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的独立团被386旅旅长陈赓当做了预备队。他极为不满,骂骂咧咧地在团指挥所里来回转磨,像条饥饿的龇着牙的老狼。
独立团政委赵刚正伏在桌子上看地图。他个子不高,身材有些单薄,脸色白皙,带着书卷气。那年赵刚还不到25岁,虽然年轻,可资历不浅。在进入八路军正规部队之前,他已是“一二·九运动”的负责人之一了,北平燕京大学的学生。如此高的学历,在当时的八路军部队中当属凤毛麟角了。
“娘的,咱独立团是后娘养的?人家吃肉咱不眼馋,可好歹也得给口汤喝呀!每次都是咱们团当预备队,这不是他娘的欺负人吗?”赵刚连头都没抬,他太了解李云龙了。他心里有火就得找碴儿放出来,要不然就很容易憋出毛病来。他知道李云龙正在向他寻衅,企图跟他吵一架。赵刚心想,怎么世界上还有这种人?自己心里不痛快,就千方百计向别人找碴儿,什么毛病呀?指挥所里的参谋们都知道团长这个毛病,早都借故溜开了,人家才不触这个霉头呢。
李云龙见赵刚不吭声,心里越发恼火,他不大看得起知识分子,哼,小白脸,能打仗吗?也就是搞搞政工,练练嘴皮子,这个团没有政委,老子照样带兵。他心里一烦,嘴上越发骂骂咧咧起来。
赵刚见他越发不像话,便劝道:“老李,你这么发牢骚?给战士们听见多不好!上级让咱们当预备队肯定有上级的考虑,好钢用在刀刃上嘛……”李云龙一听就翻了:“少给老子卖狗皮膏药,他娘的新一团就是亲娘养的?凭什么有好事全是他们的?要我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咱独立团老捞不着肉吃,就是他娘的政委在上级面前太熊。你怕什么?咋就不敢跟旅长干一架?”李云龙面红耳赤,青筋毕露地吼道。
“老李,你骂谁?……”赵刚忍不住要发作,旋即又克制住自己,苦笑着摇摇头,他知道李云龙是个炮筒子脾气,不高兴了谁都敢骂,过后就完。今天他火气这么大,主要是惦记上山崎那把指挥刀了,既然向张部长夸下海口,就得说话算话,屙出来的屎能坐回去吗?弄不来这把刀还有什么脸再见张万和?赵刚心说这个人也太认死理了,这么多兄弟部队参加攻击,他怎么就认定那把刀应该被他缴获?旅长陈赓打来电话:“李云龙,你小子肯定又在骂街,是不是?”李云龙发作道:“哪个狗娘养的打我的小报告……”“你少冤枉别人,是我猜的。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仗有你打的。前面攻击不顺利,你们早晚要上。你听着,轮到你上时,要打不下来……”“你把我脑袋拧下来当夜壶用!谢谢旅长,谢谢旅长,我给您跪下来磕头啦。”“哼,你自己留着用吧,我用不着那么大的夜壶。”陈赓挂上电话。
李家坡阵地上硝烟弥漫,几架日军的飞机轮番俯冲轰炸,八路军攻击部队伤亡惨重。毕业于帝国陆军大学的山崎是个出色的战术家,他指挥构筑的野战工事很是别出心裁。李家坡高地顶端是平面圆台。按常规,守备一方的工事位置应构筑在山坡平台的棱线部,这样可以对进攻一方的动态一览无余,也便于居高临下发挥火力。可山崎偏偏把环形工事构筑在高地的平面圆台中心位置,攻击部队在坡下看不见守军,直射火力便失去作用,而迫击炮之类的曲射火力又极少。攻击部队刚刚冲上陡坡,只要一露头,马上就被日军的狙击手打倒。战斗打了整整一天,山坡下躺满了八路军士兵的尸体,最先参加攻击的几个主力团都伤亡过半,失去攻击能力。
