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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真相

一大堆人走进来,胡再晨最先看见的是易安,他欣慰地笑了。

“你,不要走!”胡再晨微弱但坚定地说。

大方把一个枕头塞在胡再晨肩下,让他舒服一点,见再晨的嘴唇干裂了,又吩咐照照出去买水,易辰跟了出去。

最近都是晴朗的好天气,星星闪烁,夜风如水,照照回头看看易辰,竟不知能跟他说点什么。

易辰犹豫了一下,伸过手来握住照照的手,央求说:“不管他们发生什么,答应我,千万不要放弃我,好不好?我妈说的话我认真考虑过了,我会学着定下来,做一个好丈夫好男人,你愿意相信我吗?”

照照看看他,不悦地说:“现在能不能不要跟我说这个?我的心真的很乱,如果你妈心心念念爱着的那个男人就是我爸爸,那么你知道吗?我爸爸曾经打算放弃一切跟你妈妈在一起,我看过他的日记,可是后来应该是为了什么又放弃了,而现在他们重逢了,你让我怎么办?祝福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么我妈呢?她的一辈子又算什么?”

易辰紧紧拉住照照想要挣脱的手,低声说:“不要冲我发脾气,你也听到了,我到今天才知道自己的身世。我是个孤儿,难怪我妈总对我若即若离,那是因为我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子。你以为我的心里会好受吗?但是照照,这些事情不管你接不接受它都已经发生了,我们为什么还要伤害无辜的彼此呢?起码,我和你的爱情之间并没有障碍。我爱你,真的,我爱你,我愿意一辈子和你在一起。这些话我早就想说,但觉得你是懂得的,说不说都无所谓,而现在,我一定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不要放弃我,不要把自己变成易安和再晨,也不要因此再使另一个人变成大方,好不好?”

照照的心一阵颤动,易辰的话打动了她,扪心自问,她为什么会喜欢易辰?真的是完全说不出理由的,就是喜欢了,爱上了,这样的才是真的爱吧。听见易安说他是孤儿,照照对他的看法也完全没有改变,但照照不得不顾及大方。

“易辰,我们都还年轻,你不要着急,让我们再等一等好吗?让我们的父母把纠结的问题都解开了,我们再来坦然面对,好不好?如果你我相爱,又何必害怕呢?”

易辰点点头,把照照的手轻轻放开:“我懂了。”

“去陪陪你妈吧,我姐姐好像跟她有什么芥蒂,买好了水我也会迅速回来的。”照照几乎跑着去了,易辰看着她的背影,吁出一口长气来。

想当初他是为了寻找妈妈的初恋来到这里,却在这里找到自己的爱情,如此美丽的夏日星空,让他忍不住想唱一首歌,但这样的背景衬托的却是纷繁复杂的一出家庭伦理剧。

选在这样的时候他终于对照照表达了心意,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如今的照照,内忧外患,正是需要支持的时候,他愿意自己是能够支持她的那个人。

病房里,再晨坐起身来,精神看起来还不错,刚刚医生来过,说他明天需要立刻手术,手术有50%的危险,这倒让他显得轻松了。

有了死亡做借口,人会有一种慨然的境界,所以,他决定,把一切说出来。看见易辰走进来,再晨点了点头,向他致意。

易辰连忙快步走到再晨的床边。

再晨握住易辰的手说:“孩子,我听你妈妈讲过一些你的事情,你很聪明,不断寻找自己,这是对的,但有规矩的自由才是真正的自由。如果你想得到你爱的人,你就要用家庭约束彼此,然后获得真正的踏实的幸福,你和照照如果彼此相爱,我祝福你们。”

易辰热切地握住再晨的手说:“爸爸,我会的。”

再晨笑了:“你们这一代人跟我们真的是天壤之别啊,换做我,最多只会说——是。我们实在是对自己太苛刻了,有时也因此苛刻了别人。”

胡清忽然发作:“爸爸,你这是怎么了?之前那么反对,现在就因为他是那个女人的孩子,你就同意了?说到底,你们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是二康把你送进了医院?”

再晨温和地冲胡清摆摆手:“不要急,慢慢来,如果我明天从手术台上下不来,有些事情我总是会交待的。二康呢?叫他来,叫他不用怕,不是他把我吓昏的。我昏倒是因为身体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要谢谢他把我送进医院呢。”

胡清不忿地说:“他不敢见你,也不用见了。我们决定离婚,他有别人了,还有了孩子,我决定放他自由。”

再晨点点头:“好,这件事你终于还是知道了。上一次我之所以昏倒,就是知道了这件事,但我没有告诉你,是希望你自己解决。如今这样的结局,我很满意。女儿,老爸对不起你,给你安排了一门不中意的亲事,你能当断则断,是明智的。”

胡清哭了起来:“可是爸爸,我之所以同意嫁给李二康,只是因为我希望你能开心,我害怕你离开这个家,但我没想到你居然还是和这个女人在保持来往,你怎么对得起我这十年的青春?”

