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龙凤邂逅,灵蛇来寻
(1)长剑
刚离开青云峰,我们仨就说笑起来,邓通光抢先发起牢骚:“你说我们好赖算是经了许多事的朋友,还没来得及结拜呢,那个胡老头就因为受了三千两银子、说了几个时辰的话,便相见恨晚似地先先与你成了兄弟,一夜之间我就小了一辈,你说他这一杠子插的,横竖都觉着别扭!”张贵五大笑起来,问我:“你们真结拜了?”我想了想说:“当时我从床沿下来向他鞠了一躬。”“当时胡玥玲在吗?”张贵五问过又朝邓通急扫了一眼。我说:“在,他们母女都在,看得出胡老头很爱她们,所以受累,修行难有成果,生活又清苦,再加上不善经营,到现在连个观都没有。这次我们去的正是时候,邓兄弟好好干,我俩要活着回来就都到此享福。”邓通光道:“我大嫂真是性情中人,高兴时对二哥和我也是不拘礼节,二嫂与我媳妇都不愿与她遭遇。”我顿了片刻道:“你大嫂真情率性,她夫妻恩爱,对我也信任有加。”张贵五拍了拍马屁股,疾驰而去。
我们还住“酒上有德”,因晚上又喝多了,合计着再盘桓一日,突然想起一件事,就问堂倌:“那勾栏白天也演戏吗?”“演,但看得人少点,演得场子也少些。”我坚持带他俩一起去看,刚下酒楼,就见郑富过来问道:“果真在此啊,却是要去哪里?”邓通光道:“我们陪老大去那勾栏看戏,不如一起吧?”郑富又问:“那何时上路啊?”我有点纳闷:“明早,何事啊?”郑富哈哈大笑,下马道:“临行前师姐跟我讲,如不在“酒上有德”,便去勾栏找了,今日不遇,当天返回,当真是料事如神!”身后那俩人也放了声地笑,我红了脸:“有事讲,还忙着呢!”郑富年小,急忙正色道:“还请楼上方便些。”
回身上楼,那郑富又掩了门,小心地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单膝跪了道:“师姐特命我前来将此宝剑送与常师叔。”我拿了看时,却和五弟送我的一模一样,都是极暗的铁青色,只背面刻着一条龙,手柄处多了“三星剑”三个字,便问:“此物从何而来,为何叫剑?”郑富道:“据师姐讲此物原为两件,系师姐的姥爷修观时所得,后师母带至青云峰,将这把辛龙剑留于峰上,另一把妍凤剑则由师父随身携带。今师叔远行,师姐偷,拿了来相赠。此物识人,平常人可用,功力深厚也可驱使,遇有缘人更如深龙出渊,剑气自长三尺,比那剑锋更锋利十倍,自然是长剑了。”
三人听得相顾骇然,我忙叫张贵五拿出他那把来,初见剑鞘些微颤动,后似有相鸣之音拍和,我拔剑出鞘,让张贵五也拔了,立时看见一极细的绿丝线柔和地晕开来,房间似乎更亮了一些,嘤鸣之声细而绵密,两把剑好像在我俩手上不动声色地跳舞。忽然,郑富口吐鲜血倒在地上,邓通光捂住两耳往外奔去,张贵五放下剑抱郑富出去,我没事人一样,好奇地拿起另一把剑轻轻一磕,就听一阵又一阵的天外绝响一样,一种细而极高的乐音,一波一波不停歇地扩散开来。只听张贵五在外喊道:“大哥住手!快将剑收入鞘内!”我没甚听明白,出去一看,最后一抹余辉洒在我身上,忽觉身边光线又变白了一样,两手越来越重,低头看时却见那两柄剑突然长长了许多!那头张贵五抬手挡在眼前道:“大哥握紧了!赶快进屋!”我意识到了什么,赶忙拖着两柄长剑,进屋收入鞘内。
我问张贵五:“你从来没有拔出来过吗?我以前没见这种情形啊?”“当然拔过,但没什么异样,今天可能是龙凤相遇的缘故吧,郑富估计得歇息几天,邓老三也伤着了。”张贵五自己也好像被吓着一样:“多亏你没举起来,否则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我“嗛”了一声道:“你不知道我?那玩意忽然变得很重,一柄可能还行,两柄,嘿,还举什么,我能把它们拖进来就谢天谢地了。”张贵五道:“那真得谢天谢地了。以后得空教你些功夫,以防万一。”“那你得教点我想学的。”他异样地看我一眼:“我就一套,你爱学不学!”说完出去了。
我跟过去,邓老三耳朵里出点血,没多久就好了,郑富被张贵五推拿了半个多时辰后便也无大碍,只是胸闷难抑,还需几日舒缓。我淡淡地问郑富道:“你师父很信任你啊,多次委你重任。”他无语,我又道:“你师姐对你很好吗?”依然无语,我不甘心:“你师姐告诉你宝物——”郑富看了我们三人一圈,打断我缓缓道:“我当然听师父的,但他老人家爱好很多,放不下。送剑这事师父不知道。我佩服师姐,她比你强。”
