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幕缓缓降落,惨白的月亮瑟瑟挂上树梢,映得黑云压压一片,四周黯然无光。
一女子不耐烦的声音自流云阁传出,打破了这寂静。
“到底好了没有?”锦雀眉头紧蹙,深红眼眸似要喷火一样瞪着眼前前忙忙叨叨的小宫女“这发髻压得我都抬不起头了。”
“娘娘您忍一忍,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
“……”
长乐宫此刻灯火辉煌,不时传出人们的欢歌笑语声。
宫内正中的金漆雕龙宝座上坐着位气势凌人的男子,睥睨众生。底下衣袂飘扬,群臣觥筹交错。台基上点了安神的檀香,烟雾缭绕。一曲九韶舞罢,众人纷纷喝彩。
“丞相,都准备好了,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随时可以动手。”一小斯阴狠狠地附在御烬耳边说到。
“嗯,退下。”说着御烬举起手中的白玉酒杯冲高台上的青徽拜了拜,青徽亦举起桌上的金足樽,嘴角微微上挑,两人一饮而尽。
青徽又怎会不知御烬的心思,一切不过是按照红宝的记忆而行。
“锦妃到……”
群臣顿时安静了下来向宫门口望去,这锦妃可不是一般的女子,传说她的美貌能傾覆城池颠沛众生。苏州早些年前便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宁肯单身三千载而孤独终老,不可不探李二娘金玉良缘。说得就是这迎面走来的芊芊身影……
女子身着大红金丝纹龙凤和鸣朝服,梳凌云髻,戴镶宝凤蝶鎏金玉簪,长裙曳地数米。
靥笑春风兮,铅华洗尽;纤腰楚楚兮,步步生莲。
“请锦妃娘娘安……”众臣单膝下跪拱手道。
“哎,哎,别跪啊你们,都起来啊。”锦雀这一张口瞬间打破了她在众人心中完美的形象……这娘娘说话好生随意……
高台底下,御烬一杯琥珀酒入口,眼角余光扫了一眼锦雀,浓密的睫毛微微有些颤抖,感觉喉咙火辣生疼,却不如这一眼来得苍凉。
“美人既如斯,何不早入怀?”座上青徽面无表情向锦雀伸手道。
锦雀汗颜,上神您还真是层出不穷。
“嘿嘿……”锦雀干笑了两声,狗腿地奔着青徽去了,在他身旁坐下。
“姒春,你来迟了。”青徽白润修长的右手轻轻接过锦雀的鸡爪子“今夜伴孤王共度春宵可好?”
锦雀看着青徽有些戏谑的神情,面皮微微僵硬,朱唇悄悄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上神,莫要入戏太深。”
青徽嘴角微微上扬,半眯美眸,不作声色。
底下人群有些沸腾,似乎懂了什么,都说王上独宠锦妃,果不其然。
“奏乐……”
悠悠乐声再次响起,众臣继续谈笑风声。
锦雀吃了块莲花酥,拍了拍手上的渣子侧头鄙见了台下的御烬,他正与人把酒言欢,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锦雀的存在,这样也好,也该走出当年的情殇阴影了……
正感慨着红宝与白离的伤感爱情故事,乐声突然戛然而止。
御烬落下酒杯,缓缓走到青徽面前,嘴角挂着一抹邪魅的微笑丹唇轻启:“我的王,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怎知此座非王上不可?”
众臣闻言皆倒吸一口冷气,呼啦一声全跪倒地上,白丞相这是怎么了?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王权岂非儿戏,竟敢如此挑衅!
锦雀气恼至极,没事瞎挑什么事“白离,你休要放肆,给我退下。”
御烬依然站在原处,直视着青徽,对锦雀的话置若罔闻,手中折扇半遮面“王,您说呢?”
暗语已出,霎时间,无数身披银甲手持枪戟的护卫冲进宫内,高喊道:“谨遵丞相吩咐!”声音震天响地。
锦雀傻眼了,这厮是要造反啊!!再看青徽依旧不动声色,看戏般瞧着底下一片人。
御烬合上折扇笑道:“王,您荒废国事多年,想必不甚了解如何治国,况且宫内宫外可能早已水泄不通了。”
青徽神色淡定,抬手搂住锦雀终于开口道:“你想怎样?”
“臣早些年间便识得锦妃娘娘,若得您怀中女子一夜春宵,想必是人生极乐。”御烬停顿了片刻邪笑道:“江山换美人,王,您舍得吗?”
众人惊讶,搞得这么声势浩大原来是为了王的宠妃,这女子真真是红颜祸水。
青徽泯了口杯中琥珀酒“送你又如何。”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听了这话锦雀心凉了半截,想来青徽的性子一向如此……不对,红宝说过渡此情劫需杀死至亲至爱之人,若是如此……
锦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趴在青徽大腿上,使劲挤了几滴眼泪,哭诉道:“王,您本意欲寿与天齐,奈何妾身孽缘未了,不能伴君白头到老。今日至此困境,妾身愿以一命换您万代功名。”说着邦邦磕了两个响头,假发髻应声而落……
青徽挑眉,不可置信地看着锦雀,这都是谁教她的……
看到这一幕御烬也怔住了,再也笑不出来了,本以为她只是为了救李家上下才入宫为妃,现在看来也未可知,果然人心易变,更坚定了他心中所想。
“准奏。”
底下一片哗然。
御烬抬脚走上高台,白衣胜雪一如当年桃花树下一样飘逸出尘,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个酒杯,他一步一步走向锦雀“姒春,喝了这杯酒,你我从此百年好合。”
锦雀抬头望着御烬深情的眼眸,无奈的叹了口气,回了句:“能别叫我思春吗?”
