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马鸣风萧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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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虽然说他心里充满了怒火,可是表面上却现出一团和气,一种不怒自威的大家风范:“你是什么人?”

宫妆妇人道:“你记不得我了?这样也好,你也用不着打听我些什么,我知道如今宇内十二令声势极大,铁海棠炙手可热,我也犯不着招惹他,只是眼前这件事,你却要给我个面子,带着你的人赶快离开秦州!”妇人这番话说得不愠不怒,声音不高不低,虽是语气温和,却隐隐有威迫之意。

鹰千里素日自负甚高,加以他一生功力精湛,江湖上无论黑白二道的人对于他都存着三分敬畏,即以当今九大门派的掌门人物,见了他也都要称一声鹰兄,有事探询,也多用请教的口气,眼前这个妇人何许人也!

听了这番话,鹰千里禁不住仰头狂笑。静夜里,这声类如枭鸟的怪笑,极其刺耳。

宫妆妇人显然为他笑声所激怒,脸上顿时罩起了一片怒容。

鹰千里笑声一顿,目射精灵的道:“好大的口气,鹰某人浪迹江湖垂四十年,除了敝主铁先生以外,还不曾受过任何人的指使。你这妇人竟敢如此失礼,哼哼……”说到这里发出了一连串的阴险笑声:“念在你是一个妇道人家,鹰某不与你一般见识,来呀!”

他身侧的两名黄衣弟子顿时闪身而前,抱拳听令。

鹰千里冷笑道:“把她给我请了出去,好生看着,听我事后发落!”

二弟子各自应了一声,随即转向妇人身前站定。

二弟子一名丁万,一名丘遽,在宇内十二令帮会第二代弟子中,各以武功杰出而见重于鹰千里,是以这次特别挑选他们二人同行。

鹰千里岂能不知来者妇人决非泛泛,只是他细数当今武林中出色女子实在不多,眼前这个妇人更不似她们其中任何一人,丁、丘二弟子武功不弱,合二人之力来对付一个不见经传的妇道人家,应该说得上足够了。

丁、丘二人其实也不是笨人,自从这个妇人乍一出现,他们下意识里也都感觉出来人绝不是好惹的,内心也都存着万分谨慎。

鹰千里一声令下,丁、丘二人并没有立刻出手,只是在妇人左右站定,也就是事先留了退步的打算。

妇人冷眼在二弟子面上一扫,淡淡的道:“你二人阅历不深,倒难得有此见识,还是识相一点,速速自去的好!”

丁万抱拳道:“在下二人奉令行事,请见谅!”

说到请字时,丁万右手一沉,直向对面妇人右腕上力抓了过去。

同时间丘遽已向妇人出手,施展的是同一手法,却向妇人左腕上抓到。

丁、丘二人出手快,那妇人反应更快。

就在二弟子的手掌才自探出的一刹那,宫妆妇人冷叱一声道:“大胆!”声出袖扬。那双原本掩在小腹的衣袖,猝然有如黑蝶舒翅般的展了开来,不过是一开即合。

栈房内,就在妇人乍开双袖的一刹那,霍地起了一阵狂风。

巨大的风力,使得整个房室轰然作响,两盏白烛倏地熄灭。

然而这只是极为短暂的一瞬,灵前白烛一熄即明。

妇人双袖一发即收!

令人吃惊的却是那两个黄衣弟子——丁万、丘遽,他二人却是一去不回。

明眼人如鹰千里,甚至于被点了穴道的寇英杰,都看得够清楚,其实他们所看见的,只是那妇人所挥出的两截袖角,似乎丁、丘二人的面门尚还离那妇人挥出的衣袖还有半尺左右,丁、丘二人的躯体,却似撞在了一面弹力墙般的反弹了出去。

两个人虽说是向两个不同方向向外摔出,可是姿态模样却是一般无二,俱都是身躯笔直,木板也似向后倒下去。更为可惊的却是二人的两张脸,象是正月里所玩的花炮般,就在那妇人的一双衣袖方自挥出之后,同时爆开了两朵血花、连一声也没有出,就这么直直的倒下去不动了。

武林中一些所谓的奇人异士,常常借其精湛武技,作杀人花样的翻新,倒也不足为奇,只是眼前这妇人的出手,却是太奇怪了!

寇英杰本身功力,尚还未达到能够鉴定这种高深玄奥武功的程度,他之惊讶是必然的。

然而鹰千里,却是内外功造诣极深,而又见多识广的一个人,妙在对于眼前妇人这一手徒手飞袖的施展,居然莫测高深。

不过,尽管如此,他却多少看出了一些端倪,悉知妇人双袖之内盈涵着一种鲜为人知的内气功力,这种功力常常是武林异人本身自成的一种境界,外人无从仿效,也无以为名。

不可否认,这妇人显然具有令人难以想象的奇特身手,属于异人者流了。

鹰千里一念方兴,己禁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身躯微晃,己飘向倒地之一的丁万身前,俯身略为探视,神色一变,再闪向另一弟子丘遽身前,出手探了一下口鼻。一时间,他表情沉重,面色如土。

妇人冷笑道:“我原来并没有下手伤害他们的意思,怪在他二人自己找死,鹰千里,你莫非仍然心存不服,还要与我较一高下么?”

