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灵异诡尸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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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前(5). 抚娘村

“捡、捡的。”

可能被那股戾气慑住,我莫名地跟顾宝石一样地磕巴,说不利索话了。

“顾、顾宝石捡到的,他刚才带来给我玩。”

兴许是自我保护的本能在作祟,我直接把顾宝石给卖出了口,但觉得我爸不会对此做出反应,毕竟顾宝石是村长唯一的儿子。我爸对村里有点地位和权势的男人们充满着崇敬和惧怕交织的矛盾感。他经常刻意地躲开他们,闷声不吭独自劳作,对村中必要的聚会召集都顺从参加消极参与,懦怯地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

听到我的回答后,我爸果然又陷入了一贯的缄默,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老脸上的沟壑在灯光下,密密堆积成复杂厚重的阴影。

“送回去,丫头,这个一定要送回去!”思忖片刻后,他又定定地指向罐子,眼里的戾气已经消散,刚才那一霎似是我的错觉。

见我没吭声,他把目光机械地转到我脸上,用一种从来没有用过的强硬口气命令:

“丫头,听爸的话,把它还给石头,让他送回祠堂!”

他的话,让我大为惊骇之后,却立即心寒到冷静下来。对了,他是个地道的抚娘村男人,一辈子都没出过村的那种。这个村或许对他来说,本就没有任何秘密。

“爸,上面有我的照片。”我把自己挪到他跟前,一个字一个字地蹦着。

他低头不肯回应,手死死地掰住门框,把指尖抓成失去血色的青白。然后他沉重地叹气,侧身将自己藏在木门的阴影里。

“听我的话,丫头,乖,一定要送回去,不能让他们发现……”

我心惊胆战地听着这个本是非常熟悉的亲人,喃呢着怎么也听不懂的话,带着沉重的疲惫和恐惧。

“只要送回去就不会被发现,你还有时间的,相信爸。”

“还有时间的,只要你还个小女娃,就还有时间,相信爸,一切会有办法。”

“爸一直在想办法,你不用管的,丫头你只要考大学,将来去哪里都行……”

这个五十岁出头的老山农像陷入一种不可化解的惊恐和强烈的希翼中,他把脸藏在阴影里,抖着嘴唇哆嗦着说给我听,又好像只是劝解自己。尔后,他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过身大步地迈向床,伸手就要抓罐子。

我把他的话反复在脑里滚来滚去,方才整理出些清明,立即扑过去抢先把罐子抓过怀里。

“给我,丫头,爸去把它还回去,马上得还!”他急得赤头白脸,劈手要过来抢。

我向后跳了一步,远远地躲开他,高举起罐子作势要摔。

“别扔,丫头,没用的,真的没用的!”他吼叫着,又冲过来想抓我的手。

我主动把手缩了下来,把罐子继续抱在怀里,再离远半尺,撇嘴冷笑。

“爸,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他愣了愣,安静下来,赤红的脸渐渐恢复成日常暗淡的灰黄,双眼里充满了无奈的悲怆。他缓慢地蹲下-身,用宽大的双掌包裹住自己的脑袋,揉了又揉,似乎想把烦恼用自己那双干了几十年农活的有力粗手给揉出去。

“丫头,你什么都不懂,这样最好,不要问不要管那是最好……”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变相地暴露出他其实一筹莫展的事实。

唉。

我也只能叹气,侧头看向门口。

“妈,我想其实你也知道吧?”

我妈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看着这场闹剧,一如往常的木无表情,自然也不会回答。

她定定地看了看床下,然后拉起我爸径直走出我的房间,还给掩上了门。

我深吐了一口气,呆立在屋中央许久,直至明晃晃的灯光刺得眼疼。我索性拉灭了灯,疲倦地一屁股瘫坐在地。

窗依旧洞开,却没有了风,汗顺着颈脖往背沟里淌。青石板将它的冰凉渗过衣料,无私地抚慰着我过高的体温。突然想起生理课老师说过来月事不能让下-体着凉,而我现在却懒得再动弹分毫。

太累了,从来没有这么累过,力气全被今天晚上这只罐子引发的破事消磨殆尽,而我还是像个疯子一样,紧抱贴着自己照片的骨灰罐不肯放手。祠堂,祠堂,祠堂,我执着地默念着,必须进去一次,去发现些什么。

其实,能发现什么呢?我不知道,只是在脑子里翻搅着一些固执的念头:祠堂,空骨灰罐,相片,爸没头没尾的悲叨。明天吧,明天去就问个清楚,不能这样希里糊涂得看着关于自己的诡事发生,而自己始终被斥之事外。

