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没有必要卷进麻烦的事情中去,不过益尚肯定也不会让自己卷进去。经常来往于北京上海的他不仅精通汉语,还能灵活运用日语和英语。他现在用的是伪造的日本人身份证,所以就算卷进麻烦事里也能完全脱身。不过尽管这样,他并没有必要特地去趟这趟混水。整件事都透着一股不寻常的可疑味道,而罪魁祸首就是洪君那家伙。
“大哥……我,我有个地方不明白。”
益尚的舱位在二等船舱的最后面,胜范对那两个弹簧床很不满意,益尚坐在椅子上,腿搭在窗框,头靠在椅子上。
“大哥您都去了青楼,可是却一次也没有碰过女人,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而真正把我吓一跳的是,上次不是有个中国国民党官员一直邀请你,让你去上海法国租界区外国人专用区的舞厅里喝酒嘛。”
胜范和平时一样叨叨个不停。
“那时,在上海最有名的舞女对大哥很着迷,所以穿着艳俗的衣服,一边跳着舞一边走下来要和大哥接吻,甚至还坐在你的大腿上,不过那女人后来不是突然生气地回到舞台上去了嘛?”
是两年前,在上海发生的事。当时益尚和中国国民党官员一起到舞厅去,商讨对上海临时政府的资金支援问题,不过在舞厅里发生的事情让一起去的人愕然失惊。
“那时对那女人说的话是开玩笑的吧?就是你说你……是同性恋的那句。你还说如果有同性恋舞者的话,就叫过来,结果那妓女就把屁股从大哥腿上挪开了。”
虽然深知益尚不近女色,但是对于送上门来的女人都嫌弃,胜范实在是无法理解。不过从益尚平时的性格来看,他就算会对女人动心,也不会动任何想跟对方上床的念头,所以只有解释为他是想要将那个妓女的不纯动机扼杀在摇篮之中,这样才能让人稍稍好理解一点。益尚长着一副公认的英俊相貌,身材修长,在军官学校里锻炼出了敏捷的身手,光是外貌就能迷倒一大片女人。
但关键是,别的男人在他面前都会自愧不如,因为他在自己要做的事情面前,就算是敌人也能用冷静理性的头脑将之利用为自己一方,是个地地道道的理性主义者。胜范之前一直觉得益尚说自己是同性恋就是出于这样的理性,是为了干净利落地赶走妓女而说的谎话。但是现在……益尚的介入让骚乱很快地得到了平息,并且他也阻止了洪君在骚乱中受到伤害。这样的行为不仅脱离了理性主义,反而还像是在守护自己心爱的女人一样。当然,洪君是长的比较像女人。
“大哥,难道是因为洪君长得像丫头……”
“别说了,回你房间吧。”
一直沉默的益尚终于起身,阻止了胜范的多嘴。
“大哥你也知道,但是洪君那家伙真不是一般的人啊。别看他长得那样,那天晚上不还敢跟你硬碰硬……”
嘭!益尚把脱下来的夹克扔到了胜范的脸上,这次是真的要胜范闭嘴。
“唉咦!大哥!有什么话不能说啊!”
胜范不觉得自己多嘴,赌气离开了房间。但是门关上后不到0.1秒,他就又打开了一个小缝,把头伸进来,说了一句话:
“对了大哥,请告诉我秘诀吧。”
胜范摆出不快的表情。益尚微微细眯了眼睛,在等着胜范接下来要说的话,不过等来的话还真是令人无语。
“练成像大哥一样能让女人发疯的,像种马一样的大腿的秘诀是什么?”
益尚的眉毛慢慢地向上抬起,然后缓缓地抬起手,咣的一声,用力关上了门。嘭!胜范的鼻子和额头都撞到门板上。
“啊啊!真是的!大哥!”
