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成功励志我的人生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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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人生有何意义(2)

愚蠢人对习惯完全满意,安于习惯,保证习惯。(在世俗观察上,这两种人称呼常常相反,安于习惯的被呼为聪明人,怀抱理想的人却成愚蠢家伙。)两种人既同样有个“怎么样来耗费这几十个年头”的打算,要从人与人之间找寻生存的意义和价值,即或择业相同,成就却不相同。同样想征服颜色线条作画家,同样想征服乐器声音作音乐家,同样想征服木石铜牙及其他材料作雕刻家,甚至于同样想征服人身行为作帝王,同样想征服人心信仰作思想家:一切结果都不会相同。因此世界上有大诗人,同时也就有蹩脚诗人,有伟大革命家,同时也有虚伪革命家。至于两种人目的不同,择业不同,那就更容易一目了然了。

看出生命的意义同价值,原来如此如此,却想在生前死后使生命发生一点特殊意义同价值,心性绝顶聪明,为人却好像傻头傻脑,历史上的释迦,孔子,耶稣,就是这种人。这种人或出世,或入世,或革命,或复古,活下来都显得很愚蠢,死过后却显得很伟大。屈原算得这种人另外一格,历史上这种人并不多,可是间或有一个两个,就很像样子了。这种人自然也只能活个几十年,可是他的观念,他的意见,他的风度,他的文章,却可以活在人类记忆中几千年。一切人生命都有个时间限制,这种人的生命又似乎不大受这种限制。

话说回来,事事物物要时间证明,可是时间本身却是个极其抽象的东西。从无一个人说得明白时间是个什么样子。“时间”并不单独存在。时间无形,无声,无色,无臭。要说明时间的存在,还得回头来从事事物物去取证。从日月来去,从草木荣枯,从生命存亡找证据。正因为事事物物都可为时间作注解,时间本身反而被人疏忽了。所以多数人提问到生命的意义同价值时,没有一个人敢说“生命意义同价值,只是一堆时间”。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这是一个真正明白生命意义同价值的人所说的话。老先生说这话时心中很寂寞!能说这话的是个伟人,能理解这话的也不是个凡人。目前的活人,大家都记着这两句话,却只有那些从日光下牵入牢狱,或从牢狱中牵上刑场的倾心理想的人,最了解这两句话的意义。因为说这话的人生命的耗费,同懂这话的人生命的耗费,异途同归,完全是为事实皱眉,却胆敢对理想倾心。

他们的方法不同,他们的时代不同,他们的环境不同,他们的遭遇也不相同,相同的他们的心,同样为人类而跳跃。

§§§第5节昆明冬景

(“美”字笔画并不多,可是似乎很不容易认识。“爱”字虽人人认识,可是真懂得他意义的人却很少。)

新居移上了高处,名叫北门坡,从小晒台上可望见北门门楼上“望京楼”的匾额。上面常有武装同志向下望,过路人马多,可减去不少寂寞!住屋前面是个大敞坪,敞坪一角有杂树一林。

尤加利树瘦而长,翠色带银的叶子,在微风中荡摇,如一面一面丝绸旗帜,被某种力量裹成一束,想展开,无形中受着某种束缚,无从展开。一拍手,就常常可见圆头长尾的松鼠,在树枝间惊窜跳跃。这些小生物又如把本身当成一个球,在空中抛来抛去,俨然在这种抛掷中,能够得到一种快乐,一种从行为中证实生命存在的快乐。且间或稍微休息一下,四处顾望,看看它这种行为能不能够引起其他生物的注意。或许会发现,原来一切生物都各有心事。那个在晒台上拍手的人,眼光已离开尤加利树,向虚空凝眸了。虚空一片明蓝,别无他物。这也就是生物中之一种“人”,多数人中一种人,对于生命存在的意义,他的想象或情感,正在不可见的一种树枝间攀援跳跃,同样略带一点惊惶,一点不安,在时间上转移,由彼到此,始终不息。

