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天命
这是垂死的挣扎，却也是最强的杀招。
一千年前仙女为拯救世人而牺牲，在承受了千年的痛苦后，今天就应该有人因拯救仙女而死去。
人世，是在不停的轮回。
彭祖的手触上了乔裔，乔裔手中的神天弓脆弱的如同屑末，顿时在彭祖掌下随风飘去。
乔裔只觉千万把利剑割面而来，那些剑已然超越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他是睥睨一切，站在最绝顶的王者，即便是这命悬一线的危急时刻，他依旧不慌不乱，不失去那份王者该具有的从容不迫的气势。
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体内烟波浩渺功达至极限。
乔裔与彭祖实实对上那一掌。
那一掌，乔裔身上的袍服被劲风割裂的破碎不堪，一击之下，他的身体像是承受了大力，不由一震。
纪成轩杀招已至，他的掌风毫无顾忌拍向那垂危老人的后背。彭祖的眼睛忽然亮的骇人，他仰天大笑，大笑声中带着无尽的悲戚，还隐藏着最深处的畅快。
畅快，是的，他已经整整八百年不曾与人动手，自从他的伙伴和徐落霞死了以后，他就再没有遇到一个对手，这般毫无顾忌的使出这一杀招。
他高兴可以如此畅快的打一架，他悲戚这一架后，也许这两个奇才都要死在他手中。
彭祖与乔裔一击之下，陡然撤掌，在纪成轩的掌风即将触到他的身体时，堪堪迎上他的杀招。内力涌进，纪成轩承受不住如此大力，身体重重被击飞出去。
乔裔身体一颤，鲜血自他嘴角溢出。彭祖的垂死挣扎，竟让他重伤在他手下。
他们都在拼死搏斗。而乔英，她在做什么。
烈火焚天，灼热的让人睁不开眼睛。在那烈火重中，那一点碧光不停的闪耀。
天命神水仿佛触手可及，却远在着重重烈火包裹中。
拿到它，拿到它……
乔英一步步踏向那灼热的火焰，只要踏进去就可以拿到天命神水。
彭祖的掌再次袭来，乔裔大喝：“拦住她……”他尽全力迎上彭祖掌风，但是彭祖的身体却忽然倒下。
而乔裔，再动不了一份。
这是超越武学境界的力量，将乔裔身体禁锢，再动不了一分。
纪成轩的琴在他摔下来时被抛出很远，静静的躺在乔英身后。琴弦上的发丝因灼热，“滋滋”的发出胶臭味。纪成轩无尽的惶恐，他忽然想到在冰雪宫殿那个梦。
乔英一步步向灼焰踏去，她的神情那么专注，仿佛面对的不是那可燃烧尽一切的烈火，而是那无尽的温柔。
乔裔的呼喊已被重重阻隔，那么清晰，他看见彭祖得意的笑了。愤怒，郁结在乔裔心间。
乔英仿若痴了，也像是被什么摄去了心魂，她面无表情向烈焰踏去，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子英……”纪成轩冲过去，紧紧抓住乔英的手。乔英被他一拽，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而被纪成轩拥在了怀里。乔英眼中有泪珠在打转，纪成轩望着她的双眼，摇头道：“不要去。”
不要去，去，只会死。
乔英抬手轻触纪成轩的脸。可是，她都看到了，在大火重中，那原本躺在寒玉冰石上的红衣女子与洪水搏斗，最后被洪水淹没。
她望着他的双眼，他的眼睛那么黑白分明，带着疼惜，也有恐惧。不要有人再为此而牺牲了，晓寒是他的妹妹，第一个该冲进烈焰中的人是他。
可是，不行啊。
沈轩，若果注定有人要为此死去，那就让我去吧。你是风烟阁的阁主，是纪姑娘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而我只是一个失去了武功的废人。
活着，好好活着。为了纪姑娘，为了我，为了风烟阁，也为落霞谷。
不要再有仇恨，让仇恨都消弭掉吧，在所有人都活着的时候，请不要再让仇恨滋生。
乔英浅笑，她笑得那么温柔，温柔的像是一名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少女，面对自己的情人。
她踮起脚，吻在纪成轩唇上。
只是那轻轻一吻，没有仇恨，没有罪孽，只是那轻轻一吻，一名女子最真挚真情的一吻。
乔英狠狠推开了纪成轩，她已经失去武功，但这一推，却让纪成轩不由一个踉跄。
乔英扑向大火。纪成轩满眼惊恐，却已经来不及阻止。
在乔英即将融入火焰的那一瞬间，情况陡变。
一袭粉衣陡然从天外飞来，撞开乔英的身体。乔英大惊之下，已被纪成轩抱住。
乔洛儿站在烈焰前，她的衣袂秀发被热浪吹得猎猎飞扬，明丽的脸蛋上带着释然的笑。