默默回到房间,我问张贵五:“看来此剑还真是宝物,那胡玥玲偷来送我,我岂可要了?”“是有不妥。不过此物识你,以我的见识,你随身携带好处颇多。”“是啊,送你那柄我带时间长了,觉得就如玉一样温润,甚是舒坦,有时拿出来把玩,觉得它竟像是弯曲的。”张贵五道:“你仔细看没?送我那柄并没有“三星剑”那三个字,一边刻着凤的图形,另一边则刻个“属”字和几个咒语一样的字符。依郑富所讲,我拿着的剑叫做妍凤剑,属阳水,应与那辛龙剑是相生相辅的,大哥属猪,因此与那柄辛龙剑正配。”我想想道:“辛属金,龙属阳,辛龙者金龙也,阳盛于阴,我是亥水,****生阳金,果然绝配。那,只要是有缘之人皆可御剑的了?”张贵五道:“未必,未必。我无亥水,但平日里拔剑把玩也随意任性。那日定是因为龙凤两剑相遇,各自出鞘,便如识得故人一样,你轻轻一磕,剑气泄出,但到我身边却未振开,否则身后的郑富必死无疑。”
我笑道:“不会吧,我既无功力,又不会使剑,如何伤人?”张贵五道:“起初在屋里时剑气未长,便已伤人,难道忘了?”“带了它还有什么好处?”张贵五正色道:“可助行气养生,可退蚊虫蛇蝎,可相互遇敌警示,当然还是绝无仅有的防身利器。”我为难道:“越说越好得离谱,我更不好拿了。”张贵五道:“那郑富回去必将此事与胡玥玲相告,我即知是她家宝物,纵是大哥当日有心送我,焉能留它,要还倒不如两柄一起还她。”“那胡青云竟然将妍凤剑弄丢了,还瞒着他媳妇,真有他的!”“是啊,现在一并还了他们,就胡青云而言还真未必会感激你。”我又问:“要带着不会有什么坏处吧?”张贵五马上接道:“被人盗抢,或陪我俩一起葬身于雪山戈壁。”我扔了妍凤剑给他:“那就留着。我们好歹算是两个不坏的人,死后没人陪,有它们也是不错的。”
(2)灵蛇
次日,我和张贵五一早上路,转向北行。一天,两天,路上人渐渐少了,到后来连树木好像也少了,店铺更是难得一遇。我在马背上懒懒地就快睡着了,忽然听见有女人清亮的嗓音在唱:“月弯弯升来日头头沉,世上留下个人想人;想亲亲想得我手腕腕腕软,拿起个筷子我端不起那碗。”我来了精神:“这么僻静的山峁里还有这等艳曲?”张贵五哈哈大笑:“我之前还会偶尔怀疑你依然是处子之身,现在想来真是多余。”“怎讲?”“你好色如此,焉能处子。”我摇了摇头:“兄弟可否听我一言?”他又“嗛”了一声道:“我又不对了?”我慢条斯理道:“圣人说了,食色性也,异性若不能互相吸引,传宗接代会多么痛苦,所以见色而好,那是非常自然的心理反应、非常必要的思想准备、非常正当的正经营生呢。”他策马过来,歪了头吃惊地看我。“看我干嘛,再看我那也是正经营生!再说了,也不能拿处子作了准绳来量别人是好是坏,是处子就好了?那我爹妈咋就老拿童男的事骂我不孝顺了?”“呵呵,好色还这么理直气壮?难怪人家胡玥玲说了,不结婚才是真好色呢。”我生气道:“人家说的是风流,风流!”他赶道:“你不说好色好吗?我说好色你还急!”接着又特别好心地补充一句:“我劝你别跟胡玥玲好色,她男人可是你兄弟!”我怒道:“他该是我师侄!”“那就更不行了!”我打马快跑。
终于找着个店,是用泥巴糊一块的几间土坯房,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们草草吃过,打探了行程,便欲睡去,小二探头进来道:“此处夜间天寒,现有的高粱酒可要点来?”我惊喜道:“要来要来,日间那酸白菜也是。”小二又道:“两瓶酒已有三斤多,足够了,再加一盆腌菜共计三百文,挺贵的。”我让张贵五给了钱说:“有就不错了,快去拿吧!”靴子里的那柄宝剑忽然动了动,我看看张贵五,看看酒,他点了点头开了一瓶,我也不拔剑,只用剑鞘向那瓶口伸去,未碰着呢,就有几道白乎乎的东西激射出来,些许还落在那盆腌菜里,张贵五哼一声道:“兔崽子,还招呼不少咧”,我闻闻酒,香气扑鼻,瞅瞅剑,安好无损,收好了,拿起酒瓶灌了一大口:“可惜那盆菜了。”张贵五奇怪地看我好半响,“好喝?”我又咂了一小口认真道:“算是经年老酒了吧,有一种苍老粗犷的感觉在。”隔了一会又道:“入喉如针扎,下咽如谷糠,穿肠如烈火,酒香似在体内鼓荡,确是高粱的魂。”张贵五拿过酒瓶,像个书生一样地抿了一小嘴,缓缓叹了口气。我难过地看着他道:“你正常点行不行?”他回神看我,又认真地说:“其实之前我有时也感觉你好色是对的,但别人好色肯定都该打。”我刚想也喝一口,听了这番话,想起日间他揶揄我的事,重重地放了酒瓶,腾地起身道:“我蹲坑去!”
