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秘密
小多站在烽火台上，眺望着沙漠。由于日照和云影的作用，这个广阔无垠的大沙漠，竟幻成一片碧蓝明净的大海。现在她已经知道，那股突然涌入的水流是海水，所以才会咸得发苦。此刻，她到底身在什么地方啊？距离她的家乡又有多么遥远呢？她要怎么才能把姐姐和爷爷的骨灰带回故乡啊？
“小多！”那文里拉担忧地一直凝望着她。
“你说你可以帮我？”她的小脸郁结着，仿佛是一只失去了水分的皱巴巴的苹果。
“你想走？”
“你帮我吗？”
“小多！”那文里拉迟疑了。
“你不肯？”小多澄净的目光锁住了那文里拉，“你也是骗我的？”
“我没有！”那文里拉仿佛受到了侮辱，“我答应你，一定让你走，但是，你得有耐心！”
“多久？”
“我还不能告诉你！”
小多静静地望着那文里拉，那文里拉的目光清凉、干净，就像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
“我相信你！”小多轻轻地依偎在那文里拉的怀里，“如果我真的走了，我会永远记住你，哥哥！”
那文里拉的身体有些僵硬，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终于只是默默地叹息一声，伸出手臂轻轻拥住了小多。
等待最能折磨人的意志！
幸好小多已经有了等待的经验！
连死亡都已经等待过的人，还会惧怕什么呢？
只是，那时候，小多的心里还充满了希望！而这一刻，小多的心却空洞洞的。
爷爷和姐姐的尸首都已经焚化，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世上最亲的两个人变成了骨灰，装在两个坛子里。现在，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不，也许还有！
一个身影淡淡地浮上心头，那是一张俊美的容颜，那个男人第一次教会她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那个男人将她从污秽的泥潭中拉了上来，用自己的正气洗净了她一身污垢！
那是她的师傅！
再没有比此刻，她更思念自己的师傅！当她什么都失去的时候，师傅成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她纹丝不动的身体忽然动了，热血恢复了生命活力，在她周身呼啸穿梭，她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回去！回去！
她要回家！
她忽然站了起来，仿佛大梦初醒，打量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房间。这里残留着卫君之的气息，也弥漫着那文里拉的气息。但是，此刻，这个房间里，好安静！
她的眉头皱了起来，那文里拉呢？她记得他好像告诉她，他要去做一件事情！是什么事情呢？
那文里拉的确正在处理一件重要的事情！而且他处理得非常完美！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罗莎丽绝望地盯着那文里拉。
“这个答案重要吗？”那文里拉的眼神带着讥讽。
“我已经中毒了。难道你连个答案都吝啬给我？”
“没错，而且就是小环所中的毒，不会死人的毒。”
“可是，你当然不会只是为了那个丫头！”
“是！我是为了自己的权利！”
“其实你大可不用这么性急，我终究会还给你的。”
“是吗？”那文里拉不屑地一哂，“怎么给？借别人的刀杀了我的师傅彭里卡？还有我的义父义母？还有那些长老？还有……”
“长老们已经老了。”
“是吗？你的意思是爷爷早就该退休了喽？”
“你怎么能拿爷爷和他们相提并论？”罗莎丽喊了起来。
“你依然尊敬爷爷？”
罗莎丽想说是，但是，在那文里拉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她竟然瑟缩了。
“如果你依然尊敬爷爷，你早就应该为我的继位大典做准备了，不是吗？”
“可我不是即将成婚了吗？我毕竟是你的姐姐！”
“姐姐？”那文里拉笑了起来，“遗憾的是姐姐对我的兴趣恐怕还没有我脖子上的天珠来得重要吧？”
“天珠？”罗莎丽的眼睛发亮了。
“是啊！”那文里拉露出了那珍贵无比的天珠，那是一块手掌大小的红色玉髓，上面的图腾是九只眼睛，每一只眼睛都威严地注视着罗莎丽。
罗莎丽情不自禁地避开了视线。
“怎么了？姐姐，多年来你不是一直都在寻找这个九眼天珠吗？”那文里拉的神情充满了愤懑，“义父义母大概就是为了不肯说出天珠所在才会迷失在罗莎丽沙漠的吧？”
罗莎丽没有回答，但是她的沉默无疑默认了这件事。
“你真是我的好姐姐！”那文里拉变得更加激动了，“你怎么能够违抗爷爷的嘱托？你怎么能够……”
“谁叫他偏心？”罗莎丽喊了起来，“女子怎么了？女子为什么就不能继位？本来这个沙漠就叫罗莎丽沙漠！我继承大位的时候，你才几岁？这么多年来，我照顾你，代你打理我们的部落，我哪一点做得不好？那些长老们却还要喋喋不休，让我让出大位，他们都该死！”