“洛儿，”乔英满眼惊恐。
这名善良的女孩，放不下自己的哥哥姐姐，她与魏见星走到半途，又折身回来。无论怎样，她都要留在他们身边，与他们共同承担。
“姐姐，”乔洛儿脸上带着淡淡的忧伤，微笑道：“其实哥哥很喜欢纪姑娘，哥哥很孤单，只有和纪姑娘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什么都不用顾忌。你们一定要救回纪姑娘啊。”
“洛儿不能陪在你们身边了，从小到大都是你们照顾洛儿，这一次，就让洛儿帮你们做一件事吧。”
乔洛儿笑意更深，她站在大火前，脸上的笑却比大火还要灼热。那一袭粉衣，如若阳春三月纷纷飘落的桃花，那么美丽清馨，短暂的在蓝天下绽放着她的光彩。
乔洛儿扑进大火，在大火重中回眸而笑。
这一笑，在纪成轩心中铭记了一辈子。
这一笑，让乔英绝望到极点。
这一笑，是乔洛儿一生最终的凝结。
乔英拼命地向大火伸出手去，嘶声大喊：“洛儿……”纪成轩紧紧抱着她的腰，这个一直坚强的女子，此时脆弱的如同一个没有任何反抗力的孩子，绝望大哭。
愤怒，愤怒……
乔裔双目怒睁，他仰天大喝，千万劲气夹裹冲向四周。彭祖的身体在强烈的劲气冲击下，顿时支离破碎。乔裔冲破束缚，奔入大火。
这个卑鄙的无耻者，用他的谎言蒙蔽了所有人，那不是不可破灭的大火，那不过是用机关自地壳中引出的岩浆大火，只要毁掉机关，大火就会自动熄灭。
可是，乔英被虚幻的画面震慑了心魂，想要投进那无尽的烈焰。而洛儿那个单纯的孩子，想要为自己的哥哥姐姐做件事，就毫不犹豫的投进了大火。
她知不知道，这样眼睁睁望着她奔进大火，乔英宁愿自己死千万次来代替她。乔英拼命的呼喊，拼命的挣扎：“洛儿，阿裔……”
纪成轩紧紧抱着她，吼道：“子英，你冷静点。”
冷静，冷静，这样的情况下让她如何冷静。她眼睁睁的望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奔进大火，又如何能让她冷静的下来。
乔英忽然停止了呼喊与挣扎，一巴掌狠狠掴在纪成轩脸上，你为什么要拦着我，我宁愿死的是我自己，纪成轩，为什么我所失去的亲人都与你有关。乔英强忍着泪水，却仍不自主的抽泣，她望着纪成轩，眼中尽是恨意。
纪成轩闭上双眼，是的，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的懦弱，是他的无能，才让这一切发生。所有的人都不该失去生命，最该死的是他。
乔英奔向大火，就在这时，大火之中忽然传来一声暴喝，一枚火球直直向乔英砸来，乔英武功尽失，闪躲已然来不及。纪成轩身体一错，一掌将火球击开。
乔裔抱着乔洛儿从大火中冲出来。即便在这样的大火之中，他身上依旧完好无损。但是他怀中的乔洛儿全身皆被烧伤。脸上全是火灼的痕迹，鼻子与嘴巴连成一线，而她的手脚也蜷缩在一起。
“洛儿……”乔英凄声大喊。
乔洛儿被烧灼的不成人形，但她依旧还活着，她勉强睁着明亮的双眼望向乔英，费力的举起手，想要露出里面的东西。但是因为在大火中我的太紧，她的五指已烧粘在一起。乔洛儿仿佛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她只是想拼命地想要张开手。
乔裔握住她悬在半空的手，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洁白透明的水晶瓶中盛放了半瓶碧绿的液体，这就是天命神水啊，他们一直想要拿到的东西。
乔洛儿眼中带着欣慰的笑意，然后她闭上双眼，手无声滑落。
这一瞬间，乔英仿佛失去呼吸，她像是垂危的老人，痴痴呆呆望着那具烧灼的再也看不出原来面容的尸体，她的眼中再掉不下一滴泪。
秋痕顿住脚步，她望着乔裔抱着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自小看着乔洛儿长大，即便在看不出原来的面容，秋痕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终究还来晚了一步，秋痕无力跪倒地上，双肩不停的抽动，但是她却没有泪水来哭泣。
灵兮与魏见星冲了进来。他们震惊于眼前发生的一切。魏见星望向满脸悲痛自责的纪成轩，目光又扫过仿若痴掉的乔英，轻声唤道：“老大，子英。”
灵兮走到乔裔身边，单膝跪下，伸手想要从他手中接过乔洛儿的身体，手伸到半途，却听乔裔冷冷淡淡道：“别碰她。”
