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初夏的一天,接近中午的时候,宋哲元才从卧室里走出来。
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然后背着手,在院子里溜达。已经进入夏天了,形势一直保持平稳,这使宋哲元颇为舒畅。“去!把秦德纯叫来。”休闲的时候,宋哲元总爱与秦德纯下下围棋,今天也不例外。巧得很,宋哲元的话音还未落,秦德纯就不请自到了。秦德纯的脸色十分严肃,手里拿着一张不大的电报纸。“南京急电,请先生过目。”
宋哲元接过电报。不看则已,一看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电报称:“近悉,日本内阁已经通过向华北增兵计划,渤海湾一带亦出现大量日本兵船,望早做准备,以应付局势。”
电报的落款是南京军政部。宋哲元消遣娱乐的心情全无,他挥挥手让秦德纯先退下去。以后的几天时间,宋哲元越来越感到形势不妙。日本鬼子华北驻屯军的编制不断扩大,而且军事演习越来越频繁。面对日本鬼子的步步进逼,宋哲元告诫手下官兵千万要以忍为上,不可惹发事端,不可给鬼子以任何借口。他自己甚至还与鬼子拉关系,竭力缓和紧张的局势。
北平的夏天尽管没有南方那么热,但每年的7月初,也有那么几天高温天气,可是,今年有些特别,刚进6月就出现了持续高温天气。
宋哲元寓所门前有一个很大的湖,湖的周围古木参天,这些郁郁葱葱的大树将骄阳挡在外面,因此,这里甚为凉爽。
这一天,宋哲元突然提出,想在此招待招待日本人,借避暑宴客的机会,缓和一下与日本人日益尖锐的矛盾。
这个建议,获得了萧振瀛、秦德纯等人的赞同。邀请的日本人除华北驻屯军特务机关长松室孝良,顾问松岛、樱井外,还包括所有驻扎在北平周围的连以上日军校尉。
6月6日中午11时整,在离宋哲元寓所不远的一间大宴会厅里,中日双方的人都到齐了。
在宴会厅面向大门的方向,是主宾席;在主宾席的左右面,各放着4张桌子,是其他宾客的坐席;在靠近门的地方,还有两张桌子,这是专为上菜方便而设的。
日本人一进门就发现,参加宴会的中方代表主要是二十九军的高级将领,以宋哲元、秦德纯为首,还有冯治安、李文田、何基沣、董升堂、李致远、杨干三,此外,还有“社会名流”吴佩孚、张怀之等人。
宴会开始后,宋哲元、秦德纯、冯治安、吴佩孚、河边、松室、松岛、樱井在主宾席就坐,其他人落座两旁。
宋哲元、松室致辞后,酒肉开始端上来了,宴会开始。
与会的二十九军将领绝大部分都参加过长城抗战,当时杀敌御侮的情景仍历历在目,今天突然同这些日本鬼子坐在一起把酒言欢,总觉得非常别扭。因此,二十九军的将领们都不主动与日本鬼子搭话,只是自己默默地喝着酒。
可是,日本鬼子却喝得欢实,大喊大叫,又蹦又跳,根本就没把主人放在眼里。
酒过三巡,坐在主宾席上的松室已经喝得微醉。他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说是要为大家表演助兴。接着,他便摇头晃脑地跳起了舞蹈,所有的日本鬼子都击掌附和。松室越跳越兴奋,突然,他三步变两步蹿到坐席上,一把将放在座上的军刀抽了出来,挥刀起舞,边舞边用眼睛扫视二十九军的将领们,充满敌意和杀气。
松室刚刚退下,又一个日本鬼子纵身跳上门口放菜的桌子,大唱日本歌。
日本鬼子放肆的举动,搅得宴会厅乌烟瘴气。中国将领们目睹这一幕幕,实在是忍无可忍。何基沣办事一向稳重,但是,这次他首先站了起来,高唱《黄种歌》,他试图用这歌来唤起日本人的良知。黄种应享黄海权,亚人应种亚洲田。
青年,青年!切莫同种自相残,坐教欧美先着鞭。不怕死,不爱钱,丈夫决不受人怜。洪水纵滔天,只手挽狂澜,方不负石笔,后哲先贤。
何基沣还没有唱完,日本鬼子就一阵阵大笑。董升堂大怒,跳到大厅的中央,收臂竖掌,步履生风,打起八卦拳。
但见那八卦拳,绵里藏针,柔中带刚,一招一式蕴涵无限威力,上上下下包容百万雄兵。
这一套拳让鬼子们看得眼花缭乱,他们不再乱叫、怪叫了,但是,他们不服气。
