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灵异诡尸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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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前(1). 抚娘村

说起来比较作孽,我妈是我爸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总共花了两万块和一麻袋野鸡干,搭上我爷爷最后一点棺材本,是当时家里拿得出的全部财产。

八十年代末期,两万元还是挺值钱的,在村里盖两间砖瓦毛坯房绰绰有余,但用来买我妈这个价算是半卖半送了,她是个哑巴,能听不能说,左眼基本是瞎的,还有些木头木脑,听人讲话经常没反应,智商有没有问题也不得而知。贩子把她拐出几千公里才发现这些问题,他估算凭我妈那张有些异域风情的脸还是能卖出点价钱,于是在路过抚娘村时,就地打折处理了。

我爸当年已过四十,实打实的老光棍一个,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两点一线,活到眼角边的皱纹都能夹得死蚊子了,却连女人的裤腰带都没摸过,活着就为等死一样没有盼头,所以能以付得起的代价买到一个鲜活的女人,绝对不亚于瞌睡掉枕头。

听说那天他跟人贩子商定价钱后,当即扔下锄头飞奔回家,然后揣着我爷爷塞给的一万块棺材本和攒了五年的存款,拎着一麻袋本可以在集市上卖个好价钱的山珍,终于换到了我妈。

人贩当然不知道我爸如此兴奋的深层原因--我老家叫“抚娘村”,一个基本不可能用正常手段讨到老婆的鬼地方。

我说的这个“鬼地方”,可就是词面上的意思。

你应该在大江南北都看过这种腔调的山村,数十里的山坪上散踞稀稀落落的砖土瓦房,葱绿山色衬映木门草蓠,也许会是美术生眼里的写生好风景。同其他穷乡僻壤一样,这里的女人成年后就匆忙嫁离,也不见有外头的再嫁进来。村里年轻的男丁基本都会出山寻生计娶老婆,而像我爸这种只会在深山里种田打猎的,没女人抱的日子过到实在过不下去,就想方设法从人贩子手里买一个。

买女人这种事通常要倾尽家财的,更要命的是就算没有警察来查拐,抚娘村的男人们还是收获不到一个能白头偕老的婆娘……这才是抚娘村与其他地方最大的不同之处。周边数百公里的山民们基本对抚娘村一个阴森的秘密心知肚明:嫁进抚娘村的女人一生只能生一次娃,并且生育后的五年内,必定会血崩而亡。

这条居心叵测的恶咒验证了几百年,至于从哪一年起兴风作浪的,好像没有人记得了。

所以抚娘村的男人只能靠不停地买进外乡的女人来延续香火,就像一只只完成交~配就吞噬配~偶的雌螳螂。

其实,抚娘村不算穷得太离谱,终年雾气腾腾的绵绵山脉环村而卧,似乎蕴藏着不被外人了解的宝藏,每年会有些盗猎和倒文物的偷偷摸~摸来收购些不清不白的玩意儿,所以一些胆儿肥的村民咬咬牙,还是能盖得起混凝土瓷砖墙的小洋楼。

但有什么用呢,路过的外村女人听见前方是“抚娘村”,个个都会面如土色绕走三里。

我爸几乎一辈子没怎么远离过抚娘村和它重峦叠嶂的群山,他长得精悍强壮却又胆小木讷,几乎不敢碰任何会吃牢饭的事,买下我妈并在床~上绑了她三天三夜,大概是他一生仅有一次拼尽勇气的勾当了。

然后,就有了我。

我出世后的第七天夜里,爷爷突然就走了,听说死相很奇怪。两条腿直~挺~挺地倒挂在床,上半身连着脑袋一起磕碎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血和脑浆一夜淌干,死得一声不吭直到天明才被发现。顾村长说他可能半夜想起身撒尿,老眼昏花又再加上睡前喝了点酒,跌得实在不巧。这是个没有陌生人的古老山村,人们之间知根晓底,想来谁也不会吃饱了撑着去谋害一个半截身已埋土的老头,何况还穷得叮当响,连棺材本都给儿子买了老婆。