鹰千里神色一转,抱拳笑道:“老朽有眼无珠,显然唐突了高人,但请……”

妇人道:“你不必多问,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的!”说时那双蕴含着威仪与慈怀兼具的目光扫向炕上直躺的寇英杰。顿了一下,她才缓缓的道:“你们想要的东西,未必就在这个人身上,即使在他身上,我也不会让你们拿去的!”

鹰千里嘿嘿一笑,道:“这么说,尊驾显然是想占为己有了?”

妇人斜过来的目光盯着他,微微一笑,灵巧的唇角上牵着,现出了珠圆玉润般的密排细齿:“你说的不错,我是有这个意思,你认为不应该?”

鹰千里脸上一黄,他已在愤怒之中,只是这类人行事每多乖张,内心到底是盘算些什么,却不能在外表上看出来,然而无论如何,他确已为对方这个妇人所激怒。

鹰千里俯下头来,干咳了一声,他身躯本来十分矮小,身子再一弯下来,象煞一只大海虾,刹那间脸上布满了阴霾。“尊驾太客气了!”他往嘴里吸着气,笑得极为尴尬:“只是请恕老朽直说,老朽是受人所差,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女朋友,你该不会强人所难吧!”

妇人道:“那可不一定!”说时她身子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脸上带着轻松的笑靥,只是那双瞳子里闪烁着神秘的智光,却又有令人难以亲近的威仪。

果然她没有猜错!就在那妇人身躯方自向后稍动的同时,鹰千里已猝起发难。

先时在对话之初,鹰千里早已敛聚功力于双掌,他认定了来者绝非易与之辈,是以一举一动,一言一笑,无不留下了仔细,即以此刻而论,他所站立的地势,以及欺身而入的部位,无不切合实际。是以,他这递出的双手,就更具见功力了。

双掌出手,一正一反,正者为阳覆者为阴,正是鹰千里自命不凡,浸淫多年的独门秘技“两极乾坤手”,他那瘦小的身躯,在施展这种功力时,象是伸延了许多,盘出的双手,更象是托抱着一个大铁球般的吃力,只是绝不缓慢。

鹰千里是极少施展这类手法的,若非是他认定了眼前这个妇人非比凡流,他是绝不会上来就施展这种厉害的杀手。鹰千里两腿跨马单档,双手盘转着运出之时,一张脸刹那间变为赤红,足见他用力之猛,就在他身子霍然暴伸之时,两只手已然直向着妇人前胸扣压了下来。

这种打法,十足的现出了高明!足踏子午,手翻阴阳,在他滚动的掌势里,顿时形成了一圈疾风,对方那个妇人,显然已在他威猛的风力圈内。

随着鹰千里吐气开声,暴喝一声:“嘿!”双手已猛力拍了下去。

宫妆妇人倏地神色一凌,纤瘦的躯体作势微挺,鹰千里的一双手掌,忽然象是遇见了一种凌空无形的阻力。这层阻力妙在是散布在妇人身侧四周,鹰千里那等巨大的力道,竟然会受阻于中途,未能奏功。

声若击革,又象是落在败絮堆上,蓬!蓬!鹰千里瘦小的躯体,在双掌甫一下落的当儿,有若一只猴子般的霍地向后倒翻了一个斤斗。

一招不逞,他却不会就此甘心!随着他倒翻的身式,两只手掌,倏地向下一按,直袭向妇人顶门。

寇英杰虽是躺在炕上,可是心里雪然,他识得鹰千里眼前这一手功夫的厉害,禁不住暗中为那宫发妇人捏上一把冷汗。

妇人是如何探出双手的,寇英杰可是没有看清楚。旋身,翘首,扬眉,递掌,四式合并为一,施展的是那般的自然优美。

四只手迎合得太巧妙了!充沛的力道,在四只手掌甫一交接的同时,使得整个房子起了一阵急剧的摇荡,窗棂子轧轧一阵子乱响。

两个人一上一下,象是耍把式样的扭拧着一阵子急滚猛翻,衣浪叠影里,其中之一,猝然脱离,忽然弹空而起,螺丝旋般的落向一隅,已经不能再保持着完美的姿态了,通通通,一连后退了三步,紧接着“噗通”一声坐了个屁股蹲儿,这对于一个成名的武林人物来说,临阵出丑,远比死在刀剑之下,更加的令人羞辱不堪。这人是鹰千里。

鹰千里那张瘦削的脸上,顿时变成了猪肝颜色。他用力的作势想站起来,一连三次都功败垂成,直到第四次双手后撑力按之下,才挺身站起。

只是站起来的代价也太大了。一口鲜血箭般地喷出,他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才算站住了。身子佝偻得那般显著,黄蜡似的脸上,绽出了一片苦笑。

“鹰某自不量力,徒取其辱!尊驾好厉害的翻天掌!鹰某输得心服口服,佩服之至!”

说时,他喘息着发出急剧的笑声,原本黄焦焦的一嘴鼠牙,都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凄灯映衬下,极为可怖!