乔裔抬起头，他的双眼如若幽潭，抱起乔洛儿，轻声对乔英道：“我们回家。”
乔英双眼迷蒙，想要站起，她身上却再无半分力气，双脚几乎站不稳。纪成轩伸手想要扶住她，手到半途却忽然停住。
魏见星一个箭步，扶住乔英下滑的身体，轻声道：“子英。”
乔英仿若未闻，她向乔裔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钢针之上。
灵兮望向秋痕，秋痕双眼通红，却没有流泪。因为有人对她说，他不喜欢女孩子哭泣，所以在那以后，她再也没哭过。
可是，洛儿，那个单纯善良的孩子。是她看着她一点点长大，比起乔英这个缺席了十二年的长姐，她和乔洛儿更像是血脉相连的手足姐妹。
他们闯过了九重阵，拿到了天命神水。但是，他们却要永远的失去洛儿这个天真善良的孩子。
林梦枕是个极度敏感的人，往往敌人在她百丈之外，她就可以敏锐察觉。但是现在，她抱着韦月像是傻了。直到纪成轩等人走到她一丈之内，她才茫然的抬起头。
林梦枕面色苍白如纸，她颤抖着双唇，乞求道：“救救他。”声音嘶哑的可怕。
灵兮上前，林梦枕忽然变得很紧张，紧紧搂着怀中之人，戒备的望着他。灵兮道：“让我看看他。”他的手按在韦月脉搏上，停顿了一会，向乔裔颔首。
乔裔淡淡道：“带他走。”
灵兮想要从林梦枕怀中接过韦月，但是林梦枕紧紧抓着，如何也不肯放手。
纪成轩抓住她手臂，道：“老三放手，如果他再不救治，就真的来不及了。”
林梦枕机械的望着纪成轩，喃喃道：“他不会有事，是不是老大？”
纪成轩颔首。
林梦枕似是压抑着即将要爆发出的情绪，摇头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他一定不会有事。”她这句话像是说给别人听，又像是在坚定的告诉自己。
纪成轩握住林梦枕的手腕，迫使她松开手。她的身体冰凉的可怕，纪成轩紧紧握着她，她的手腕已被握得发青，她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众人走出龙虚谷，天已破晓。
暖香坞下的灯已熄灭。在房中等着乔洛儿归来的四名小丫头已趴在桌上睡着。桌台上红烛的蜡油滴满烛台，燃尽的灯蕊散发着青色的烟。
一名小丫头在熟睡中转了下头，碰到她身边的烛台，烛台掉落到地上，惊醒熟睡中的四人。
另一名丫头跳了起来道：“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年纪稍长的一名侍女揉了揉眼，骂道：“碧楚，大清早的，瞎嚷嚷什么？”
叫“碧楚”的侍女道：“我刚刚看见小姐回来了。”
“瞎说。”另一名侍女道：“你定是又在做梦了。”
“真的。”碧楚疑惑道：“我明明看得很清楚。”
“吱呀”门被打开，几名侍女一怔，纷纷向前行礼道：“右护使。”
秋痕面色苍白，道：“你们先下去吧。”
几名侍女见秋痕神色奇怪，却不敢多问，福身退下。
秋痕踏进暖香坞，暖香坞中陈设依旧，但是那个孩子呢？她不会再回来了。秋痕踏上二楼。
燕姬望见秋痕走进来，眼中尽是怒意。她的穴道被秋痕用重手法封住。她试图冲了几次，都徒劳无功。
秋痕上前解开燕姬穴道。燕姬见只有秋痕一人，恨声冷笑道：“怎么，那个丫头没和你一起回来。”
秋痕双眼迷蒙道：“她，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燕姬喝道：“你胡说什么？”
秋痕冰冷的笑了笑，仰起头，发疯似地对她吼道：“洛儿死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燕姬被她气势所逼，不由后退一步，不可置信的道：“怎么可能，昨天晚上那个丫头还好好的。”
“呵……”秋痕冷冷笑了，那笑容中带着无尽的悲凉：“若你拦住她，她也许就不会死啊。”
“不可能，”燕姬不停地后退：“那丫头怎么会死，我不信。”她转身冲出暖香坞，留下秋痕一个人在孤独的冷寂中。
魏见星被带到红炉疗伤，他身上多出骨裂，剑伤无数，这一战后，他身上的伤口若要完全复原至少需要半年的时间，魏见星倒是释然，洒脱一笑，再不管它。
林梦枕不肯让任何人帮她疗伤，她一刻不离的守在韦月身边。所幸她身上的伤不重，稍稍清理一下即可。
玄冰洞内，寒气氤氲。
纪成轩立在寒冰玉石前，静静望着玉石上沉睡的容颜。纪晓寒面色平静，如同无知的婴儿。
“晓寒，晓寒，”纪成轩手扶她的秀发，轻轻呼唤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