敞坪中妇人孩子虽多,对这件事却似乎都把它看得十分平常,从不曾有谁将头抬起来看看。昆明地方到处是松鼠,许多人对于这小小生物的知识,不过是把它捉来卖给“上海人”,值“中央票子”两毛钱到一块钱罢了。站在晒台上的那个人,就正是被本地人称为“上海人”,花用中央票子,来昆明租房子住家过日子的。住到这里来近于凑巧,因为凑巧反而不会令人觉得希奇了。

妇人多受雇于附近一个织袜厂,终日在敞坪中摇纺车纺棉纱。孩子们无所事事,便在敞坪中追逐吵闹,拾捡碎瓦小石子打狗玩。

敞坪四面是路,时常有无家狗在树林中垃圾堆边寻东觅西,鼻子贴地各处闻嗅,一见孩子们蹲下,知道情形不妙,就极敏捷的向坪角一端逃跑。有时只露出一个头来,两眼很温和的对孩子们看着,意思像是要说:“你玩你的,我玩我的,不成吗?”有时也成。

那就是一个卖牛羊肉的,扛了方木架子,带着官秤,方形的斧头,雪亮的牛耳尖刀,来到敞坪中,搁下架子找寻主顾时。妇女们多放下工作,来到肉架边讨价还钱。孩子们的兴趣转移了方向,几只野狗便公然到敞坪中来。先是坐在敞坪一角便于逃跑的地方,远远的看热闹。其次是在一种试探形式中,慢慢的走近人丛中来。

直到忘形挨近了肉架边,被那羊屠户见着,扬起长把手斧,大吼一声“畜生,走开!”方肯略略走开,站在人圈子外边,用一种非常诚恳非常热情的态度,略微偏着颈,欣赏肉架上的前腿后腿,以及后腿末端那条带毛小羊尾巴,和搭在架旁那些花油。意思像是觉得不拘什么地方都很好,都无话可说,因此它不说话。它在等待,无望无助的等待。照例妇人们在集群中向羊屠户连嚷带笑,加上各种“神明在上,报应分明”的誓语,这一个证明实在赔了本,那一个证明买下它家用的秤并不大,好好歹歹作成了交易,过了秤,数了钱,得钱的走路,得肉的进屋里去,把肉挂在悬空钩子上。

孩子们也随同进到屋里去时,这些狗方趁空走近,把鼻子贴在先前一会搁肉架的地面闻嗅闻嗅。或得到点骨肉碎渣,一口咬住,就忙匆匆向敞坪空处跑去,或向尤加利树下跑去。树上正有松鼠剥果子吃,果子掉落地上。上海人走过来拾起嗅嗅,有“万金油”气味,微辛而芳馥。

早上六点钟,阳光在尤加利树高处枝叶间,敷上一层银灰光泽。空气寒冷而清爽。敞坪中很静,无一个人,无一只狗。几个竹制纺车瘦骨凌精的搁在一间小板屋旁边。站在晒台上望着这些简陋古老工具,感觉“生命”形式的多方。敞坪中虽空空的,却有些声音仿佛从敞坪中来,在他耳边响着:

“骨头太多了,不要这个腿上大骨头。”

“嫂子,没有骨头怎么走路?”

“曲蟮有不有骨头?”

“你吃曲蟮?”

“哎哟,菩萨。”

“菩萨是泥的木的,不是骨头做成的。”

“你毁佛骂佛,死后会入三十三层地狱,磨石碾你,大火烧你,饿鬼咬你。”

“活下来做屠户,杀羊杀猪,给你们善男信女吃,做赔本生意,死后我会坐在莲花上,直往上飞,飞到西天一个池塘里,洗个大澡,把一身罪过,一身羊臊血腥气,洗得个干干净净!”

“西天是你们屠户去的?做梦!”

“好,我不去让你们去。我们做屠户的都不去了,怕你们到那地方肉吃不成!你们都不吃肉,吃长斋,将来西天住不下了,急坏了佛爷,还会骂我们做屠户的,不会做生意。一辈子做赔本生意,不光落得人的骂名,还落个佛的骂名。你不要我拿走。”

“你拿走好!肉臭了看你喂狗吃。”

“臭了我就喂狗吃,不很臭,我把人吃。红焖好了请人吃,还另加三碗烧酒,怕不有人叫我做伯伯、舅舅、干老子。许我每天念《莲花经》一千遍,等我死后坐朵方桌大金莲花到西天去!”