爷爷之死理所当然地草草结了案。

抚娘村人的死亡似乎从来不需要警察医生死亡证等正常流程的介入,他们与现代社会规则之间的需要,仅限于一些利益上的互惠,譬如每年扶贫资助的申请,譬如给一些慈善基金贡献几张感恩涕零的相片。

而各种离奇的死亡,我想对抚娘村人来说像自家丑陋而羞涩的下~体,任何外人都别想触碰。

爷爷栖身在一副还没来得及上漆的柏木板棺材里,被葬在北后山的某处。我爸每年会抽~出一天的时间,拎上两坛酒和一竹篓香烛纸钱,爬六个时辰的山路去看他,且从来不带上我妈和我。

因此,我不可能记得爷爷长啥样,也没有大人在我面前提起过他,除了村里几个要好的孩子。关于我爷爷的零星传闻都是他们从家人的闲聊中听来的,又支离破碎地转述给我,其中有没有添油加醋无从考证。而我爸或许觉得爷爷的死似乎寓意着某种难以明说的不详预兆,莫要再提起最好。

但是关于死者的八卦总是长久的阴魂不散,这是抚娘村扭曲的阴暗日常。

出生在这个恶名远播的不详山地,生~母又是身患两种残疾的外乡女人,出生后至亲又莫名惨死,怎么看我都该长成一个阴郁又乖张的孩子,而事实是我出人意料的活泼阳光,既不哑也不瞎,容貌秀丽聪明伶俐,五岁之后还成为村里孩子们中的一霸,日子过得还算恣意舒坦。

唯一的遗憾是个女的。

在抚娘村,女人一直是被咒诅的对象,数百年来没有出现过被宽恕的奇迹。

不过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就在我妈身上默默地发生了。

在我吃过五岁的生日面好久好久,她依旧像块趴在洪流下的卵石,在村人们惊恐的眼神里坚强而平淡地活过了一年又一年。而后几年里又有两个女人被卖进来,无一例外地验证了抚娘村无解的血腥谜咒。只有我妈,用自己木然的沉默嘲驳了每年对她即将会死的预言,像被一种神秘的力量进行了强大的庇佑。

人们因此对她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恐惧和疏离,只要看到她佝偻的身影慢吞吞地出现在视线内,他们白日见鬼般的一哄而散。以至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家那幢残破的老木楼孤独地像座寄身在村居群中的大坟,被刻意的视而不见,直到我学会用自己灵活的小~嘴东家爷西家叔地进行邻里社交,才开始有所改善。

抚娘村的女人实在珍贵,就算如我一般的小屁娃也值得万般注目,尽管我是由让他们心生恐慌的、不知来自何处的外乡女人产下的。

人贩子没有透露我妈具体是从哪里拐来的,她的家乡似乎只有我在好奇。

村里的男人包括我爸,对买来的女人从来不打听任何与她们原来身份相关的信息,或许是他们觉得知道那些没什么好处,外面的女人买来就成抚娘村的人,死了自然也是抚娘村的鬼,何况她们通常都会死得很快。

抚娘村植丛茂密的后山乱石畦里有块叫“抚娘娘岗”的湿泥地,专门用来埋葬死去的外乡女人们,且一直是村里人的禁地。虽然没有特别的看管和警诫,无论老少都不会愿意接近,除非有迫不得已抄捷径的需求。

由于我妈微妙的特殊性,我似乎一直是抚娘村的例外,享有某种被沉默宽恕的特权,于是村里约定俗成的禁地大多成了我这个例外的探险乐园,这点我的小跟班--顾村长家五岁的小子顾宝石最为清楚。他精瘦矮小得像只猴儿,经常被我拎着后颈的衣领,挣扎着和我一起穿梭在被他爹知道后会有敲断腿危险的禁地中。