董升堂刚一归座,一个鬼子就拖着东洋刀,耍起了一套刀术。这个鬼子的刀术确实不一般,但他似乎有意在向中国军人挑衅,那东洋刀贼溜溜地不停地在中国军人面前晃动,收刀时,还有意将刀指向董升堂。
这时,秦德纯悄悄地走到一位健壮的二十九军军官面前,向他低语了几句。只见这个军官立刻向随从示意着什么,这名随从立刻飞奔出去。时间不长,随从提着一把鹿皮包裹的柳叶刀回来了。
这位将领从鹿皮里拉出柳叶刀,轻轻地摸了摸刀面,然后向众人一抱拳:“我李致远给大家表演一套滚堂刀术。”
二十九军将领们立刻欢声雷动。二十九军中谁都知道李致远的大名。李致远自幼学得一身好武艺,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尤其他的滚堂刀的技艺,已达炉火纯青的境界,威名远播。
李致远手持柳叶刀,英武地走入会议厅。柳叶刀寒光闪闪夺人耳目,李致远英姿飒爽气宇轩昂。
随着一声断喝,李致远刀走一条线,人似一股风。刀裹着人,人应着刀,人、刀神出鬼没。只见一道道寒光过处,阴风森森,整个宴会厅里充满了凉气。
日本人也被这好功夫镇住了,他们不住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看得出来,李致远的滚堂刀征服了他们。
李致远刚一收刀,几个日本鬼子就跑上去竖起大拇指称赞李致远是“武术家”。可别以为日本鬼子是真心喝彩,其实他们是满腹鬼胎。
这几个鬼子各提着一瓶酒走到李致远面前,这个向“武术家”敬酒,那个与“武术家”干杯,很显然,他们想把李致远灌醉,让李致远出出洋相。
李致远已有觉察,但他来者不拒,一杯接着一杯。日本鬼子同样被李致远的“海量”惊得目瞪口呆,最终,没有谁再敢给李致远敬酒了。看着自己的人灰溜溜的,松岛有些绷不住面子了,他又跳了出来。松岛将腰间的武装带系在头上,然后,出人意料地当众将上衣脱光,接着,把一壶酒放到头上,口里点着了8支烟,吸了两口后,他将其中的两支插进耳朵里,再取下一支,插在他的肚脐上。也不知是怎么弄的,随着松岛的吸气和呼气,这8支烟竟然能够同时冒出烟来。
松岛的表演就像马戏团里的小丑演出似的,二十九军的军人们都对松岛的粗俗嗤之以鼻,根本就不愿理他。
可能松岛自己也感到,在这个时候表演这样的东西有点丢人现眼,于是,他很快结束表演。
似乎是为了掩饰松岛不雅的表演所造成的尴尬,松室孝良表示要展示一下他的书法技艺。
纸、墨、笔、砚备上后,松室孝良挽起袖子,挥毫泼墨,写了4个字:“武运昌盛”。
一直站在松室孝良背后看他写字的“秀才大帅”吴佩孚,轻轻地拍拍松室孝良的背说:“你这几个字还是很见功夫的,只是笔端运力不均。”松室孝良从来就为自己的一笔好字而自豪,今天吴佩孚竟然给他挑出毛病来了,他当然很是不快。“那么,我倒是想欣赏欣赏吴大帅的墨宝。”吴佩孚毫不客气,手中握笔,凝神定气,然后,一笔呵成“中华英武”4字。这4个字,饱满苍劲,气势磅礴。松室孝良也是懂字的人,在吴佩孚面前他无话可说。日本鬼子见没有一项压倒中国军人的,甚是气恼,再生邪念。他们一拥而上,将宋哲元抬了起来,抛向空中,然后接住,如此反复数次。见此情景,二十九军将领们也如法炮制,将松室孝良也抬了起来,抛向空中。顿时,大宴会厅里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宋哲元赶忙挣脱下来,宣布宴会到此结束。事实上,这次宴会成了中日军人的比试会,日本鬼子不仅大丢面子,而且还深深地感受到了中国人强烈的排日情绪。
宴会后,为了避免日本鬼子找机会报复,宋哲元到天津小住了几日。不料,就在他在天津的那么几天,天津出了一件大事,这件事使宋哲元真切地感到,中日之间的矛盾确实不可调和,而且确实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候了。
邹凤岭刚刚被调任为天津市政府保安队第九中队第三分队分队长,这个农村来的壮实的小伙子,还是第一次走进天津这样繁华的大都市。
又是个周末。尽管是动乱年代,但天津城里依然是灯红酒绿,热闹非凡。