门外响起了吵吵嚷嚷的声音,但马上,那嘈杂的声音又和着赌气的脚步声一起消失了。之后船舱内又重新安静起来,益尚笑了一下,斜着身体把头抬起,望着窗外与天空相连的大海。茫茫大海和湛蓝的天空凝聚在他的瞳孔里,慢慢地变成了深蓝色。
火红的太阳赶走了乌云,只留下一片云霞。进入船室的二楼,吃完日本帝国经常在杂志上宣传的国定粮食——便当,学术团员们便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船室的一个房间安排两个人,文英和同样是助理研究委员一年级的同学分在了一起。但是,同学刚在床上躺下,她就悄悄地离开了船室。
“我去一下卫生间,你先休息吧。”
几个人一起共用一间房是会让人感到很不安,但是只是两人一起共用的话反而更不安全。虽然这样的担心有点多余,但是小心并没有什么坏处,所以文英打算等到同学熟睡后再悄悄地回来休息。
文英来到船员和乘客都很少出来的甲板上,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她的肚子不太舒服,虽然买了晕船药来吃,但也许是因为波浪太汹涌,所以药效并不明显。不,确切地说肚子不舒服不是因为晕船。刚刚心脏一直反复砰砰跳个不停,像这行驶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的船一样。在她的大脑里,益尚那歪着脖子咬着嘴唇,斜斜地站着俯视自己的画面依然挥之不去。那背对着太阳的身影就像一把被灼烧得火红的刀子,刺着她的脑袋和心脏。
“呼……唔。”
心脏跳动的节奏合着波涛起伏的拍子,文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益尚是了不起的人,是无比泰然自若的人,但是却绝不是盲目的人。如果说治厚是平静流淌的江的话,那么益尚就是波涛汹涌的大海。她感到那无法抗拒的波涛把自己卷了进去。
笃笃,细弱的几滴水滴到了脸上。乌云之间升起的太阳不同寻常,看上去是要下雨了,她正打算抬脚回到二等舱下不分房间的三等舱。但是——
“在柴房遇见的那天……他为什么会被下房男人们追赶?他真的是闵大监家的养子吗?”
想起几天前的疑问,她不禁停住脚步思考了起来,但又因越来越大的雨珠不得不加快了脚步。
“喂。”
大概往前三步左右就可以看见船舱的入口。虽然她还不知道是不是叫自己,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你……是女的?”
听到耳熟的中国话,她不禁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是白天那个人贩子。那个跟随他的少女不知去了哪里,现在只是人贩子一个人。
“有什么事情吗!”
虽然听不懂刚才说的中国话是什么意思,但文英还是感受到了危险。
“假装听不懂也没有用……女扮男装?嗯?”
那个男人用恶狠狠的眼神外加卑鄙的笑容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女扮男装……帝国大学的学生应该也是假的吧。我的话没错吧?嗯?”
文英还是听不懂那个人说的中国话,但她一步一步的往后退着,搜寻着可以逃脱的地方。滴答滴答,刚才还是一个个小雨点,现在汇聚成大雨了。
就在同一时间,检票员和便衣们开始对每个房间的乘客做着临时盘查。虽然包裹不会被检查,但是被搜身的话会引起不便,所以益尚趁着有房门开启的声音的时候溜了出来。因甲板上正下着雨,为了躲雨,益尚顺着二楼驾驶舱下的遮阳板走了下去。
正在他为了确认时间,从右兜里掏出怀表时,一段急促的脚步声引起了益尚的注意。于是他飞快地弯下来腰把头侧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虽然有雨点落下的声音,但刚才分明有急促的脚步声。轰!有刺耳的声音传来,脊梁骨都寒了起来。因为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侧起身移动到了发出声音的地方。
“还不快过来!”
不知不觉间,大雨倾盆而下,雨声中夹杂着粗鲁的中国话。传来声音的那个地方正是甲板后方放锚的位置。益尚在船体拐角处把身体藏了起来,屏住呼吸认真地听了起来。
“臭丫头!”
该死的!听了夹杂着雨声一起传过来的声音,益尚终于明白脊梁骨为什么凉。那个人贩子!当人贩子一边说着要带那个正处于生理期的少女去卫生间,一边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文英时,益尚就觉得情况不寻常。因为职业的原因,人贩子应该能够本能地分辨出女人。而他之前之所以没有觉察出少女开始有了生理期,是因为她父亲隐瞒了她的岁数,少报了两岁把她卖出去。
益尚心里很紧张,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攥紧了拳头,心想他先好好说,如果解决不了的话那就只有动手了。他从拐角里走出来,就在他转过去要走进雨中的瞬间,隆隆,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似乎还有人贩子的尖叫声。咚的一声,文英突然摔倒在了益尚的脚下。原来刚才文英咬着人贩子的手想要逃跑,人贩子抓住文英的衣服,扣子被扯开,刺啦一声,文英身上的衬衣被撕裂。
益尚定定地站在原地,虽然文英很快就将被扯开的衣服前襟整理好了,但是他还是看见了她缠在胸前的纸甲,益尚看着跌倒在地上的文英,又看看追着文英的那个人贩子,浑身散发出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他扭了扭脖子,发出低沉的辱骂声:
“畜生!”
