,看到一个在山之间的村子,不像是真的,倒像是画出来的,胖问他这边的地卖不卖,向谁买,好像想在此定居似的,说是说,真想在这住下来,还有许多困难。胖告诉那小孩说我们是通缉犯,他不信。我们坐船回去时,发现后面有船跟,真周到,这么一个小湖都怕我们会逃掉。当我跟胖在回住的地方时,看见一个便衣警察跟那小孩一同往警局的方向走,那船夫还向我招手。回到旅馆,柜台小姐拿了本胖盗印本的书,请胖替她签字,匆忙中理好了行李,竟忘了胖摆在柜子里的衣服,幸好让旅馆内的小姐发现了,一路上就以大赛车的速度赶回了台中。路上胖叫我自己坐车回台北,他跟他们兜兜,我不愿意,如我先走,胖会愈斗愈气,并且会不停地想鬼主意。到了台中在老太处喝了杯水,胖喝六杯,而他们则忙着打电话、交班。我们在街上走了好久,打电话给小八,他不在,我肚子饿了(因回到台中差不多快一点半了),胖怕他们下毒,说最好能找到个可以看见现做的小摊,又开始走,在一个沟上的摊子吃了片西瓜,又走。我实在走不动了,但还拖着走,最后决定在个双美室内吃午饭,我叫菜,胖到远东公司买件衣服换着穿(因身上那件已湿透)。后来他们竟然也进来跟我们面对面地坐下,叫了些冷饮,在里面等起我们来了。我们决定饭后去看场电影,在电影院内耗了两个多钟头,电影还可以,椅子却坐得奇难受,幸好如此,否则我会在戏院内睡着。胖喝的六杯茶起作用了,一共上了三次厕所,他们坐在外面看着我们,也许这电影他们看过了。出了戏院,我实在走不动了,买了些荔枝,就上车,本打算由南下的路,再转至海线,使他们暂时摸不住我们究竟往哪,在路上将油加满,轮胎打足了气,在进入员林时,看见界牌下有部车子,我回过头,后面车上的人不停地跟那车子打着手势,是他们的人,也许每个站都有部随时跟我们的车子在准备着。想既然到了员林,就去看看玫瑰花园(此时只剩一部车子了,另一部在加油时丢了)。胖找不着路就把车子乱开,一路上的路标因速度太快而看不清,地图我又看不懂,只有乱闯了,居然走到乡间的小路上,我就心里怨着,“这下不知要走到哪了,跟他们兜什么,如以正规的走法,现在也许都走了一半了,而现在却在这不知名的乡下乱兜,也不知走不走得出,我当初为什么不坐火车走呢?”为了向他们显示我们有汽水,就拼命喝,现在我要自食后果了,到处找着哪可上厕所,而胖左一次错过,右一次说我们找火车站。车都快到彰化了,他都没找到。既然忍了那么久,就等到台中吧!回到台中了,老太不在家,胖刚从家里走出来,就远远看见老太走来,这么凑巧,他们一定会以为是我们预先约好的。此时已七点多了,我们乱开了两个多钟头的车,浪费了两个多钟头的汽油,减少了车两个钟头的寿命,此两钟头竟用在斗气上,多划不来。呆胖胖,不知如何想此事。洗了个澡,将车小保养一下,休息了会儿,到“南夜”去吃快餐,胖真令我烦死了,为什么以这么小的度量来看他们?他觉得在我们吃饭时,他们会弄坏车子,把你车弄坏了,你回不了台北,待在台中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他们还真巴不得你快点离开台中,让他们恢复平静呢!叫菜时,老太进来喝杯咖啡,他就站在门口守着他的车,真像是个……(找不到好形容词),等快餐来了,他回来,叫老太坐在车上,做得未免太过分了些,可怜的胖胖,这么一个天才,竟花这么多心智和精神,用在这批小喽啰身上。

吃完饭,我怕路上会冷,去买件毛衣,此时已无长袖厚点的衣服,随便买了件上衣。把老太送回家,我们正式上路,已9点45分了,胖跟我说好一出台中,我就睡,他保证不再跟他们兜了。我也实在太累,倒下没多久就睡着了。走到尖丰公路时我醒了,开了瓶汽水。突然他们的一部红车超过了我们,胖一气就把车停下,我们下车走走、跳跳,有部警察局的吉普车也来凑热闹,要看驾驶执照,抄了我们二人的身份证。胖告诉他在交通上挑不出我的错,我们是政治问题,那警官看了身份证说二十四年生的人还有什么问题,也问后面的车子要身份证等,他们两三个人将警官拉到一边,咕咕地说着小声话,胖说要公平,既然要登记身份证,就大家一起登,那胖警官说当然当然,一会儿就说他们的已登记好了,胖不服说我们两个人的身份证比他们几个人登记得还久。“路不好走,不要开太快,快点走吧!”我们就又走了,没一会儿又看见将军小酒家,一路几乎以一百的速度前进,我又躺下睡觉。再醒时已到了桃园,胖想在桃园街上丢掉他们,路不熟,他们没丢成,倒险些回不到大路上。开着开着,台北愈来愈近了,我们由民权路的桥进台北,没想到,一进台北就又多了部车,他们早就在等我们了。胖还打算将车停在车站,坐部计程车,花二三百块兜他们玩,他在车内睡觉。我不希望这样,已经这么累了,回家洗个澡,睡觉多好,何必花这笔冤枉钱?我到家已一点半多了,妈妈在吃夜点,我也跟着一道吃,她说我们走的第二天,管区警察就来了,以前的任警官调走了,他问妈我到哪去,妈说不知道,也许去毕业旅行,“到哪去了?”“不知道。”“是不是跟个姓李的一起去?”“不晓得,他们好像不少人。”“是不是到台中去了?”“也许。”那警察走到门口,又有一个穿便衣的来了,那警察跟他眨眨眼说知道了,那人还拿出一名片,说他认得爸爸,又说:“那姓李的是老油条,叫他弟弟把车停在外头,他再把车开走。”我们已经回来了,也不用着急了,我洗了澡,就睡觉。我实在好累、好累,以后要玩,一定要坐火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