静悄悄的,有月光,我找个暗一点的地方,褪去衣裤,先拿宝剑划拉了几圈,便放心地屙起了臭臭。忽然,远远的似有人言,空气中好像还飘过来尖锐的哨音和一丝雄黄的味道,我大为惊讶:那日在远通客栈吃的蛇肉都是胡玥玲山上挖出来的,这惊蛰才过几天,就会有蛇大批出洞了?我摸个土块欲擦了屁屁赶紧回去,突然撅着屁股呆在那里:月光下,一条肉红色的蛇,朝我爬过来,它没有皮肤,像光着身的婴儿,有一尺来长,好像也没长牙一样,头部像个老头,臃肿地探过头来与我对视!我赶忙抽出宝剑朝它挥了挥,银辉下一丝莹绿闪动,它却敏捷地跟着宝剑扭动头部,似觉并无什么不妥。远处的人言渐渐变成近处嘈杂的说话与脚步声,那蛇老头(抑或蛇婴儿?)突然跳到剑身,转又倏地钻我怀里!我大叫起来,也顾不得裤子掉到地上,两手乱抓乱抖,不停地跳着。
不知跳了多久的大神,忽觉周围有好多人都奇怪的看着我,我停了下来,发现二十几号人围成一圈,有的抱臂侧身,有的叉手斜视,有的弯腰探头,都分明在看一样很异样的物件,他们各种拿刀的动作让我觉得自己显然是插翅难逃了。一人慢腾腾地走近来拿了我扯掉在地上的信,颠倒着看了,狐疑地问道:“官家?客商?行人?侠士?”说完“侠士”二字又笑了笑。我低头看见那柄宝剑掉落在右脚边,并终于发现自己光腚站着,风吹过,前面那地方凉丝丝的,赶忙提上裤子,却又引来一片哂笑。
那人扔掉信,歪了头把明晃晃的刀背搭右肩上,掂了掂左脚问道:“你刚找什么?”一句话立时问得周围的人都紧张起来。我有些害怕,也有点生气:“我在找土疙瘩擦屁股。”“老子问你为什么大喊大叫!擦屁股往怀里乱抓什么!”常叔我真的生气了,好像瞟见远处有个人影,想那肯定是张贵五,一时放了胆,猛的蹲下抓了宝剑,就势向前横扫出去。只见月光下剑气飞扬,大放异彩,面前十数人已是倒地不起!我向那黑影发足狂奔,一边大叫:“兄弟快帮我料理了去!”那黑影朝我迎来,我手中的剑突然嘤嘤作响,就如同有人指使一样,抬手一剑劈向黑影!绿光过处,一个非常潇洒的蓄势动作就此定格,分为两半缓缓倒下,但我却是听见身后面有数声“啊呀”,脚步声急停下来,回头看时,却原来是追来的人转身欲逃!
我从前面黑影倒下的姿势判定,他不是张贵五,紧张地跑回店里,发现土炕上叠放着两个人。我拉开上面那人,是店小二,脸色扭曲,七窍血流不止,已经死了,下面那人竟是张贵五,气若游丝地松了口气,那柄妍凤剑躺在他左手边。我想他是中毒了,却找不到包裹,朝张贵五看去,他向旁边努努嘴,我去店小二身上摸到药丸,捡了里面最大的一粒,塞他嘴里:“还要怎么做?”他又朝另一边努了努嘴,有气无力地说:“你把那蝙蝠的内脏挖了喂我,看可否管用。”我这才惊奇地发现地上有十来只死蝙蝠,便猜出个大概,连忙对那些小畜生开膛破肚。畜生虽小,但十几只下来,屋里也是一片血腥。
我束手无策,紧张地守在张贵五身边,难过地等他好起来。一夜无眠,更庆幸一夜无事,看他脸色好转,急切地问道:“你怎么会着他道呢?”张贵五叹气道:“我早觉察这里古怪,就没敢喝酒,你出屋后我也听到远处的动静,正要起身时,店小二进来莫名其妙地冲我笑,我站起待要去揪了他时,屋里竟飞出一蝙蝠,咬了我后颈部,我登时瘫在炕上。我推测那小二原是贪心你那熊皮背心和靴子,出去后发现你被更多的人相中,就返回来翻出包裹里的东西,并摸走我身上的宝剑,欲取我性命,可能那时你在屋外恰好也拔出了辛龙剑,剑气自盛,便震死了他。”“为何这么多蝙蝠?”张贵五缓缓道:“第一只咬到我后便死了,后面的应该是被喂养在隐蔽处,拔剑后都一起被震死了。”“毒性恁大,却不知是什么玩意?”张贵五凛然道:“它本是一般的吸血蝙蝠,有人经常用巨毒之血喂它,故可见血封喉,我之所以还能命悬一线,应是妍凤剑的原因了。”我忽然想起什么,不以为然道:“它帮不了这忙!方才我眼睁睁看着一条蛇先跳到剑上,后又钻我怀中,你却说它能驱蚊避蛇呢,再说如果真能驱邪,你岂能被那蝙蝠伤了!”他怔在那儿道:“不会的,你在外该有两刻钟的时候,若无外力,以血凝之快,只怕我早已毒发身死了!”忽又满腹狐疑地问道:“外面那些人呢?”