“送你到地狱里去,投胎变一只蛤蟆,日夜哗哗呱呱叫。”

“我不上西天,不入地狱,忠贤区区长告我说,姓曾的,你不用卖肉了吧,你住忠贤区第八保,昨天抽壮丁抽中了你,不用说什么,到湖南打仗去。你个子长,穿上军服排队走在最前头,多威武!我说好,什么时候要我去,我就去。我怕无常鬼,日本鬼子我不怕。派定了我,要我姓曾的去,我一定去。”

“××××××××”

“我去打仗,保卫武汉三镇。我会打枪,我亲哥子是机关枪队长!他肩章上有三颗星,三道银边!我一去就要当班长,打个胜仗,我就升排长。打到北京去,赶一群绵羊回云南来做生意,真正做一趟赔本生意!”

接着便又是这个羊屠户和几个妇人各种赌咒的话语。坪中一切寂静。远处什么地方有军队集合下操场的喇叭声音,在润湿空气中振荡。静中有动。他心想:

“武汉已陷落三个月了。”

屋上首一个人家白粉墙刚刚刷好,第二天,就不知被谁某一个克尽厥职的公务员看上了,印上十二个方字。费很多想象把字认清楚了,更费很多想象把意思也弄清楚了。只就中间一句话不大明白,“培养卫生”。这好像是多了两个字或错了两个字。这是小事。然而小事若弄得使人胡涂,不好办理,大处自然更难说了。

带着小小铜项铃的瘦马,驮着粪桶过去了。

一个猴子似瘦脸嘴人物,从某人家小小黑门边探出头来,“娃娃,娃娃”,娃娃不回声。他自言自语说道:“你那里去了?吃屎去了?”娃娃年纪已经八岁,上了学校,可是学校因疏散下了乡,无学校可上,只好终日在敞坪煤堆上玩。“煤是那里来的?”“地下挖来的。”“作什么用?”“可以烧火。”娃娃知道的同一些专门家知道的相差并不很远。那个上海人心想:“你这孩子,将来若可以升学,无妨入矿冶系。因为你已经知道煤炭的出处和用途。好些人就因那么一点知识,被人称为专家,活得很有意义!”

娃娃的父亲,在儿子未来发展上,却老做梦,以为长大了应当作设治局长,督办——照本地规矩,当这些差事很容易发财。

发了财,买下对门某家那栋房子。上海人越来越多了,到处有人租房子,肯出大价钱,押租又多。放三分利,利上加利,三年一个转。想象因之而丰富异常。

做这种天真无邪的好梦的人恐怕正多着。这恰好是一个地方安定与繁荣的基础。

提起这个会令人觉得痛苦,是不是?不提也好。

因为你若爱上了一片蓝天,一片土地,和一群忠厚老实人,你一定将不由自主的嚷:“这不成!这不成!天不辜负你们这群人,你们不应当自弃,不应当!得好好的来想办法!你们应当得到的还要多,能够得到的还要多!”

于是必有人问:“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在骂谁?教训谁?

想煽动谁?用意何居?”

问的你莫名其妙,不特对于他的意思不明白,便是你自己本来意思,也会弄胡涂的。话不接头,两无是处。你爱“人类”,他怕“变动”。你“热心”,他“多心”。

“美”字笔画并不多,可是似乎很不容易认识。“爱”字虽人人认识,可是真懂得他意义的人却很少。

§§§第6节谈人

(人各有所蔽,又各易为物诱,因之各有是非爱憎。)

凝眸人间,我们看到人的活动比较深广时,总不知不觉会发生悲悯心。百物万汇,如此不同,朱紫驳杂,光色交错,论复杂,真是不可思议。然而人各有所蔽,又各易为物诱,因之各有是非爱憎。虽贤愚巧钝,智力悟性相去甚远,思想感情,归纳出来,还不外某几种方式。

人与人似乎不可分。“同情关心”与“敌视对立”,实二为一,同为生命对于外物的两种反应。恰好如春天和冬天,寒暖交替,两不可缺。苦乐乘除,方能够把人格扩大,情感淘深。生命中若仅有嘻嘻哈哈,这人一定变傻,若仅有蹙眉忧愁,这人一定会迂而疯。

