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机关城,墨家最神秘的要塞,是历代墨家弟子于崇山峻岭之中,花费极大地心血结合机关术建造而成,在这纷扰的乱世之中,亦被称为“世间乐土”,其中机关重重,非外人所能见也。
在机关城的地底,有一座炼剑池,历来由徐家专掌,以地火为源,山水为池,百年来不知道出了多少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神兵利刃,远的不讲,只说数年之前,徐老夫子就是在这炼剑池中,铸造出了日后在江湖中凶名赫赫的妖剑鲨齿。此剑自出世后,在鬼谷卫庄的手中,直不知摧折多少名剑。提到这把剑,江湖剑客哪一个不是恨得牙痒痒,可是又有哪一个不暗自艳羡,希冀着能有这一把名剑傍身呢?
伴随着嘎吱吱的齿轮转动声音,一座悬梯被缓缓地降到了地底,到最后一声轻响,算是安稳落地了。悬梯上的两人走到了剑池的门前,却并没有着急进去。
“就是这里了。”左首的一人说道,“巨子还是不进去?”
另一人正是墨家的巨子,燕丹。他站在门前,似乎颇为踌躇,末了还是摇了摇头道:“还是不打扰了,还是请徐夫子进去看看,再来禀报于我。还是那句话,不要惊动老夫人。”
徐夫子没有再劝,拱手应是,燕丹站在大门前,眼中神色变换,最终还是没有再说话,转身又回去。
徐夫子目视着巨子坐上悬梯离开,转过身来,按下门旁的机关,剑池的大门缓缓打开,一阵热浪扑面袭来,徐夫子也是铸剑师,这点儿炙热对他还是小儿科,当下信步便走了进去。
所谓的炼剑池,其实是一个地下的巨大山洞,其中自有地火,温度比寻常炉火还要高出许多,正是炼剑的绝好帮助。池里还有从山里引来的山泉,清冽异常,由没有杂质污染,于洗剑大有裨益。这样水火共居一地,非止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更是墨家机关精巧奇异,有改造天地之能。铸剑徐家得此宝地,可比当初铸剑师祖欧冶子沐风栉雨找寻天材地宝还有炼剑之所要强得多了,这也是今人胜过古人的地方。
徐夫子站在门口,抬起头来,洞顶就挂着一批待铸的剑胚,此时在山风的吹拂下相互碰撞,发出叮当悦耳的声音,在铸剑师听来,就是至高无上的韶乐。
不知道徐夫子是听出了什么,苦笑着道:“这时候可没时间管你们,现在这儿好生待着吧。”好像是听懂了这句话,那些剑胚发出的声音渐小,逐渐归于沉寂了。
徐夫子这才把目光投向了挂在当中的那把剑,与其它不同,这柄剑通体黝黑,仿佛能够吸纳所有的光线,就静静地在那里,山风也不能动其分毫。
徐夫子看着这柄剑良久,不觉又叹了一口气。
“你每次来看它,都要叹一声气。若是叹气就能叹得它出世,还轮得到你吗?”这个声音虽然苍老,却显得中气十足,自有一股宁折不弯的硬气。是从洞里的一个角落里发出来的。
徐夫子闻言连忙恭谨地朝一个角落行了一礼,原来那里竟是还有一个满头白发的女人,看样子已经默默地在那里很久了,只是这剑池之中炙热异常,封闭风孔之后更是如闷炉一般,寻常精壮男子都忍受不了,这老人年逾花甲,竟然视若寻常,已非是炼剑师能解释得了了,只是有一股不输须眉的硬气。
“母亲息怒,儿子心中忧虑,一时失了分寸。只是时光荏苒,倏忽间便是三年,此剑仍不出世,所以才有些焦急。”
徐老夫人哼了一声,教训道:“十年方磨一剑,很多铸剑师费尽心血,一辈子才能打造出一把名剑,如今才区区三年,你就等不及了?真不知当初的水寒剑你是如何造出来的。”
徐夫子面露赧然之色,但还是硬着头皮解释道:“不是儿子心焦,实在是此剑不比寻常,身负重要使命,我徐家既受此重担,若是因为我们拖了后腿,实在是有负巨子的重托。”
徐老夫人端坐在那里,闭目沉思了良久,问道:“外面的局势如何了?”