“可是我的师傅那么爱你……”
“爱？”罗莎丽鄙夷地一撇嘴唇，“是，彭里卡爱我！但是，他居然天真到想要我放弃王位！哈，他可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文里拉，你真以为你可以从此囚禁我？”
“你还在期待卫君之？那个汉人？”
罗莎丽的脸上充满了骄傲和仰慕：“没错，只有我继承大位，他才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那文里拉，你不会成功的。你的羽翼都被我剪干净啦！你继位，谁肯服你？”
她得意地述说着，但是，那文里拉的眼眸中却充满了对她的怜悯。
房门忽然打开，罗莎丽的部下沉默地走了进来，依次跪在那文里拉和罗莎丽的面前。
“拿下这个背叛者！”罗莎丽戳指大喝。
没有人理会她，所有的人都冲着那文里拉叩首：“感谢上苍，王者归来！”
那枚九眼天珠在那文里拉的脖子上闪耀着圣洁的光芒。
“我才是……”罗莎丽尖声叫了起来，但是，有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她的亲信——罗拉保姆温柔地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你累了，公主！”
她惊恐地想要睁大眼睛，但是，她太困了！
当所有人都退下后，那文里拉面对着卫君之，真诚地伸出手：“谢谢你！”
但是卫君之不屑一顾：“我们之间不存在感谢！你该兑现的是你的诺言！”
那文里拉神色不变，依然一脸真诚：“你什么时候打算离开？我可以尽快安排！”
卫君之静静地望着那文里拉：“今晚！”
“今晚？”那文里拉有些惊讶，“这么快？可是三天后就是我的继位大典，你不参加吗？”
“如果我有兴趣的话，”卫君之慢吞吞地说道，“恐怕就轮不到你了。”
那文里拉一愣，很快就露出了微笑，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好，就今晚！”
卫君之拎了拎眉毛：“我要带走一个人。”
“小多？”那文里拉的表情有些痛苦，“可是……”
“怎么？”卫君之凌厉的眼神杀了过去。
“我爱她，而你并不爱她。你能把她留给我吗？”那文里拉乞求地望着卫君之。
“不行！”卫君之冷冷地一口回绝，“她是我的女人，我碰过的，就不允许别人再碰！”
“她——是你的……”那文里拉震惊得说不出话。
“现在还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了！”那文里拉沮丧地垂头，“我会安排，今夜子时。我不想惊动旁人。”
卫君之点了点头，转身出了房门。门口，脚步略停，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终于只是迟疑了一下，离开了。
那文里拉呆呆地站在房间中央，卫君之的话显然给了他不小的打击。
房门又开了，那文里拉抬头：“小多！”
“谢谢你的成全。”小多脸色惨白，忽然举手阻止了那文里拉，“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是的！”
那文里拉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忽然冲动地向前：“可是小多你一定是被动的对不对？你不喜欢这个男人对不对？小多，我爱你。我可以不介意你的过去，你为什么不能给自己一次机会给我也一次机会呢？”
小多慢慢地抽出了手：“那文，刚才的一切我都看见了。”
那文里拉一怔，面露喜色：“你看到了，你看到我为你姐姐报仇了！”
“是！”小多点头，但是脸色依然严峻得发白，“谢谢你！但是我并不感激你！如果我要报仇，我自己会去完成。还有，”她幽幽地望了那文里拉一眼，想告诉那文，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姐姐都可以冷酷无情，这个人又怎么能够让她放心依靠。但她终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摇了摇头，“算了！反正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小多，请你留下！”那文里拉又紧紧地握住了小多的手。
小多再一次挣脱，转身走了出去，把背影留给了那文里拉。
通往沙漠尽头的暗门如果不是那文里拉指出来的话，真的没有人能够猜到，暗门竟会建在闹市中池塘假山的入口。即使知道入口就在这里，若是没有那文里拉胸口那个天珠，那么，同样不能得其门而入。那文里拉将天珠放入其中一处凹下去的锁孔中，门悄然开启，仅容一人进出。
卫君之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小多正要进去，那文里拉拉住了她：“小多，留下吧！”
那文里拉的语气是如此的诚恳。