邹凤岭早就想到城里去好好逛逛,可是一直没有时间。正好前两天感冒发烧,请了3天的病假,今天,病已痊愈,但假还未到,何不乘此机会溜出去玩玩?想到这里,邹凤岭将一身军服换了下来,穿上了一套轻便的服装,上街去了。
过了市政府前的金刚桥,邹凤岭溜溜达达,一直向东走去。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走了多远,渐渐地,邹凤岭发现游人已不像刚才那么多了,但一栋栋小洋楼却是越来越密。他好奇地从这栋楼绕到那栋楼。
游兴正浓的邹凤岭隐约听到天津海关的大钟敲了10下,这才想到该回去了,但他定睛向周围一看,不觉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更不知道该向哪里走。
凭着模糊的记忆,他在这个满是小洋楼的地方,转了好几圈,可就是找不到来路。
邹凤岭站在阴暗的街道上正东张西望的时候,突然感到,随着一阵风,自己的脖子被死死地抓住,紧接着,腰部被用力地踹了一脚,他向前重重地摔在地上,昏厥过去。
随着一阵撕心的疼痛,邹凤岭渐渐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被挂在一根很粗的木桩上,被皮鞭抽裂的胸口,正不断地涌出血来,嘴里也有一股腥味,显然也在流血。
环顾四周,邹凤岭发现,周围站了七八个日本鬼子,正恶狠狠地看着他,一个身穿工装服,头戴东洋帽的中国翻译官站在他面前。
见邹凤岭醒来,翻译官凑近他问:“你是谁?深夜到日本租界干什么?”邹凤岭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误入了日本在天津的租界地,被日本宪兵抓住了。要告诉日本鬼子自己是保安队分队长,那是必死无疑,邹凤岭想。
这时,邹凤岭已经十分清醒了,他吃力地说道:“长官,你们抓错人了。我是北宁新车站小营公司的茶役。闲来没事,到处溜达,结果迷了路,走进了日租界。”一个日本鬼子冲上来,照着邹凤岭的脸就是一巴掌。然后对着翻译说了几句话。邹凤岭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他听到那日本鬼子说了“宋哲元”这3个字。
翻译凑上来说:“皇军不相信你说的话,说你一定是宋哲元的探子,让你老实交代。
小兄弟,我也是中国人,听我一句劝,说实话吧,否则要吃大亏的!”邹凤岭依然装做无可奈何的样子,坚持说自己是个茶役。日本鬼子抡起皮鞭,猛力抽打邹凤岭,顷刻之间,邹凤岭皮开肉绽,又昏死过去。邹凤岭再次被冷水浇醒后,仍然坚持自己是茶役的身份。
日本鬼子决定,天亮以后,将邹凤岭送小营公司对质。邹凤岭心中暗叫不好。次日晨,日本鬼子把邹凤岭押上卡车,驶向小营公司。去小营公司必须经过市政府门前的金刚桥,邹凤岭所在的保安分队就承担这里的值勤、警戒任务。
昨天晚上,邹凤岭一夜未归,保安大队上上下下十分焦急,派出许多人去找,但毫无结果。
早上值第一班岗的保安队员们正在议论邹凤岭失踪的事情,这时从东边开来一辆卡车,可以清楚地看见,车上有几个日本鬼子,在日本鬼子的中间,一个中国人正耷拉着头。
突然,一名保安队员叫了起来:“那不是邹凤岭吗?”其他的几个队员仔细一看,果真如此。
情急之中,一名保安队员向卡车开了一枪。不巧的是,这一枪正好将邹凤岭边上的一名日本鬼子击毙。卡车企图加速,结果被蜂拥上来的保安队员围了起来,几个队员冲上车,将邹凤岭架了下来。
中午时分,大批的日本特务端着枪,将天津市政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保安队堵着市政府门口,与日本鬼子横眉怒对,形势是一触即发。
这件事后经多方协商才得以平息,但日军加快了在平津地区的增兵和调兵工作,大量日本鬼子的到来,使平津一带火药味日益浓烈。1936年10月,日本华北驻屯军以北平为进攻目标,开始大演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