我也不知道。天已微亮,我像只老鼠一样溜出屋外查看,一地的死人,我有点恶心,在一个脸上还带着笑的死人旁边,我看到了辛龙剑的剑鞘,和一两张我五弟信笺的碎屑。许多的刀,做工都不错,但我还是在更远处发现了更好的东西:一根足有三丈长的鞭子。我一进屋就高兴地向张贵五嚷:“大哥可算是给你找着好兵器了!”他看过了脸上阴晴不定,只淡淡的说“是好东西”,便催我找齐东西赶紧上路。我却使劲嗅着鼻子,费老大劲找到藏酒的地儿,原来是个地窖,比上面的屋子略小,放着半窖的酒,有瓶有罐有坛,另放了些好看的兵器和皮衣。我拿了三五瓶塞包裹里,经过黑衣人处,扶着张贵五查看被劈开两半的尸首,只见他面色凝重,再无言语,嘱咐我打马急行。
(3)出手
这是西行以来第一次露宿,没有山也没有树,一轮下弦月远远地挂着,张贵五练完功,我神秘地从包里拿出酒来,他精神渐好,又哈哈大笑:“屋外的人都是你杀的?”我喝了一口,给他递过酒瓶道:“最近你说话总是难听,是他们要杀我。我以为远处的黑影是你,就扫了一剑跑过去,谁知快到跟前了又不由自主地朝他也劈了一剑。就这样。”他惊叫一声:“黑衣人也是你杀的?!”“怎么了?”张贵五也不喝酒,又沉思去了,我拿剑枕了,自顾自呼呼大睡。不一会他就推醒我问:“那条蛇呢?”“不见啦。看来你是真好了。”我刚要睡,他又推我道:“不是说钻你怀里了吗?”“钻我怀里不见了!”我不耐烦起来。“那那帮人在找什么呢?”我一下坐起身来,一字一顿没好气地说:“一群喜欢拿刀玩的神经病,看过我的隐私处,又找我擦屁股用的一块土疙瘩——清楚啦?!”见他不再问,又睡去了。
忽然,剑鞘又有了动静,这次我竟比张贵五先了一步,我踢他一脚,他醒了,却一无所知地兴奋道:“想起他们找什么了?”我握紧宝剑眼睛四下警惕着,片刻之后,他才明白过来,我们趴着不动,三五人骑马从左侧驰过,又三五人从右侧驰过,正待松口气,两边的人却一齐折返回来,“这里有人!”渐渐近了,其中一人竟看见了露出包裹尺来长的软鞭手柄,喊道:“师兄的鞭!”我见躲不过,想张贵五恢复的差不多了,便拔剑站起道:“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你师兄,更没阉割了你师兄,干嘛到我这里寻他的鞭?”空气中突然一声刺耳的长啸,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飘然而至:“我倒很想会会现在的有为青年。”竟再不多言,倏然长身数尺,提剑刺来!我正欲躲到张贵五身后,手臂却不听使唤地舞了起来,前后进退、腾挪点刺,煞有介事似的,倒是张贵五在那里看傻了一样。只十招,那老者纵身跃出五丈开外,好像想了一会又提剑逼近,结果五六招的样子,又跳开去,想了想,突然竟抖出好些剑花,长身飞跃而来,我横剑在胸,同时抖了一下剑尖,一道莹绿的剑气弯弓一样将那老者弹出十丈开外,兀自不停地后退。他那八九个弟子待要一拥而上却被喝住:“住手!请教尊姓大名?”我见他竟受伤的样子,连忙拱手道:“承老先生让,在下宽州府常家镇常建仁是也,还望能与老先生常来常往。”听他离去时嘟囔道:“好像听说过他家出了一个大贪官和一个大财主,咋还有个功夫高手呢!”
又清净了,我看那剑气渐渐收缩,兀自在那里激动不已,张贵五绕着我转了几圈,复又搭了我的脉搏惊奇道:“大哥,贵人哪!啥都讲缘分:小弟我给你花二两纹银送你的背心竟然是上好的北极熊皮,你让个已婚女人抱了一会儿竟得个天下无双的三星剑,出去蹲个坑突然就神功护体,得了人家两百年的功力一样。你瞅瞅你现在,脸上的褶子没了踪影,红光满面,不知疲倦,哪里还是个书生?分明就是个绝顶高手!”“什么呀,”我笑了说:“都得感谢胡玥玲才对。我哪有功力招式?全凭了宝物。****运哪能天天有,以后还得仰仗兄弟。”张贵五认真道:“若非亲见,我也不信。招式可能另有玄机,但功力确已高我十倍!”我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但还是高兴地找了那高粱酒咕嘟一大口道:“兄弟!喝酒!”