李云龙在望远镜里看得清清楚楚。他拉住一个刚撤下阵地兄弟部队的营长问:“山坡边缘离那个环形工事有多远?”那个挂了彩的营长马上明白什么意思:“有80多米,手榴弹够不着。”李云龙皱着眉头说了句:“硬冲不是办法,这是赔本生意。”
李家坡战端一开,整个华北地区都热闹起来。日军参谋长板垣征四郎、日本驻中国派遣军司令官西尾寿造大将、日军驻山西第一军司令官莜冢义男、日军华北派遣军司令官多田骏都在各处的司令部注视着地图。各级司令部的作战参谋们在紧张地进行着图上作业,地图上,李家坡周围已被不同颜色的巨大箭头所包围。日军驻潞安的36师团、驻汾阳的16旅团、驻太原的第9旅团、驻阳泉的第4旅团各部,都在日夜兼程向李家坡地区分进合击。
与此同时,整个华北地区的八路军各部的救援部队也已经和日军增援部队纷纷接上火。八路军总部的命令是死的:不惜一切代价,阻敌增援。于是,围绕着李家坡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双方摆开了架势,而交战双方的最高指挥官的目光还是都注视着山西境内的这个往日默默无闻的小山包。李家坡之战注定要载入史册了。
386旅旅长陈赓在望远镜里看到自己的攻击部队像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地向主阵地冲击,而顷刻又像退潮般地退下,山坡上躺满了穿着灰色军装的尸体。陈赓一咬牙,抓起电话下了命令:“集中全部炮火轰击山顶,炮弹要全部打光,不过啦,预备队全部出动,踩也要把李家坡给我踩平。”李云龙在电话里说:“旅长,我有个要求。”陈赓没好气地说:“你哪儿这么多事?快说。”“师属炮兵营暂时由我指挥,就这点儿要求。拿不下李家坡我也用不着提着头来见你,因为那时我肯定已经躺在山坡上啦。我只能向你保证,我们独立团全团一千多号人决不会有人活着退出战斗。”
陈赓的眼睛湿润了,握住话筒的手有些颤抖:“同意你的要求,炮兵营由你指挥。同志哥,我要你拿下李家坡,还要你活着回来,这是命令!你必须执行。”
在独立团的指挥所里,李云龙对一营营长关大山说:“你算一下,从山坡倾斜处边缘到那个环形工事有80多米,也就是说,咱们的冲击距离有这么长,在这片开阔地上咱们全团会成了小鬼子的活靶子。再说,从地形上看,全团一千多号人根本不可能全部展开,要这么干就麻烦了,一个连一个连分别上,就成了‘添油战术’,这叫逐次增加兵力,是兵家大忌,老子才不干这傻事,我要缩短这段冲击距离。”一营长关大山眼睛一亮说:“团长,你是说用土工作业的方式向前掘进?”李云龙捶了关大山一拳笑道:“脑子挺快嘛,你们营有360人,我把全团的手榴弹都调给你,每人带上10颗手榴弹,应该是多少?唔,3600颗。部队全部运动到坡下,谁也不准露头,他奶奶的,小鬼子的枪法不赖,老子才不触这个霉头。用土工作业方式向前平行推进,只要掘进50米就行了,剩下的30米,就算是个娘儿们也能把手榴弹扔进环形工事。我这里信号弹一上天,你们全营一起扔手榴弹,每人两分钟之内要把10颗手榴弹扔光,嘿嘿,3600颗手榴弹可够山崎那小子喝一壶的。”关大山乐了:“团长,这招绝了,我们把弦拉了等两三秒再扔,保管个个都凌空爆炸,让他狗日的找不着安全死角,躲都没处躲。”李云龙对二营长沈泉说:“全团的20挺轻机枪全部都归你们二营使用,机枪手全部编入第一突击队。