妇人的一双剪水双瞳,瞬也不瞬的盯视着他,冷俏的脸上现出了鄙视的怒容,她冷冷的说道:“鹰千里,你是空活了这么一大把子岁数,兀自不长见识,这又是何苦来!”

鹰千里紧咬着牙,翻着他那双其红如血的老鼠眼,内心的恨恶,溢于言表:“尊驾你报上个万儿吧!”

“你还不配!”妇人脸上猝然间罩下了一层寒雾,那只欺霜似雪的纤纤玉手,忽然握在了腰胯间的新月短剑上,一股凌人的剑气,顿时透鞘逼出。

鹰千里立刻感觉到,那袭人剑气的阴森寒冷,他不得不心里折服,足下蹒跚着又向后退了一步,这个突然的感受使他忽然忆及在四郎城夜袭驼叟郭白云时,当时郭白云虽在重伤之中,兀自余勇可贾,当时手持着一口如意软刀,那口刀上所透出的凌人刀气,正和此刻对方发出的剑气极为仿佛。

鹰千里刹那间象是想到了什么,神色猝然大变,“你……”他极其惊异的打量着对面妇人道:“你,莫非是成……”

妇人一挑秀眉,冷声叱道:“够了,知道就好!”

“只是……你不是已经死……了?”

妇人冷哼一声道:“那只是传说而已。如果我真的死了,也就不会来到这里了!”

鹰千里顿时变得极为拘谨,他神色至为张惶的抱拳道:“是。鹰某有眼无珠,请恕方才唐突之罪,至于敝上与郭先生这件事……”

妇人道:“不要再说了!”

“是。”想到了对方妇人昔日在江湖上的般般往事,鹰千里不禁有些毛发耸然,他不得不为自己眼前是否还能逃得活命而担忧。

在一张椅子上,妇人缓缓坐好,鹰千里偷偷打量着她的脸,所幸还看不出有那种要杀人的样子,不觉略略放心。

“郭白云与铁海棠的事我管不着,我也不想多管。他二人定约在前,践约在后,生死两愿,外人不便插手,所以,你大可放心!”鹰千里脸色大为缓和,抱拳道:“夫人明鉴,确是不失明智。”

“明智?”美妇人脸上现出了一片冷笑:“你可不要误会,你们宇内十二令虽然如今在江湖上势力强大,铁海棠自恃武技高强,目空四海,哼!你可以回去告诉他,别人怕他,我可是不在乎他!”

鹰千里怔了一下,抱拳道:“是。”

妇人又道:“你告诉他说,事情到此,就该适可而止,不要逼人过甚。”

鹰千里苦笑道:“尊驾指的是……”

“当然是说郭白云身后之事!”

鹰千里怔了一下,抬眉道:“老朽自当据实转告敝上,只是尊驾应该知道敝上的脾气,事情今后的演变……可就不知道了!”

妇人冷笑了一声:“那他最好适可而止,否则我就第一个不与他干休,你去吧!”

鹰千里脸上现出了一种暴戾气色,只是盱衡当前,却是无可奈何。

当时他狞笑了一声,再次抱拳道:“老朽承尊驾手下留情,得留全身而退,大恩大德,没齿不忘!”

美妇人冷笑道:“你最好还是忘记的好,请吧!”

鹰千里连连的答应着:“是,是。”脸上不忿之色益加显著,只是这口气当然不能发作,定了定神,转身退出。临出之前,他步向丁、丘二弟子尸前,注视片刻之后,伸手把两具尸身分别抓起来,他虽然身负内伤,可是抓提这两具尸首,并不觉丝毫吃力。带着无限懊恼和说不出的内心忿恨,鹰千里纵身掠窗而出,和来时那般的趾高气扬,恰成为一个强烈的最佳对照。

房瓦微响,他已越上了对檐,夜月之下,但只见此老矮小的身影挟持着两具尸身,有如星丸跳掷般倏起倏落一径的落荒而逝。

目睹着方才一切,寇英杰由内心深处生出了一片寒意,虽然说鹰千里等三人死的死,逃的逃,可是留下来的这个妇人,无宁说更是难以招惹。

是友是敌,尚还不知,睽诸这妇人的那身武功,玄妙莫测,果真要是心存叵测,可就较诸鹰千里者流更具有十分的威胁了。

寇英杰心里这么想着,只是苦于不能开口说话,一双眼睛怀有警惕的注视着妇人。

美妇人在目送鹰千里离开之后,那双深邃的瞳子略一转动,才注视向寇英杰,四只眼睛互相盯视着,在妇人精锐的目神里,寇英杰发觉到并不友善。

妇人道:“你就是大闹赛马场的那个姓寇的?”

寇英杰想说话,开口无声,想点头却又力不从心。

美妇人缓缓点了一下头道:“我倒是忘了,你的穴道还不曾解开。”说罢,手腕轻抬,象是要为他解开穴道的样子,可是却临时中止。微微冷笑了一下,她又道:“你还是老实点好,我对你也不会有什么恶意就是。”说完她转面向窗,一双素手作势向后一抓,两扇窗户自行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