(4)狎妓
一路平安,我们终于到了大戈壁滩的最东口,石咀驿镇,据熟客们讲,两个人必须至少买上五头骆驼,才可能在三个月的时间内活着穿过大戈壁滩。可惜五弟的信已被毁,在那家黑店临走时,我光想着酒,张贵五身上的几两银子还在店小二的衣袋里呢。好在此地有当铺,以物易物也很流行,我俩合计,五头骆驼要七八两银子,那靴子和鞭子哪一样都到不了五两,两个都卖了吧,多余又舍不得,而去当铺当了还可赎回,两全其美!
我们走到柜台,小二看了说觉着东西不错,但不好估价,遂进去叫了老板,只见老板越看越仔细,眼珠子转了几圈道:“两件最多当五十两银子,但最长当五天。”我想,他是否认出东西的主家,又或知道他们的来历,本不想做这生意却又怕我们为难于他?张贵五笑道:“常大哥平日里风流不羁,现在却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也是老天看你稀奇,不愿你西去吃苦,得了宝只管回去罢。”老板听说,支走小二道:“英雄若是西去无有川资,我这里倒可先支你们十两,只要你们不说拿那些东西来过这里便可,日后想起来便还,忘记了就算我请你们个酒席,不知二位意下如何?”我说:“老板侠义,在下感激不尽,只不愿听说那不还的话,我这就写了借据。”老板迅速包好两物件还给我们,不在意地扫了一眼字据,随即细看了笑道:“原来是东家来人了。小二,快去备了酒菜!”一边已迎了出来。
原来这家当铺有我五弟的份子钱,而且比眼前这位钱老板的多不少,他问起靴子和鞭子的事,听过我一番添油加醋,啧啧称奇道:“以往五哥只说你有才气,却只字未提你功夫了得,您两件东西不错,都来自北地府,那里有熊出没,人也异常彪悍,都视白熊皮为稀世珍宝,您身上这件背心正是上好的白熊皮所做,更加稀奇。刚才我其实是不敢二位给当那鞭子,因为一姓狄的江湖人物武功高强,弟子众多,其中一使鞭的大弟子心狠手辣,每年都来这些店铺收取所谓护银,遇有客商的稀奇物件随意索取,已成公害。不承想你除掉他不说还教训了狄老怪,真是英雄了得,若非忌惮那老怪物未死,我定号召各商铺为二哥庆功三日。”
我畅怀大笑,看着他俩道:“一不小心就成了英雄?我是一直在英雄的身旁才对啊!这位是我结拜兄弟张贵五。我那都是瞎打冒撞呢。”钱老板忽又压低嗓门道:“不过最近狄老怪也没多骚扰,据说是一直忙着寻一条什么蛇。”我与张贵五齐声问道:“蛇?什么蛇?”钱老板神秘地示意我们附耳过来,以更低的声音道:“听说是千年不遇的一种雪山虫蛇,肉呼呼的,仅食灵芝雪莲,可附体而活,也可以功力化于掌心,抵得过习武之人两百年苦练。”我直起身子恍恍惚惚道:“你们商家的消息真是又快又灵啊。”
一回到客栈,张贵五就又是看我手心,又是摸我臂膀,后来竟一把扒拉开我上衣,前胸后背地找,若有人看见,必唾骂我俩下流,但我自己也想知道结果,任他胡作非为,可他得寸进尺,竟在我左胸摸了又摸!我生气地打开他手臂,他口吃一样惊讶地指着我,我低头一看,只见自己左胸处多了一婴儿拳头大小、核桃仁一样的印记,不痛不痒的,摸了也没凸起的感觉,抠扭掐擦,当然疼,就是去不掉,我看了张贵五道:“应该就是了。”张贵五凑上前去仔细端详起来,还拿手指摸按摁压,就差张嘴唆一口了。
忽然门被推开,几个人趔趄着进来,其中的店主低着头四处看看道:“客官对不住,想是你们会叫什么东西了呢。”我见状索性又乱抓了衣服道:“我正要叫呢,有好多跳蚤,瘙痒难耐,你们也忒不讲究了吧?”店主与另几位相视一笑道:“是啊,我想也是,便多叫了几人想抖抖扫扫,重铺了盖地,要不二位先出去一会?”看他依旧阴阳怪气,我故意大大咧咧地粗声说道:“弄好了再帮我们叫两妓女吧!”店主道:“小人确实知道哪里有,但也不好叫到这里啊。”我从包裹里找了几锭碎银扔给他道:“两间包房,再弄点好酒好菜。”
他们刚走张贵五就不满道:“色性不改!长点能耐就乱来!”我往屋外探头看看道:“一看咱俩我就比你更像女的!你若让我今后回不了常家镇,大哥我就想办法天天给你喂那好吃的媚药,看不把你也变了女的!”张贵五醒悟过来,跺脚大骂,欲推门出去,我拉住他问:“你去杀了他们?”他退了回来,我说:“反正我们要不知死活地西行了,不如干脆爽个三五天。但必须各住各房,各找各伴!”
第一天,我嫌那张贵五屋里动静太小,他说:“太丑,我就让她挠痒捶背了。”我着钱老板找两好的来,结果第二天,我又嫌他动静太大,他竟红了红脸,却厚着脸皮道:“咱俩要一个屋,我会更大动静的。”我紧张地四处瞅瞅:“别开那些个没谱的玩笑,让钱白花了。”他表情严肃地说:“是,是。那以后别给我换人,就这个了。”我哈哈大笑,他问我的情况,我说:“咱们吃饭去吧。”他嗨一声道:“大哥可不地道!”