俨若上帝派定,人都极自然的对于某事发生同情,某人感到敌对。人最怕淡漠,怕不理会,怕当他或她在你面前有所表现时,不问好意或恶意,你总视若无睹,听若无闻,行动若无所谓。不反对,不赞同。尤其是某一种人,正存心盼望你注意,而你伪不注意,或所作所为,他人已俨然看得十分重要,你却表示毫不关心。

你这种对人对事极端淡漠的态度,实在很容易伤他们的心。在某种情形下,譬如说,同在写文章的情形下吧,对人淡漠将引起多少不必有的怨恨和误会,就个人十年来的经验,说起来真是不胜举例,感慨系之,只看看和淡漠相反的“关心”,对人对事“同情”或“敌对”产生什么现象,就可明白过半了。

如鲁迅,可说是个对人充满同情也充满敌对心的人,不特得过他的好处益处或可以利用利用他的作家,书店经理,对于他的死亡,感到极大的损失。便是玩政治的,帮闲跑龙套的漠不相干的,甚至于被骂过的,如《二丑艺术》所提到的几种人,不是也俨然对于他的死亡,说是感到极大的损失吗?他逝世二周年时,四川某处地方,曾举行一个纪念会,开会行礼如仪后,有个商会执行委员,洋货店老板,上台去作了一点钟的演讲。语气激昂中肯,博得台下许多次鼓掌。凡熟习纪念会的,自然都明白话应当怎么说,方能有效果。属于丧吊总不外“这人是我先觉,是为我们民族而死,我们一定要照他所作的作去,完成未竟之功”。措词尽管十分笼统,还是无妨。因为这商会委员话说得极有道理,下台后于是就有几个年青朋友去向他请教,问他“如何学习鲁迅。

鲁迅写了些什么书,那一本书写得最好,最值得取法?”那大老板这一来可给愣住了。完全出他意料以外。他结结巴巴的说:“这个这个慢慢的讨论吧。这位鲁先生我实在不认识,他会写小说?

我以为他是个革命家。”真料想不到的是鲁迅生前常常骂过这种人,这种人却来演讲,当他姓鲁,一口气说了一点钟!博得旁人许多次数鼓掌。他自己也异常开心。这个笑话说起来并不可笑,实在使人痛苦。因为这种事不仅四川发生过,上海或香港另外一个地方,也可能发生。不仅鲁迅纪念会有这种情形,别的什么会也必然常常有相似情形。记得数月前朋友×××女士追悼会,有个人讲到艺术家,就把梅兰芳、李惠堂、张恨水和“在场各位”拉在一处。事实上“在场各位”都是另外一种人。大家都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们这个社会,本来即充满痛苦的现象,许多人间喜剧若从深处看,也都令人油然生悲悯心。好像心中会发生一个疑问:“难道这就是人生吗?”同时心上还将回答:“是的,这就叫作人生,真正原样的人生。但并不是全部,是一部分。”

因为人最怕淡漠,对淡漠不能忍受,所以易“轻信”与“疑心”。有此人你平时对他不大熟,或有意无意逃避过他,使他感到你不会同他相熟时,你若写点什么文章发表,说的虽是人类极普遍的弱点或优点,一种共通的现象,他总容易附会到自己头上去。话说得好,他终生受用,说得不好,他以为你骂了他,钉在心子上永拔不去。你倘若说真话:“这并非骂你,正因为我不论何时都并无机会想起你!”这只有使他更不高兴,就为的是你对他“淡漠”。你不过淡漠而已,他以为是“敌对”。

§§§第7节烛虚

(自然既极博大,也极残忍,战胜一切,孕育众生。)

自然既极博大,也极残忍,战胜一切,孕育众生。

蝼蚁蚍蜉,伟人巨匠,一样在它怀抱中,和光同尘。因新陈代谢,有华屋山丘。智者明白“现象”,不为困缚,所以能用文字,在一切有生陆续失去意义,本身亦因死亡毫无意义时,使生命之光,煜煜照人,如烛如金。作烛虚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