不过撑着胆子再大,那圈了一大块地被乱石包围的“抚娘娘”坟地,我们也只进去过一次。

从记事起“抚娘娘”坟地已有一百多座坟头,自近年政府尽力打拐以来,那里四五年才能添上一座新坟。远远望去就像堆彻着一大笼蒸坏的杂粮馒头,有的簇新光鲜,有的绵颓变形,一窝蜂地挤在那里等着被时间腐朽,直至湮灭殆尽。它们的坟碑上都没有名字,全部用一种格式刻着“二刘家娃的娘”或“丁狗宝的妈”再或者“谁谁家的婆娘”,无一例外。

刻字粗糙浅淡,有些早已风化磨尽,永远不可能知道那里头到底埋了谁。

杂乱无序的坟包们像在布局一个险恶的迷宫,重重叠叠占满视线,其间还荡漾着一种香甜浓烈的妖异腥气,丝线一样顺着鼻腔溜滑地蹿进肺里,又缠缠~绵绵地绕在胃袋上。

那天傍晚,我跟被迫闯进去的顾宝石说自己快要闻吐了,然后真的吐了,连苦胆汁都呕了出来。我扶着一块残了半截的坟碑,被满嘴苦腥呛得泪流满面。

顾宝石却铁青着脸坚称没有闻到任何味,但他说他看到了人,就在坟地边缘的一棵大毛槐下。

我瞪大眼透过湿睫顺着他的手指窥去,那人一身遮脚蓑衣,头戴山民常用的棕麻笠,弯着腰背对我们,挥动手中的镐一下下地刨地,动作沉闷而机械,身边已堆出盖过茅草的土包。

他显然在掘一方坟坑,背后还有块崭新的灰白坟碑,端正地靠在槐树身上。

顾宝石莫名“呃啊啊”的尖叫起来,他用汗湿的手攥紧我的衣角,疯狂地向“抚娘娘”坟地的外围奔逃。我茫然地跟着,一边频频回头。那个人显然被惊扰,他停下动作,朝我们的方向望来,一张脸隐在巨大的笠阴下,双手撑在镐杆上,整个人似化为镇墓的石雕,一动也不动,沉静中透着不动声色的戾气。

坟、坟鬼,一定是的,是、是坟鬼!

顾宝石连叫带跑,然后像只被脚踢过的乌龟,背垫泥地狠摔了一跤,瘫仰在地上哇哇哭叫。

我冲出好几步后,不得不硬着头皮回过身去将他拽起,顺便瞄了一眼身后的坟头包子。落日披霞之下,它们浸~淫在一片诡魅的绛红湿雾中,像一颗颗浑~圆硕大的血珠,密密麻麻地排列在那里。

而那人蓦然不见,只剩一抷新鲜掘出的湿土,突兀地堆在那里。

事后,顾宝石坚持认为那是抚娘村传说中的“坟鬼”,坟鬼被惊扰后是会抓小孩来吃的。而十岁的我用超乎年纪的冷静,坚称那只是某个为要死去的婆娘挖坟的抚娘村民。我们为这点分歧吵了好几回嘴,并打算改天午时再光顾一次“抚娘娘”坟,当然还要叫上其他孩子。

可惜不久后,顾村长的女人被隆重地葬进了那里,她惊悚的死相使那坟地外的数百米,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见有人再靠近。

虽然我依旧计划着第二次的冒险,可顾宝石说他妈托梦让他不要再去“抚娘娘”坟,他一向很听家长的话。我一个人没胆成行,只能放弃了念头。

我一直觉得那个站在毛槐下挖坟的背影很熟悉,熟悉到心慌,而那丝妖异的血腥味噩梦般缠了我整整好几个月,至今想起还能清晰地萦绕鼻尖。

其实,我更想看看那块靠在树身上的新坟碑,到底刻着哪家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