第三天我还是嫌他动静大,他不理我,第四天,我对他说,你动静小了,他踹我一脚,第五天,他见了我说:“那女的叫江维维。”
钱老板为我们准备了一个好向导、十五匹好骆驼,张贵五一边准备上路的东西,一边坚持不懈地问我:“你第一天干啥子啦?”“让她挠痒痒。”他“嗛”了一声:“第二天,换了那可心的呢?”“我端盆水让她洗澡。”他有点来劲:“洗了一晚上?”我严肃地点头称是。“第三天呢?”“我又端盆水,让她洗澡。”张贵五就有些狐疑:“第四天呢?”“我还是端了盆水。”张贵五颇不耐烦:“让她洗澡。第五天呢?”“第五天她比我动静大。”他哈哈大笑道:“文人哪!——你受伤很深?”我说:“你没看见她发疯了吗?”张贵五怪怪的说:“大哥你太不一般了。”
上路时,钱老板很激动:“从来没有人像你们,非客非商,就为浏览观瞻走如此难行之路。”江维维竟然也来相送,还走上前来抱了张贵五,我心下茫然,但尽量装作满不在乎。
(5)穷开心
向导姓向,叫向财盛,我开玩笑叫他像财神,他说我俩才是他的财神。我们跟在骆驼后面,走得很慢,渺无人烟,影子时长时短,总有无尽的地平线在前面,偏怎么也赶不过去。不禁想起陪我的那位歌妓,小曲唱的圆润滑溜,模样长得俊俏细致,顺眉顺眼的,刚开始人家压根就不干,我百般讨巧,后来总算有点意思了,结果就是依偎到我怀里都受不了,老说像是有针扎了她。我因此悲伤地预感到,今后远离女色的日子到了:我身上的蛇婴儿不喜欢后妈!或者说那个蛇老头是个正人君子,不近女色!
我心里极不平衡:“那江维维,年不过二十,长得紧紧的,模样也招人喜爱,怎么就和你成事了呢?还有情有义地前来送行,和我一块的那个秦月——唉!不是说娼妓大都卖艺不卖身嘛,咋到你那里就变了?真没天理!”张贵五这下来劲了:“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人家偏爱我这大萝卜,不爱你那小脸白。”向财盛那边道:“那有什么稀罕,大家都以汉人为荣,为了能有颗好种子,这儿许多人在女儿刚一成年,便找那英武挺拔的汉人男子玩成人游戏,其他族人提亲时,总以女儿已有心上人搪塞,至三十不结婚却有三五子女的不胜其数。”我问张贵五:“你哪里英武挺拔了?”“嘿,不是我说的。”向财盛又接道:“虬髯重,脸微白,眼大眉旺,很典型啊?”张贵五纵声大笑,我问向财盛:“我呢?”那位可爱的向向导竟然闪烁其词:“你——你很有钱哪?!”张贵五笑得直不起腰,我生气地一掌向前面的骆驼屁股拍去,没想到竟一掌打死了它,吓得向财盛额头沁出粒粒汗珠。
太无聊了,正想问向财盛向原府的情况,张贵五却先问我道:“你在常家镇经常去哪里玩?怎么浪得那么出名啊?”我不高兴:“你对大哥一直就这看法吗?”“真对不起,大哥,我重问一遍,您常去哪里风流啊?”他虽像是存心糟践我,但却勾起了我对那个花花世界的怀念:“那要看你想干啥了。要去了勾栏,官妓商妓、艺妓歌妓个个才华佳丽,有皮影戏、傀儡戏、滑稽剧、杂剧可看,杂技中有喷火、顶碗最好,有的瓦子里还专门设地儿讲故事、说段子,却是听笑话的居多。更有甚者,举行女相扑比赛,有一次,皇帝老儿正好赶上,看得起劲,还叫人赏了布绢呢。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商铺茶肆、酒楼饭庄,各色物件,应有尽有,最知名的店铺有卖卦的西山神女,刻书的婺女,巧手陈妈妈泥面具,丑婆婆药铺等。若是饿了就更多去处,有宋五嫂鱼羹、李婆婆杂菜羹、水岸粥妪、王小姑酒店、王妈妈家茶肆,都是那出了名的地儿。有事待办,还可通过牙人任意挑选那针线人、拆洗人、供过人、堂前人等,只要有钱,除了星星月亮买不来,何愁没地方潇洒快活?”