机枪挂在胸前,当冲锋枪用,手榴弹爆炸声一停,立刻冲上去,20挺机枪同时开火,火力绝对不能间断,有人中弹后面就得有人补上,30米冲击距离,用不了一分钟就冲上去了。”李云龙环视了所有人员,下了死命令:“全团从我以下,一个不留,上刺刀,全都给我上,准备白刃战。记住,见了山崎那小子谁也不许开枪,给我留着,老子要活劈了他。”团部炊事员老王拦住李云龙说:“团长,你那鬼头刀借俺使使,行不?俺还没有件趁手的家伙呢。”李云龙眼一瞪:“想得美,刀给你用,老子使什么?去去去,菜刀、饭勺,实在不行就抄扁担,自己想办法去。”全团都投入战前准备工作,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只有马夫班的两个马夫吵了起来,他们两人在争抢一把铡刀,还闹着要找团长评理,被李云龙骂了一顿。
李云龙拎着一口磨得飞快的鬼头刀,皮带上插着张着机头的驳壳枪,他一边检查弹夹一边对政委赵刚说:“我带突击队先上,你负责殿后,我们打光了你再补上。”赵刚正往弹夹里压子弹,一听李云龙说这话就不爱听了,他厉声道:“你敢?你这叫擅离职守,你应该在指挥位置上,而不是突击队。我马上给旅长打电话,要不取消你的参战资格我就不姓赵。”“别……别呀,这太不够意思啦。”李云龙顿时软了下来。
在李家坡环形工事里的山崎觉得不大对劲,怎么四周一片寂静?静得日军士兵们心里一阵阵发冷。军人们是最不喜欢寂静的,因为战场上的寂静往往包含着更大的危险,预示着更激烈的战斗。山崎凭直觉意识到,八路军正酝酿着一次更猛烈的攻击。激战一天下来,山崎大队已经伤亡过半。他不大在乎伤亡,他知道各路援军正在向他合拢,凭借有利的地形、充足的弹药、近距离的空中支援,再坚持两天没问题。他希望凭借自己一个大队的兵力把八路军的主力牢牢地吸引住,待援军的反包围圈合拢,再来个中间开花。他渴望着在李家坡之战中建功立业,一战成名。
山崎发现山坡下伸出一个白铁皮做的拐脖喇叭,那边传来日语的喊话声:“日军山崎大队长听着,八路军独立团团长李云龙得知阁下武士世家出身,精通剑道。李团长认为,贵国之剑道,不过是得中国剑术之皮毛而已,师徒之名分,早在唐朝便已有定论。如阁下很珍惜武士的荣誉,就停止射击,走出工事,李团长愿意和阁下用刀剑进行正式决斗。李团长用军人的荣誉担保,如败在阁下的剑下,八路军独立团立即停止攻击,给贵部放行。”说着对面打了一梭子,喇叭上打了几个窟窿。129师敌工部的日语翻译被震得虎口发麻。
山崎那边回话了:“八路军李团长阁下,鄙人对贵军作战之英勇深感钦佩,对阁下的挑战深感荣幸。鄙人十分珍惜‘武士’之称号,愿与阁下切磋剑术,无奈军务在身,不能只身与阁下决斗,非常抱歉。如阁下能率部队攻入鄙人的环形工事,鄙人则愿意在肉搏战中与阁下一决雌雄。”在独立团指挥所里,赵刚感到好笑:“什么乱七八糟的,还都以为自己是中世纪的骑士呢,动不动就要决斗。”李云龙不屑地说:“山崎这小子真没劲,算不上条汉子。”一营的土工作业进展很快,日军也很快发现了八路军的企图,迫击炮、掷弹筒纷纷打来。一营的几十个战士在爆炸声中血肉横飞……129师的迫击炮营在李云龙的指挥下开火了,几十发炮弹像黑乌鸦似的从天而降,落进日军工事,火光闪闪、硝烟弥漫,日军炮兵一时顾不上土工作业的一营,急忙对八路军炮兵做压制性轰击,一营的掘进速度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