但是，小多微笑了一下，轻轻偎入那文里拉的胸怀：“对不起，我要回家！那文，我会永远记得你并感激你的！”
“小多！”那文里拉抱紧了小多，“留下！”他还想说些什么，洞口出现了卫君之暗沉的脸，他陡然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小多冲着他挥了挥手，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歉意。很快，她消失在洞口，暗门合闭了，假山忽然沉没了下去。那文里拉回到了岸上，池水向某个地方迅速地倾泻，不一会儿，一支队伍推着小车突然过来，小车上装满了石块泥沙，只一会儿，池塘便不见了踪影，这个闹市唯一的景点，转眼间变成了平地，平凡无奇，似乎一直以来就是这样一个平平的地面而已。
那文里拉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小多，我已经再三地挽留了你，但是，你自己选择了死亡！”“死亡”两个字似乎给他带来了一丝痛苦，但只是迅即，这一丝痛苦也像这个池塘一样，消失得毫无痕迹。他的手习惯性地触摸着胸前的天珠，但是，却摸了个空！
他骇然低头，那里，链子的尾端，什么也没有了！
“那可是皇妃的位子！”又是熟悉的黑暗，但是，小多的脸色却显得坚定无畏。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动人的光芒，让卫君之很容易就对上了她的眼睛。她没有理会卫君之的话，只是默默地将手里的天珠——她从那文里拉胸口巧妙地偷来的天珠，交给了卫君之。这个男人，她总是没有办法抵挡这个男人的任何命令。是的，她没有告诉那文里拉的是，她不仅丧失了她的身体，也丧失了她的心。
“为什么不留下呢？我说过了，只要你能够交出这个，我们之间的账就扯平了。”卫君之忽然狎昵地逼近小多，“你喜欢我？”
小多的脸蓦然涨得通红，两只手也突然变得无处可放。她想要回避卫君之的眼睛，但是，她的下巴正被卫君之的手紧紧地扣住，慌乱令她手足无措。
她无可奈何地正视着卫君之的眼睛，两个人的距离如此之近，近得能够看到对方脸上的每一丝变化。黑暗中，卫君之的眼睛格外明亮，也格外令她慌乱。但是，她却在卫君之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严肃而认真的神色，这几乎一闪而逝的神色，却激励了她的勇气。她忽然大声地说道：“是的，我喜欢你！不，不只是喜欢，我爱你！”
有一瞬间，卫君之的脸上一片空白，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小多屏住了呼吸，心跳几乎停止。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卫君之。
“那么，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卫君之的声音不带一点儿感情，“回到中原之后，你期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麻雀变凤凰？乞丐变公主？”
“我什么都不要！”小多愤怒了，随之而来的是满满的悲伤，这个男人，根本就不了解她的感情，一点也不！
“什么也不要？”卫君之仿佛受骗了似的，情绪变得比她还要激动，“每个人在得不到之前都会这么说！如果我说我要娶你，难道你不开心？如果我说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难道你不向往？什么都不要！哈！”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多被他一吼，有些急急巴巴了，“我的意思是，我爱你！就这么简单。”
“如果我和你一样，是个乞丐呢？”
“我会和你在一起！”
“我忘记了，你本来就干这一行！”卫君之不屑一顾，“如果我是个叛国的逃犯呢？”
“我会和你一起流浪！”
“是啊！这个你也擅长！我差点忘记和你一起的流浪史了。”卫君之讥笑着，“如果我成了白痴呢？一个连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的白痴呢？”
“可是，你怎么会成为那样的人呢？”小多委屈地反驳。
“回答我！”
“我不知道！”小多摇头，不，她不希望卫君之受到那样沉重的伤害。她好怕她一承诺，那样的不幸真的会来临。
“你不知道！你倒挺诚实啊！”卫君之咧嘴笑了，“不知道就是不行了。”他耸了耸肩，“所以，女人擅长说谎！那么，你这个说谎的女人，是对我报有很多希望了。好吧，那就跟着我向死亡挑战吧！”他低低地咬牙切齿地在小多耳边呢喃。
小多不自在地退开一步，但是，她很快发现，这个动作反而令两人贴得更近，因为卫君之的速度比她更快，也因为地道之内并无多大的空隙可以让她躲闪。
“你答应我的，还有林伯，为什么他没有一起过来！”