张贵五听得出神:“不过两三百里路,却只十六岁不通人事时去过一次。”“那多简单的事,改日去就是了。倒是你常年行走于边远偏僻处,可有轶闻趣事?”张贵五叹了口气道:“有,与你那些大不相同。”我连忙说:“要同了就不听了。”他淡淡道:“先说我自己吧,也不知你听了能否高兴得起来。”
听张贵五道:“城下之盟以来,北界倒也安宁,算得上是风调雨顺、民殷物阜,但军务却几近荒废,正印官一律由文职担任,将官地位低下,兵士更是给役听差而已。军中所募之兵,十有三四从饥民中来,还自诩是‘天下犷悍失职之徒,皆为良民之卫,’殊不知他们无人教习,恶习难除,投机游散,目无法纪。我十六岁从军,专心军事、数立军功,却始终无缘擢升,受尽长官白眼、兄弟冷落,一气之下私自回家,却又死不悔改地欲做那村长,险遭贼人暗算,到现在才算是明白,不懂人情世故,没钱还想升官,那才是最大的异想天开。”
我有点莫名其妙,他这圈子兜的可够大,便道:“十六年,你比我有出息。你原本是志向远大,只因为这阴盛阳衰的世道令你虚掷了半生的光阴,不过你所言讲却不是什么有意思的轶闻趣事。”张贵五道:“想起过往种种,我原打算讲一肚子、十肚子的话,先将那满腹牢骚倒将出来,是想先放轻松了,再讲时或许更有趣些,免得到时我讲得悲痛欲绝,你听得乐不可支,那情形岂不怪异!”“倒是我心急了。兴之所至吧,大哥岂是那落井下石之人。”
“我们兄弟五人,”我终于忍不住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他停下来道:“我还没咯吱呢你咋就笑了?”我说:“我老想着你准备了大半天要好好痒我一下,到头来却见你运足气功对着骆驼屁股轻轻抓挠起来,可不比挠着我更痒?”他生气道:“你不是说兴之所至吗?你非要做那落井下石之人,我就不讲了!”我忙道:“兄弟莫怪,只是你虽是武将,可那些大学士们讲话都没你这么排场的。”他顿了顿,吐字异常清晰地说:“十六岁时我武考最后一名。”接着不发一言,我等不上了,就问:“后来?”“没有后来。”“讲完啦?”“嗯。”我想了想问:“中间肯定有啥曲折?”“嗯,有,有好几处呢,你问哪一个?”“这你让我怎么问呢?”“你都不知道问什么,我又如何知道该讲哪一处了?”我想了想盯着他道:“那就从第一处开始讲吧。”他笑笑:“你现在终于有点想要听的意思了。”
“比赛在镇上初选,距离我们岚家村就三十里路,我初生牛犊,分文未带,只听说在东南方向,就跟着一个牛车夫来到镇上。赶到演武厅,发现就快结束散场了,等啊等,隐约听到叫我的名字,正要跳上去,却听那执考的军士重复道:‘章家洼的章桂武!’旁边一人犹豫着跳了上去,被那军士猛吵一顿,还没演练完就打发了,我又等啊等,都开始打盹了,终于听到有人叫,赶忙应一声,那军士却道:‘最后一名。’正莫名其妙呢,他又补充:‘是入选的最后一名!三十天后去常家镇再考!’原来已经有人替我考过了!
“我身无分文,只得先赶快回家,走出镇上刚一二里路,有人就拦住去路,正是章桂武。你想我多饿啊,十六岁的孩子,走了几十里路,没一顿饱饭,现在还要跟人打架!他比我大,个子也高,但我一看便知是那种身体虽好,却读书比练武多的人。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可我那时很想从军,所以只能守住秘密接受他的挑战。我趁其不备,一击成功,用头将他顶翻在地,可惜实力悬殊,他轻易地翻身反制了我,拳脚不停地往我头上、身上、腿上招呼。我跑不掉,我想如再不求饶肯定会被这位愤怒的小哥打死,赶忙大声喊道:‘别打啦!’他停下来看着我,我说不出口那个‘服’字,又一轮暴风骤雨。我再次喊停,突然看出他眼睛有点柔软和同情,竟难以控制地一口痰吐到他嘴里,然后自己主动躺地上等死一样。他抡起细嫩又可怕的拳头照我嘴上砸来,我下意识地偏了偏头,那章桂武‘啊呀’一声,改拳为掌,朝我扇了过来。”
张贵五停下来,我紧张地问:“打哪儿啦?”他得意地哼道:“再打着还不打死了?那还叫故事?就在此时,天上飞来一只正义的脚,一脚把那小哥踢倒在地,”他神情一泠又看了我道:“又在此时,天上飞来一指美丽的指!”“又是谁的脚?”“是手指,大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跑过来指着倒地的章桂武说:“你是坏人!”我吁了一口气道:“精彩,讲得精彩!”