再晨诧异地问:“胡清,你这是什么意思?”

胡清声泪俱下地说:“那时候我正上初中,那天我回到家,看见你和她抱在一起,然后又分开,你跟她说,为了孩子,我们从此就不要再见了。”

胡清擦了一把眼泪:“爸,我在门外看见她走了以后,你蹲在地上大哭起来。那时候我就跑了出去,正好遇见她。她说,你不要哭了,我不会再回来,我把爸爸还给你们了,你不用怕。这件事情一直藏在我心里,我讨好你顺从你,是因为我知道,只有我们做你的好女儿,你才不会离开妈妈。”

易安跌坐下来,叹息了一声。

大方则一言不发神情几乎呆滞地看着这一切。

照照拿着水进来,看见这一幕,也是十分不解。

“怎么了?爸爸,你的病到底是什么状况?姐,你为什么哭啊?”

胡再晨长叹了一声说:“看来,我打算瞒你们一辈子的事情终归是要讲清楚的,正好照照也回来了,我就讲清楚吧。”

大方惊恐地说:“不,我不想听,我情愿什么都不知道!”

再晨温和地拉住她的手:“姐,这件事你也应该知道。听了你才不会怪我,我才能放心去做手术。”

大方被照照搂着坐了下来。

多年前的一段往事终于在所有的人都在场的情况下被回忆起来。

15岁的再晨在渔梁坝戏水,不慎被水草缠住脚,几乎丧命,路过的大方救了他,就这样两家订了亲。

再晨考上了大学,临行前和大方结了婚,大方搬去胡家和婆婆一起料理茶园。

大学里的再晨因为见义勇为认识了易安,两人互相倾慕,再晨意识到自己已婚的身份不宜接近易安,处处躲避。

易安说:“是的,他越是冷淡我,我越是想接近他,如果知道他是因为结了婚才回避我,我自然会知难而退,但他不说,心高气傲的我更想征服这个难题。”

“那是我的私心,我想效仿徐志摩,回家离婚,但是放假回家却发现大方怀孕了。我妈对将要降生的孩子无比期盼,我是遗腹子,怎么忍心伤害为我操劳了一辈子的母亲呢?所以我隐忍下来回到学校,我特地跟易安进行交谈,划定界限,以为她就此放弃。”

“但是我却误会了,我以为他担心我是上海人,他是安徽人,以后分不到一起,所以一早下定决定跟随他分配回来。”

“毕业了,我带着黯淡的心情回到家乡,那时候清清已经快3岁了。上学的那几年,我几乎没有回过家,连清清出世我也没回来。但一回到家却发现妈妈中风瘫在床上,大方一个人又带孩子又照顾我妈,还要去茶园劳动,我对她一直是很敬重的,如今更多了感谢和感动,我决心要和她过一辈子。”

“但我不知道他的这些缘故,我被爱情激励着,离乡背井要求分配到屯溪当老师。可一来就失恋了,我亲眼看见他有了家庭,但我已经回不去了。那个年代不像现在,随时可以辞职走人,分配给你的工作不是可以说走就走的。”

“当我知道她为了我来到屯溪,我又被她感动。到我现在这个年纪我才看得清当年的我犯的错误,我不应该这么优柔寡断拖泥带水,但当时的我,又不由得去关心她照顾她。”

照照想起易安的日记里所写的——偷偷读过《旧唐书》,记得红拂夜奔的故事。爱情无关江山,我只是个小女子,他选择回乡,我决定跟去,这样,我和他可以喝同一条江里的水,不敢有郎情妾意的奢望,但我已觉得幸福。

“大方姐,再晨真的是好人,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让他离婚我们两个在一起,我只要能偶尔看见他,知道他心里有我,就够了。起初我以为真的是可以做到的,但直到我看见照照出世。”

“本来,我没想生下第二个孩子,但是我的岳父在临死前说的话却让我知道,我的冷落对大方的伤害。易安的出现让我对家庭的感觉糟透了,我知道自己不能离开,但又时时觉得亏欠易安,所以我几乎不怎么在家里说话。岳父临死前对我说,再晨啊,我和大方对不起你,你们家三代单传偏偏大方肚子不争气只生了一个女儿,这要是解放前,是够得上七出的,有机会让大方给你生个儿子吧,如果她生不出儿子来你再休了她,好不好?”