“这...”徐夫子倒有些犹豫了。
徐老夫人看明白了,冷笑了一声:“怎么,怕你老娘我害怕了,当不起这个重担?”
徐夫子长出了一口气,道:“秦军于蕲南大破楚军,楚将项燕身死,楚军主力尽丧,只有项氏一族数人在我墨家掩护下幸存。楚国既灭,秦军调转枪头,进兵北略地,至燕南界,旦夕间可渡易水。只是如今已值隆冬,难以进兵,燕国方有喘息之机。”
“竟然...到了这一步。”徐老夫人喃喃道,旋即大怒道:“事已至此,你为何不早说!”
徐夫子没料想不说被骂,说了居然也被骂,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是巨子吩咐不要打扰您的。他这一个月,已经三次往返于机关城了,却都是至剑池之外而止步。虽未明言,心中忧虑却是一日胜过一日。”
徐老夫人闭目无语,过了良久才道:“你去奉劝巨子,就说名剑虽然难得,大智大勇的专诸才更加重要。若事有不谐,携必死之心,虽一著亦能杀人,不一定非要鱼肠剑。人,才是决定生死的要素。”
徐夫子躬身领命,心中却是一沉,母亲此话固然是正理,但却不该由铸剑师来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选人用谋,那是上位者的事情,携剑奋死,是勇士当为,身为铸剑师,最重要的使命便是为他们提供最锋利的宝剑。母亲如此说法,便是没有把握铸成名剑。他心中隐隐的忧虑,此时却要变为现实。其实三年前他便有此想法。那块天外陨铁确实是世间奇珍,天下恐怕也只此一块,若能铸成兵器,必定是声震天下的名剑。只是有一桩,这陨铁材质特殊,即便是以他的眼光,也不知从何下手,若是平时,依着铸剑师的韧性,只要能铸成名剑,哪怕耗费一辈子的时光也不打紧。偏生此剑却担负着非比寻常的重任,时间上便紧迫得多。他当时便心中惴惴,其实殊无把握,只是想着自己毕竟年轻学浅,见识浅薄,以父亲母亲的水平当不在话下。谁料想三年下来,进展虽远较他想象为快,却还是拖了后腿。
莫非徐家的百年名声,便要在今日断送了吗?徐夫子此时后背全湿透了,剑池中闷热异常,徐夫子却感觉如坠冰窖,叫他这么去跟巨子回话,着实是千难万难。
这时候徐老夫人突然问道:“荆轲那小子如何了?”
徐夫子回过神来,答道:“他一直在机关城禁地内苦修,看得出来,修为日渐精进。”
“哦?”徐老夫人倒有些诧异了,“那小子一贯轻佻,这次居然难得坐得住,看来也是能担大任呐。”
徐夫子叹了口气,颇为惋惜地道:“荆轲、秦舞阳,他们都是墨家未来的希望啊。”
徐老夫人没有话讲了,徐夫子也感觉到自己意兴颓丧,于铸剑毫无裨益,行了一礼后便要告辞。
“等一下。”徐夫子转身刚刚要走,没想到徐老夫人忽地又开口,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你去禀报巨子,徐家绝不拖墨家的后腿!”
徐夫子精神一震,高声应道:“是!”然后又想起一件事情,小心翼翼地建议道:“父亲也到了机关城许久,母亲要不要见一面。”
徐老夫人眼睛里露出精光来,却是勃然大怒道:“我的剑出不来,见他做什么!让他来嘲笑我吗?你跟你老子一样,铸出一把剑来便都拽上天了,我要如何做法,还不要你这小子来教我!滚出去!”
徐夫子连滚带爬,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到了悬梯上还暗自抹汗,心道我这是为谁来,父亲到了机关城也没有见母亲的意思,我非凑上去挨什么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