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嘀嗒嘀嗒的声音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回响,已经是午夜了,四周静得连这一丁点的声响都显得那样明显。似乎是嫌这声音太吵了,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团成一团的人动了动,伸出一只手,一把把闹钟拍下了床头柜。电池掉了出来,聒噪的小闹钟终于被封住了嘴,缄默不语。
风扯起被角抱住头,胃疼使他不得不将身体弓得像一只煮熟的虾。已经有好几个月了,胃疼发作的频率和程度只增不减。应该是以前三餐不规律招来的报应吧。风喘了口气,抓着床单的手更用力了。
一阵阵的剧痛让他眼前冒起了星星,往日的种种像是被人设置了随机播放,一幕一幕地在眼前交错闪现。天旋地转之间,他听见有人在说:“四年对一个人的青春是个不短的时间,难道这还不算爱?”不是不算,是不能!他很像大吼着回答那个声音,无奈身上的痛抽干了他最后一点力气。风把盖在头上的被子拉下来,在黑暗中盯着顶灯模糊的影子。和白天的事情类似的情况,风其实很早就遇到过了,而且,那时的情况比现在更糟糕。因为,那个站在他面前质问他的人,是雨。
七十四年前,F市某监狱里,当雨又一次“碰巧”从风身边走过并踩了他一脚的之后,风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找你风大爷有事儿?”
“前天霜降。”
“啊?”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年底我们就出去了,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安啦,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安家。大不了爷罩着你。”风正要走,不料,前脚还没跨出去,雨阴沉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喜欢摩多吧?”
“你有病啊,我……”风回头,正撞上雨冷到冰点的眼神。此时的雨浑身散发着低气压,他上前一步,说:“你才有病啊。我前面问你那话是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的很,少给我打太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喜欢用那一套!”
骂完了,雨身子一歪,靠在墙上,双臂交叠在胸前,道:“不过我算是明白了,这些年我们几个出了这么多事,每次你总是向着他。你以为我傻?看不出来?还有,藏东西藏床垫底下真是蠢的一批。”
见风沉默,雨继续说:“怎么,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你喜欢他咯?既然喜欢,你有本事说出去啊,你不从来都是嘴巴上不把门的吗?”
“叨叨完了没有?情况和你想的不一样,我和你解释不清楚!”风只觉得心里很烦,一门心思只想着快点结束这磨人的对话。雨见他如此,咬着牙“切”了一声,便像个苦口婆心规劝不良少年未果的教导主任一样,摇着头、叹着气走掉了。
雨不知道的是,在会计学中,沉默代表着否定。所以,当摩多在与往日不一样的笔迹中看到“默认”这个词的时候,他哑然失笑,不知是因为这个和他的专业知识天差地别的词汇,还是因为雨别扭的性格。明明也是一个对别人比较上心的人,却偏偏生了个这样的性格。雨心气甚高,容易走极端,心里有什么想法总喜欢一个人闷着,等到实在闷不住了,吐出来,一句句话,无不是带着刺儿的。
“基地里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小社会,雨不过是压抑得太久了,再加上药剂的副作用,难免会歇斯底里。”在梦之馆撞见雨的那天晚上,摩多对云晓虎如是说。年轻的小队长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提起筷子继续吃包子,塞满食物的嘴里小声嘀咕了一句“还真是傲娇”。那一刻,摩多分明从他眼睛里看见了“自欺欺人”四个字。
在办公桌前坐久了,脖子和腰难免会发酸,摩多踱至窗边,脚下是车水马龙的柏油路。人潮汹涌中,每个人都在朝着自己的目标匆忙赶路,每盏灯都在迎接它等待的人,可哪里才是他摩多的归宿?
还是该谢谢雨。如果不是他偷偷写了这封信,那层窗户纸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被捅破。摩多想起一个月前自己反锁房门,一个人在里面摔着信封生闷气,一时百感交集。正如海力布的字典里不可能没有“失败”两个字,没有人可以顺风顺水地走上人生巅峰。摩多并不害怕挫折,那些在岁月中摸爬滚打时留下的伤痕已经悄然结痂,化为坚硬的甲胄,他所希望的,是有人可以在他需要的时候听他说话,陪他聊天。他曾以为云晓虎就是那个适合的人,却发现,剥去平时给外人看的那层壳,云晓虎不过是一个同样脆弱、同样需要人去温暖的大男孩。他在商界风生水起,脚下的台阶一级一级地引他走向顶峰,他的追随者前仆后继地拜倒在他身后,那些闪烁着星光的眼神,在旁人眼里是一份可望而不可即的荣誉,在摩多看来却无比苦涩——他们已将他当成了一个传奇、一个标杆,而不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人!于是他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急不可耐地向某个人讲起那些不为人知的事,直到某一天,他被猝不及防地灌了一碗劣质鸡汤。
“你觉得你被耍了,因为风发生了糟心事不说还装作没事人一样。你怎么不想想,他要是告诉你了你不愁死?帮你们俩奇葩疏导何止一个累,当时知道打官司会是这个结果的时候我真是看在风的面子上没把你从楼顶直接推下去,没想到一耳光还是给你扇傻了。风他跟我默认了他喜欢你,好歹给点表示吧?”雨那封明显不合规的信又浮现在脑海里。摩多扣好衣扣出了门,随着动作扬起的头发飘然垂下,遮住嘴角的那点弧度。
————————————————————————————————————————————————————————
林飞这几天快要疯了。流言蜚语到处窜,海氏上下乱成一锅粥,海力布又时不时和她玩“失联”,偶尔拨通了电话,她也没能抢在他挂断之前说上几句话。偏偏在这个时候,魏经理又把她削了权。
“老板他心情不太好,想出去散散心,走之前曾接待过,这段时间公司里的事情全权交由我来负责。最近烦心事比较多,想必您也累着了,所以鄙人特地给您换了个职位,不知,您可满意?”回想起魏经理说这话时的那副嘴脸,林飞就气不打一处来。看看他在海力布走后干的好事,明明是要把海氏往死里整!林飞精心护理的手狠狠地拍在办公桌上,震得瓷杯里的茶水都泼出来了不少。门外碰巧经过的小白领闻声,不觉加快了脚步,等她走远了,又迫不及待地拉上闺蜜的袖口,躲在墙角八卦起来,丝毫不似刚才那般唯唯诺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趋利避害本就是人的本能,况且你我都非圣贤,又何必指责别人趋炎附势?但是被冷落的人会疼,会非常疼。林飞伸手盖在眼皮上,挡住刺眼的阳光,良久,她从椅子里起身,机械地拨出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按下了通话键。
“如果不是同意离婚就挂了吧,我很忙。”
“海力布,你快回来吧,”她颤抖着说道,声音带着哭腔,“快回来吧……海氏,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