“林伯！哈！”卫君之的嘴唇几乎贴住了小多的耳朵，“我怎么会忘记呢？他也是我的爷爷了啊！所以，我得尊重他自己的决定啊！”他的话又轻又快，小多疑惑地皱眉：“你说什么？”
“没什么！”卫君之古怪地盯了她一眼，“既然决定了不做罗莎丽沙漠的皇妃，那就不要再三心二意，安心跟着我吧！”
“我什么时候三心二意？”小多又一次涨红了脸，不明白为什么卫君之总是要怀疑她。
卫君之没有回答，眼神却更加嘲讽。小多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更加鲜艳，几乎要渗出血来：“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是对不起那文，他那么信任我，可是我……我……”
“我什么意思也没有！那文里拉到底怎样，时间才能证明！”卫君之收敛了目光中的神采，显得高深莫测，“隧道这么长，我们该走到什么地方为止呢？”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隧道，但是，很明显他对出口并不怎么在意，他似乎更在意一些别的东西！
“小环说，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隧道里很安静，安静得让小多对自己的声音都不禁瑟缩了一下。
“小环不笨！”
小多屈辱地抿嘴，是，她是个笨蛋！
“万一那时候没有找到出路，死在墓室里呢？”
“我喜欢赌，而且运气不错。”
“那封信也是你故意……”
“不是！”卫君之打断了她的话，“我的确很惊讶你竟能够从我身上偷走信！”
“可是你现在依然一无所得。”
“你真蠢！”
小多没有吭声。
许久，卫君之的声音才响起：“天珠不是都在我手上了吗？”
“天珠？”小多喃喃地说道，“这几块石头，有什么用？”
卫君之不再理会她，他忽然附耳在石壁，一些沉闷的声音让他笑了起来。
“怎么了？”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条隧道应该已经被截断了。喏，就在我们前方百米左右。小多，我们被活埋了。”
“你在开玩笑！”
“不相信的话，你尽可以向前奔跑，不过，我建议你节省一些空气，因为隧道内的空气剩余不多了。小多，也许我们之间真的存在一种缘分。我们居然被活埋了两次。”卫君之的声音几乎是温柔的，但是小多无心关注这一点。如果卫君之说的是实话，那么那文里拉欺骗了她。师傅说得没错，真的没有什么人是真正靠得住的。每个人都会有欺骗别人的可能，她不是也偷了那文里拉的宝贝吗？她忽然笑了起来，现在她和那文里拉扯平了。
卫君之默默地望着她，好像猜到了她的心思，又好像只是在等待生命的消逝。
“有出路的对不对？”小多恢复了平静。
“没有。”
“可是……”
“我只是要赌一下！”
“赌？”
“赌我的运气还够不够好！赌那文里拉对你的感情！赌……哼！”
“那么就是有出路了！”小多固执地说道，“你那么狡猾，怎么可能自寻死路？”
“生命本来也没有什么乐趣！”卫君之笑得苍凉，“也许我根本已经活腻了。”
“不对！”小多激动地抓住了卫君之的双手，“你那么聪明，那么优秀，那么英俊不凡，你怎么可能会对生命厌倦？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你办不到的，只要你想要！”
“包括你？”卫君之忽然抱紧了小多，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嘴唇，不，是咬住了她的嘴唇，小多疼得挣扎起来。但是，卫君之的胳膊是如此有力，她徒劳地动弹着，嘴唇上越来越刺痛。她尝到了咸咸的血腥味，那是她自己的血液，“不要！”
“只有这个也许可以让我对生活产生新的乐趣！”卫君之离开了她的嘴唇，在她耳边轻声呢喃，那声音充满了邪恶，让小多的身体骤然发热又突然发冷。
“我的血液里有毒！”小多惊惧地说道。
卫君之忽然笑了：“原来如此！那可真是太好了。你说，两个毒物万一生下孩子，会是怎样的怪物呢？”他的声音却发出了甜蜜的诱惑，仿佛在宣布一个厮守终身的誓言。小多的脸红了。
“看样子真是什么都不能吓倒你！”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插入，小多惊跳起来，瞠目瞪着眼前这个白发老人，老人的面容隐蔽在黑暗中，但是，会来这里救她和卫君之的，在这个沙漠里，只有一个人：“林伯？”
“我不是林伯！我是你爷爷！”老人离开了他挖掘出来的洞口，亮光透露进来，映出了老人的面容：“爷爷，可你不是……”小多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并没有亲眼看见爷爷和小环火化，当时她昏迷了。醒来的时候，是那文里拉交给她两坛骨灰。“小环……”
“她死了。”
“可是……”
“我们没有时间在这里拉扯，这里很快就会塌方，并且被流沙淹没。”孙默冷静地说着，一手拉住了小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