御烬暗自苦笑一声,连你的名字都不能再叫了吗?
锦雀白了一眼青徽随后接过酒杯毫不犹豫地仰头饮尽。
御烬眼眸迷离,俯身凑近锦雀的耳边,身上淡淡的曼陀罗华香气隐约可闻。“原谅我的自私,愿来世你我各自安好。”说着低头吻下了锦雀的耳垂。
锦雀睁大了眼睛注视着他那双华如桃李的狐狸眼,这是什么意思?御烬这厮又在作什么?咚……心脏突然剧烈跳动了起来……感觉呼吸越来越紧促……眼前男子的容貌已分辨不清,这一天这么快就来到了吗?一切都结束了呢,真好,可是好疼,是红宝的记忆在撕扯吗?
御烬轻抚她越发惨淡的脸颊,看见她的深红瞳孔蓦地放大……
“来世……来世莫要唤我思春……”
话毕,锦雀顿感无力倒在了青徽的腿上,火红长发倾泄了一地,渐渐停止了呼吸,笑靥不复从前。
青徽也未低头瞧她,神色坦然,好像死的人跟他没有半分关系。
少顷。
他剑眉微微上挑,半眯凤目侧头看着御烬,突然开口道:“到此为止。”声音温和如沐春风。
御烬讪笑道:“王,如您所愿。”。
手一挥,拿玉杯,“赐天下无罪。”
闻言青徽浅笑,放下锦雀起身走向御烬,勾起薄唇“你,到此为止了。”
凛凛寒光一闪而过,有些刺眼,底下众人本能地闭上了双眼,再一睁眼便看见丞相大人身上鲜血四溅,王上手握剑柄,剑上红色流苏直垂落地……画面定格。
“大王英明神武……”众人五体投地齐齐喊道。
这一世浮沉往事就此了结。
忘川河畔。
曼陀罗华在这里开得还是那么旺盛,鲜红如血,迎风飞扬,飘飘洒洒。“上神,您把我放下吧,别累着您。”锦雀在青徽怀里颤颤道。
“随你。”说着蹲下身来放下锦雀。
“贱龙,你竟敢杀我,不然我至少会活他那个年纪!”御烬不知从哪冒出来手指着河边摆渡的白发老人怒道。
“狐狸。”青徽淡淡地瞅了他一眼“你逾越了。”
锦雀无语,顺着御烬手指的方向望去,还是那个摆渡老人,还在摆弄着他的船桨,只是身旁多了一抹粉色身影……
“东隅虽逝,桑榆非晚。”女子笑颜如花“白离,这些年你可曾回头看过我一眼?”
老人放下手中的船桨,时间微微停顿。
“不曾。”
女子花颜尽失怔在原地,尴尬地笑了一声“我当然知道我是自取其辱,只不过不甘心罢了。”
“红宝,红宝怎么回事?他是……”锦雀冲红宝挥了挥爪子喊道。
红宝回头看到锦雀勉强露出微笑“他是白离呀。”
锦雀失言,怎么是个老头子?
“白离本是寿终就寝的,御烬受了青徽上神一剑因此提前了结了这一世。”红宝解释道,又朝青徽拱了拱手“不过上神还真是宠爱你,连一世都不肯等,生生抹去了另两世。”
“哦……原来如此,看来白离还没走出当年你给他的情殇呐。”
红宝摇了摇头,两弯笼烟眉蹙到一起,缓缓道:“锦雀,并非如此,当年……”
当年司战星君白离被天帝贬下凡间时给的罪名是为仙界人所不齿的——以下犯上,罔顾伦常。
因为他爱上了天后青芜,亦是他的师父。
三万年前,青芜下凡体察凡情时路过一片荒草丛生的老宅子,看到一尚在襁褓中的男婴正在哇哇大哭,想来是被父母遗弃了,青芜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就把男婴抱回了九重天抚养。
白驹过隙,男婴已成长为俊美神武的男子,与青芜师徒相称,天帝封他为司战星君。彼时,仙界众人皆道说天后这唯一的徒弟将来必定前途无量,却不知他对天后早已暗生情愫。
世事总是出人意料的,一切因果皆因****而起。
凌霄殿上,白离酒过三巡,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吻了天后。
没有来由的这一吻换来的是六百年的苦痛折磨。
于神仙来说六百年并不算长,然他放不下心中执念,过得似六万年一样漫长……
“锦雀,白离并不爱我……”
故人发已衰白,覆盖沧桑,与谁同归都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