“三天后,”我奇道:“还有啊?”“是啊?”张贵五耸了耸身子道:“我和二哥兴冲冲地赶去常家镇,军士告诉我:因推荐名额又多出一个,最后一名取消入选资格。”我啧啧称奇:“你不是从军了嘛!”“大哥唉,你迷糊了,我要去了常家镇,武举顺利,那就是官,我后来当的是兵啊。”我顿了会儿又问:“那脚和指呢?”“喔,那脚的主人成了我岳丈,那指变成你的弟妹,天天指使我!”我看了远处,眼光迷离地问道:“算是段奇缘呢。不过,你觉得自己惧内是因为感激还是恩爱?”张贵五正色道:“无论如何都胜过无内可惧。”
我心里更不平衡了,我有了家室也会惧的,可这家伙,娶个小娇妻,又让我成全了一回小美女,滋润的很哪。我这里连半个媳妇都没有,与那胡玥玲似有灵犀之通,无奈关系尴尬复杂,好容易与那别有一番异域风情的秦月搭上话,却被一条不相干的蛇给搅黄了!正在瞎想,听得张贵五问:“大哥在那烟花繁华地,就没一二中意之人?”“唉,所谓中意,那得互相有意才好。常家镇那个鬼地方,男人都又有钱又有学问,在这渺无人烟之地我也犯不着客气,就我此等才学,在那里最多就是中下等。”“哦,原来是郎有情妹无意的那种,确让人不爽,可小弟还是想知道大哥最对路哪一类?”我想他即便在感情上也根本就不是什么大老粗,便道:“处过三个,你帮哥看看。”
“一个是李依依,她瓜子脸樱桃口,腰肢纤细亭亭立,正当豆蔻俏年华,能诗文,善歌舞,于常家镇最大的一家瓦子里专事歌舞,自诩“不迷庙堂醉众生”。我读私塾时,她并未出名,一次看戏时偶然相遇,她正暗地里为参加宽州府的歌赛煞费苦心。她想玩高雅,报的小唱选手,想让我为她的一支慢曲填词。我对她一见倾心,此后月余,二人琴棋书画、耳鬓厮磨,正当我想入非非而又踌躇满志之时,她却对一个姓周的中年人暗送秋波、投怀送抱。那大哥也忒有种,竟然将她带至宽州府邸,还一口气为她填了四首词曲,每一首都是我呕心沥血也难以企及万一的精炼之作。她因此淘汰了徐惜惜,独占鳌头,所唱《少年游》、《兰陵王》、《大酩》、《六丑》等一经传开,无论街头巷尾,庙堂之高,大江南北是长城内外,若不哼两句,那绝对不能算时尚人士。也因此那玉人从此飘然而去,再没了踪影,不过后来听说她又摔了老周,竟与皇帝老儿相唱和一段日子,之后投身于一个叫柳六的潦倒才子,竟是倒贴的那种。我为她颓废了足有两年之久呢。”
“一个算是我师妹,那时我去五老峰下的白鹿书院读书,她是我老师的外甥女,叫风语轻,总在讲坛右壁的麻质隔断里听讲。可能是习业心不在焉,我最早发现了她,发现她美的不可言说,甚至让人不敢亲近,而许多人却误以为是什么富家公子。一****当值挑水,正放下木桶,眺望发呆,一个细细的声音传来道:‘大哥我等你有一阵子了。’接着便吃惊地看着一位神仙妹妹从树丛里飘了出来。是的,就是吴道子笔下的那种女仙子,端庄秀美,清雅又靓丽,到现在我也想不起她具体什么眉眼,但感觉就是仪态万方,却不可亵玩的那种,说起话来轻轻的,像是怕声音改变了微风吹来的方向。听她道:‘你以后不在课业时别扭我直盯着看,我就陪你当值。’我那时就想啊,无赖真好,赶忙满口答应。心跳的日子飞快地结束了,两年后,我只能用回忆一次次送她远嫁他人。奇怪的是,每次想她,我的眼前就会出现一片海一样的草原,草原上、星空下、微风里,一匹静静眺望的母马,她那芬芳的气息,她那安详的神态,她那挺拔的身姿,以及马背乌亮乌亮的诱人的光泽,无不令人痴迷。”
“还有一个是宽州府一大户人家的小姐,叫赵燕鸽,生的眉清目秀,水灵机敏,女红纤巧,还识文断字。那时赵员外经常去金明池侯榜择婿,却总是落空,后来竟着人画了与女儿等身高的像,让身边人扛着去,轰动一时,被我大哥看见,就介绍我认识。其时我已三十有九,尚在书馆皓首穷经,欲把那功名考了,可我那好大哥却勒令五弟出资,让我在宽州府逍遥快活了三个月。我甚为满意,天天与她踏青游玩,出双入对,何况她嘌唱功夫也很了得,与我浅斟低吟,卿卿我我,一时忘了今夕何夕。本以为终于可以在不惑之前成家立业了,谁料那赵员外拿我的诗文请人看了,均说是“无甚前途”,不久竟将女儿许给了一名武将做妾,从此再无片言只语和一丝半毫的消息。我倒没多伤心,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就此离了书院,再也不读什么鸟书。”
张贵五问:“你想她们?”我说:“第一个痛过了也不想了,第二个不痛却偶尔想起,第三个恨了有好几天,如今见了我也能认得出她。”他很有把握地对着我说:“她们都不适合大哥。”“我倒觉得要娶了她们都不会错到哪里,谁还配不上我了?”“记着你是结婚,并非狎妓,是居家日子,更不是供养膜拜,你一开始就错了。”“你的意思是我们没有门当户对?”张贵五摇头道:“又不是。你见着或想起一个女人时,如果她有时候能让你想起你妈来,她就必定是那个合适你的妻子。在这方面,什么游园赛诗,不会比柴米油盐好使。”我诧异道:“你太恋母了吧?”“你说啥呢,我十六岁离家闯天下,不比你三十九岁还在家吊儿郎当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