身下又涌出一股股的湿热,甜腻的腥味随之呛进喉咙。我苦笑,又得换衣服,或许该去问妈要几条姨妈巾先应付一晚上,明天再去翻山去镇上采购。但这个念头一出马上想起一句话。

只要你还是个小女娃,就还有时间的。

小女娃。

我想他错了,月事是一个女娃成年的标志。而我,不再是他嘴里的小女娃了……那会发生什么事呢?那一句“还有时间”,那岂不是变成没有时间了?我不知道,太疲惫不想再猜,不可阻挡的困意像悄然无息涨起的潮水,它们安静而快速迅猛地在吞没我,并涌进脑子冲淡着里面的浆汁,使之无法拥有思考的能力。困顿中挣扎的潜意识觉察到一丝异常和危险,它促使我拼命摇晃起自己的脑袋想保持清醒,想再把集中思绪分析一下眼前的状况。

但头已经沉得像再晃动几下,就会从颈上“咯嘣”一下,断裂跌落。

周围死寂,如大地万象已被封存在一具深埋的棺材里。我神思不清地想也好也好,那就深睡一场吧,或许明天起来其实一切照旧,直等我考上大学来改变这个世界。

意识迷糊中,怀里的罐子又开始“咣咣咣”的震动,频率从微至深。它从怀里滑下,骨碌碌地一下子滚出好几圈。我已经浑身脱力,半伏在地深觉不妙,拼了命地想睁开眼盯牢它的一举一动,可是实在太困,上下眼皮互相有了不可阻挡的吸力,而我整个意识全部糊成一锅烂粥,只看到那惨白的罐身在黑暗中如盈月一样莹亮万丈,而上面的青色花纹已有生命,蛇一般在光滑的釉面上爬来爬去,组成一段段缭草的字符,密密麻麻地排列又组合,组合又排列。

只有耳朵还有些许用处,它们终于听清了那“咣咣咣”的震响中,掺杂微弱而绵长的吟诵声,用一种我从来没有听过的语言。

“妈……”

我拼了命地想从喉头挤出音节来呼救,却完全行不通,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不断地从身下渗出,快得像大开阀门的水笼头,还有些清明的意识随着这种速度的流淌而流失。

这样下去就会血尽而亡,而那只妖异的骨灰罐像个正在施法的妖魅,蹲在地面上不厌其烦地喃喃自语。随着它的吟诵声越来越响越来越疾,我的身体却在越来越轻盈,像要化为尘埃,飘浮进空气。

这绝对不是件好事。

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我拼心全力微撑开眼皮,惊骇地看见随着它的吟诵流淌而出的,不止我体内的经血,我的手脚也在缓慢地化成一股股细小的血流,正向着罐子敞开的大口,无比顺畅地滑去。

这,已经不是用绝望能来形容的了。

如果我还能控制得了神经,必定已泪流满面。我正毫无办法地看着自己正在迅速地“融化”,像根曝晒在酷阳下的冰棍。

门突然被重重地撞开。

我妈疯了似的冲进来,手里捏着一块什么东西就往地上的罐子捂去。她应是拼尽了全力,人和罐子都顺势一路滑倒,砰砰咣咣地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滚,直至猛烈地撞在砖墙上。

终于恢复平静,许久,只有剧烈的喘息声响彻在空气里,呼哧呼哧。

我本以为是我妈的,细听却发现是自己的,抬抬手再抬抬脚,一切又如常了。手脚还是齐全的,摸上去骨节硬朗血肉温热,好像刚才那惊悚的一幕确是噩梦一场。

“妈,妈?”

轻轻地唤了几声,我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拉开灯终于看清了屋内的状况。我妈披头散发,满头鲜血地倚坐在墙角边,怀里紧紧地抱着那只被一块红绸布裹得密不透风的罐子。

原来不是梦……竟然不是梦?!

我长吁一口气,双腿酸软几乎又要瘫倒在地。

“妈,妈?”

我扶着墙挪步到我妈面前,伸手抓住她的肩轻轻地摇,然后发现自己真的流了满面的泪,湿透双颊。

我妈呆滞地静默了良久,然后转过头凝望我的脸,从未有过的专注,微拧眉头。

正当我蹲下-身将手伸向她的腋下想把人拖扶起时,却听到耳边传来一记僵硬的、略带沙哑的话音。

“娆囡啊,不怕。”像刚启封的琴弦,艰涩吃力地振动出声音,“有妈在。”

我刹那瞪圆了眼,连爬带滚地后退了好几步。充满意外的生日之夜,疯狂地又甩出它完全脱出正轨的一击。

我妈伸出手往空气里抓了抓,似想拖住不断惊恐远离的我。她的嘴费力地张阖了几下,却又只字不出。

我急促的喘着气,使自己快速扛过这阵震惊,找回神智,但一时间不由得开始怀疑坐在墙角的中年农妇,是不是自己真实的妈?

她披头散发,抱着罐贴着墙角瑟瑟发抖,鲜血还在顺着脸滴滴嗒嗒地淌,这样下去肯定危险。不管是不是,妈总归是妈。我连忙爬起来从床头翻出一条干净的枕巾,胡乱地往她的头上按压着。

她见我不怕就笑了,嘴角扯出一个生涩的弧度,使劲蠕动着唇挤出两个字。

“娆、囡。”她轻轻地念,倾尽温柔,好像念不够似的又念了好几次。娆囡,娆囡,娆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