听到这里,大方啜泣起来。

“你想想一个老人在死之前最遗憾的事情却是这个,我真的觉得惭愧。大方任劳任怨,对她我挑不出什么毛病,所以我不忍心,就这样为了安慰她,我们又有了第二个孩子,这件事情我瞒着易安。”

“他一定觉得这样是对我的背叛。果然那天我见到大方,帮她接生了孩子,知道这是她和再晨的第二个孩子,我气极了,就在那一天,大方在屋里休息,我等来了再晨,跟他大吵了一顿,之后我就嫁给了一直等着我的李德言。”

再晨叹了口气,接着易安的话说:“我得知她结了婚,心也死了,决定就这么作为两个孩子的父亲生活下去。我在歙县,德言在屯溪,我刻意回避和他来往,连他去世的消息都不知道。一直到十年后,有一天易安来见我,说她要回上海了,她问我,这时候还能不能跟她走。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她和德言只做了一个月有名无实的夫妻,她一直在等我。我十分愧疚,而再次相见,我真的还是情难自己。”

“幸好我回来了,不然爸爸,你就打算跟她走了吗?”胡清冷冷地说。

“是的,那时候是有这种冲动的,但清清,你要知道,你的爸爸不是这样不负责任的人。如果我跟易安走了,同样会一辈子牵挂你们,我的心也不会安生,而易安,也不是强人所难的女人,她看见你进屋,就惊惶地推开了我,她说——我不能让你的女儿没有爸爸。归根到底,她和你是一样的善良,你不是也不忍心让李二康的孩子不明不白地出生吗?”

“那你们为什么又在一起了?”胡清忿忿地问。

“清清,爸爸上次被李二康气得进了医院,我感觉到自己也许时日无多,就特地到上海去看望易安,辗转通过几个同学才找到她的地址,赶到她家,邻居告诉我她在医院。我们见了面,我陪了她半个月,鼓励她接受手术,又照顾她出院,这种事情就算是旧同学,也是应该做的。”

“原来鼓励妈妈开刀的人是爸爸。”易辰恍然大悟。

胡清不快地说:“不用你叫得这么亲热。”

再晨点点头:“她出院以后,我安排她到屯溪来休养,她说正好儿子的女朋友也在屯溪,没想到这么巧,这个女朋友就是照照。所以说这个世界上的事情真的是瞒不住人的,我本打算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却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揭穿了。姐,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这一辈子,你对我无微不至,但我,却没有好好待你,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开心地活着。”

大方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说:“好了,话讲完了,你睡一下,我去家里拿你要用的东西来,你安心做手术吧。”

这是大方和再晨之间最后的对话。这之后,再晨和易安在一起单独待了一晚。一早,再晨进了手术室,就再也没有出来。

易安留下来和大方一起料理了再晨的后事,然后她提出了一个要求。

“我跟再晨一直想出去旅行,大方姐,可以的话能不能晚一年下葬,让我带上他一起出去走走?”

胡清反对,大方却同意了。

易安带着再晨的骨灰罐去了杭州,然后直飞欧洲,照照和易辰想陪她去,却被她拒绝了。

她说:“我们终于可以两个人在一起,你们又何必再来妨碍我们?”

一路上,易安都寄明信片回来,直到哥本哈根,在小美人鱼的故乡,她的行程也终止了。

她没有再接受治疗,而是在大方的照顾下安详地死去了。

大方做了一件惊人的事情,她在山上的公墓里买下一块墓地,将他们两人葬在了一起。

然后笑着在他们的墓碑前照了一张照片寄给照照。

她还给照照写了一封信,信很短,却让照照笑着又哭了。

“胡清和雷超结婚了,而且她还怀了孕,以后我有的忙了,我这一辈子,什么时候死了,就是忙到头了。”

关于爸爸和易安的事情,照照没有去问妈妈的想法,父亲和易安的后事都是妈妈一手料理的,在那之后她又恢复了忙碌的生活。

这个热情的女人,对于自己的感情,始终吐字如金。说起去世的丈夫,她依然是尊敬和信任的,丈夫临终前的那段故事,于她,似乎只是一段云淡风清的故事。

照照和易辰离开了渔梁坝,他们到更深的山里去建了一所希望小学,用易安和秋葵留下的钱。

山里很静,听得见秋虫和蝉鸣,放学之后,泡一杯珍眉,两个人一起做一顿晚餐,照照觉得自己终于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