益尚用胳膊攻击了人贩子的命门,接着用拳头攻击了鼻子下面的人中,又再次用胳膊敲击了人贩子的脊背,之后用膝盖打了人贩子的下半身。
“唔!咳咳。”
人贩子还没来得及惨叫就已经瘫倒在地,鼻子还不停地淌着血。呼!呼!他发出痛苦的呼吸声,但是过了一会,可能恢复了气力,便想偷偷地从益尚脚边溜走。
文英颤颤巍巍地用手支撑起自己的身子,难以置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她看见紧握双拳的益尚正在怒视着准备起身逃跑的人贩子。
她头脑里一片空白,想尽快恢复正常,但事情来的太突然,所以脑子非常混乱。不知何时,益尚出现在文英面前,把他的夹克脱了下来盖在了她的头上。瞬间,文英回过神来,回想起了刚才所遭受到的一切。
心跳变得特别快,文英躲在益尚巨大的夹克下,手抓在胸口上,在船的过道上走着。当走到一个开着门的船舱前的时候,她被一个手推了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益尚一直背对着文英站着,一动不动。在雨中看见文英的那一瞬间,他感觉全身的血都要被抽干了似的,等他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之后,感觉被抽掉的血液突然又回来了,在他身体里不断地叫嚣着,令他愤怒,眼里瞬间冒出了火花,火气蹭蹭地往上蹭。即使是和日本人互殴的时候,他的脑子也保持着一贯的冷静。可是,可是!
即使之前就隐隐猜到文英不是男的,但是在确认她真的是个女人的瞬间,他27年以来一直保持的冷静瞬间就被打破了。
“……脱下来。”
益尚早已湿透,他边解着自己衬衫的扣子边向文英走过去。本来他非常生气,想问她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甲板上,但和文英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心里的怒火瞬间熄灭了。积郁在心中的怒火像春日暖阳下的雪一般渐渐融化了。
“脱,脱什么?为什么?”
她在船舱房门旁站着,浑身湿透,瞪大眼睛支支吾吾地说道。益尚觉得她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可爱,但是下一秒——“挨千刀的!金益尚!看来你真是疯了!”益尚内心开始自嘲起来。
“你真的不知道?”
益尚脱着自己的衬衫走到文英的面前问道。文英抓着自己的前襟,也不避讳益尚的眼睛,辩解道:
“这,这里没有可以换的衣服。所以我回到我的房间再换。”
“就凭你这副打扮?”
面对提醒自己的益尚,文英的眼神变得混乱。她已经忘了刚才被人贩子欺负的事情,满脑子都在想自己女扮男装是不是已经被发现了的事情。益尚觉得文英思考的样子也非常可爱,心脏也跟着砰砰跳动了起来。
“穿这个。”
益尚强忍住笑,从包里拿出衬衫扔给了文英。
“我保证不看,穿吧。”
“嗯,嗯?”
“穿吧。那副德行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回自己的房间的。”
他刚转身,文英的声音便传来:
“不是!没关系。我马上回去,很快就换完了……”
随后,刚讲完话的文英因为船的晃动滑倒了下去,头正好砸到益尚的胸口。在房间的窗户外下着狂风暴雨,而在这狭小的房间里却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感觉空气、时间都自此停了下来。就在这时,船体向另外一侧倾斜,益尚赶紧抓紧已经失去重心的文英的手。
两人四目相对,益尚的脸变得火红,呼吸变得困难,那一刻,他真想就这样把文英据为己有。他因这种欲望而变得难以呼吸,想得到文英的欲望甚至达到了极点。
“怎么……为什么你在抖?”
为了不让文英摔倒,他用力的抓紧文英,两张脸几乎都贴在了一起。就在这时,他开口问道:
“被我这么抓着,你觉得很不安吗?”
益尚想知道文英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内心正在翻江倒海,就连呼吸都困难。
“从现在开始。”
听着益尚没头没尾的问题,文英脸变得火红了起来,甚至连眼睛也因为血液循环加速而变得红了起来。这时,益尚用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把文英前额早已湿透的头发捋顺,因为怕用手触碰到文英的话,自己会控制不住,所以他只敢用指尖来完成动作。益尚看着瑟瑟发抖的文英的眼睛,慢慢地开口说道:
“……我想要确认一下。”
听着益尚扑通扑通地心跳声,她问道:
“什……什么意思?”
文英的身体仿佛涌入了一股电流。
“我是不是同性恋。”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她大概也能理解他在说什么。
“现在想吻你的我,想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同性恋。”
他没有看见,刚才在大雨中她的衣服前襟被撕开时,他没发现她是女的。
“呵!前辈!”
“你就期待吧,明天开始我会一个一个地确认清楚的。”
益尚现在只是在忍耐着,要是现在因为冲动而去吻文英的话,有可能文英从此都会远离自己。现在还不是揭开她是女人的事实的时候,他只能假装自己还不知道她是女人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