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当然知道油赤子是谁,即使不考虑阴阳师的专业知识,这个名字在喜好鬼怪传说的圈子里也算是如雷贯耳,它是阿卡姆历史上少有的几个,起源与AI完全无关的妖怪之一。
油赤子的传说大约有四五百年的历史了,他本名乔纳森?鸟山,生前是一个有着严重精神障碍的独行窃贼。曾经多次偷盗能源集团的快中子燃料贩卖到黑市。在一次犯罪过程中,他不慎让自己暴露在强辐射之下,整个人瞬间遭到电离,盗贼鸟山因此死去,一个妖怪随之诞生。
油赤子活跃了大约一百年,实际确认的受害者有五十多人。随后历史上再也找不到关于它的记录,妖怪学界一般认为他已经随着时间自然消散,没想到,他是被兄弟会收服了。
小女孩之前说“记录被读取,秘密被知道,它就苏醒了。”,菲利普明白,这其实是一种特别少见的保密措施,鸟山受控于一种量子锁机制,海亚姆大夫的秘密被不特定人知晓后,某种叠加态就会坍缩,继而释放出油赤子,后者会走遍天涯海角,用尽一切方法使秘密回复到无人知晓的状态。不得不说,这种机制确实优于大部分安保设施。
不停扭动的黑影已经来到了门口,一股仿佛能把人烤干的热光透过半掩的门缝扑面而来。菲利普条件反射一样打开个人电脑,迅速在自己的式神列表中搜索起来。但是没翻几页,他就泄气地停下手。他怎么可能有应对这种状况的式神呢,一直到目前为止,他所接受的训练都是用来对付AI的。
门被缓缓打开了,赤黄色洪流涌入这个狭窄的房间。一切都让人睁不开眼,仿佛火光中央扭动着的那簇黑线也有了灼目的色彩。
菲利普用手护在眼前,一直退到了墙角,山穷水尽之际,他放下个人电脑,长叹一口气。“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超龄青少年自嘲着放下背包,从背包侧袋底层里取出一样拳头大小的东西。
那是一个又破又旧的小熊玩偶,做工异常粗糙,好几处都有脱线的迹象,它身上没有商品标签,说明这东西要么是纯手工的,要么就来自于最山寨的玩具厂家。菲利普把布偶举到面前,仔细端详后者那张歪歪扭扭的笑脸。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什么阴险的表情,就像恐怖故事里讲的那样,但是那种场面并没有发生,无论阴阳师怎么看,眼前都只是一张简陋的笑脸。
“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被逼无奈跟你谈上交易。”菲利普无可奈何地嘟囔,公仔背后,油赤子已经蹒跚地踱进房间,它像是一个二维化的物体,由许多黑色线条虬结而成。六七道疑似是头的线条此刻正触手似地东张西望,似乎还没有从沉睡中完全清醒过来。
“总有一天,我得用自己的灵魂换一条活路,该死,在看到这只该死的玩具熊时我就知道!”
油赤子缓缓靠近过来,它已经探知到了这次的目标。理论上说,它是没有感情的,只是一串顺着势能运动的电离体,然而,菲利普却仿佛能从对方扭曲的步态里看出它的癫狂。
菲利普再次端详玩偶,和过往一样,他没有看到什么陌生的文字,指尖传来的触感也只有软绵绵的填充物,显然玩偶里并没有缝入奇怪的硬币或者纽扣,毫无疑问,这就是一只玩偶,一只丢在路边也不会有人去捡的玩偶。
菲利普微微勾起嘴角,与布娃娃相视而笑,仿佛是个达成了交易的生意人。然而就在下一刻,超龄青少年忽然收敛起笑容,不屑地冷哼一声:“但不是现在,混蛋!”说着,他飞快把玩偶收回背包,在那一瞬间,他已经想出了活命的方法,说是活命也许不太确切,他只是打算把直面油赤子的时间再往后推一阵。
千钧一发之际,菲利普抓起电脑飞快启动了一条指令,他耳朵里传来几不可闻的“咔嚓”一声,接着,阴阳师的脑海中就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MMS,记忆托管服务,这是神社基于“重启”开发的一项技术,可以定向抹去阴阳师的记忆,被抹去的部分则会以加密形式发向代理服务器,方便使用者随时调取。这项技术一直到最近十年才进入实装阶段,而最后完善它的就是章鱼叶卡捷莲娜。
几秒钟的断片之后,阴阳师恢复了意识。房间里空荡荡的,油赤子踪迹全无,因为秘密已经无人知晓,量子锁回到了平衡叠加状态。
菲利普还记得油赤子的事,他也记得是自己启动了MMS,他甚至还记得微缩卡片上的只言片语。这项技术的了不起之处就在于此,它只会精准抹去它需要抹去的部分:秘密的核心。
阴阳师飞快收拾好了背包,这时他才想起一直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女孩,此刻后者已经放松了下来,正在怯生生地偷瞄他。
“你叫什么名字?”菲利普问。
“长……长壁……”她小声回答。
“刚才那个东西杀了你的主人?”
“大叔去翻桌子上的卡片,让我守住门口。但是,忽然,好热,大叔没来得及反应,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东西就把大叔烤干了。那东西很热,很快,还会发出吓人的笑声。”
“你是护盾驱动程序?”
女孩点点头:“长壁害怕,长壁已经待了50年了,但还是害怕……”她说着,双眼又盈满了泪水。
“跟我走吧。”菲利普提议道。
女孩脸上露出欣喜之色,但随即,她又看向死去的阴阳师,一脸的为难。
“他已经死了,你守着的只是一堆碳化有机物而已。”
长壁又踌躇了片刻,最后点点头。他走到过去主人身边,用小手蹭了蹭对方的袖子,算是同对方告别。
与此同时,菲利普迅速接通了死者的个人电脑,开始数据同步。所幸需要带走的资料并不是很多,长壁的主程序其实是安装在同步卫星上,超龄青少年需要做的仅仅是撤销它的原本定位。等一切安排妥当,他抓起背包迅速跑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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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再次把时间倒回今天凌晨两点,一个白发年轻人大喇喇地推开了“艾斯利自助披萨”的二楼。
此时月亮已经落到地平线之下,倒数结束,猎杀开始。
这里几乎一团漆黑,只有出口的应急灯投下绿莹莹的黯淡光芒。地上积着好几滩不明液体,正在发出过期药物或是腐烂虫子一样的气味。水银大师打开夜视仪环顾四周,即使不用红外线他也能察觉到这层楼里藏满了变异生物。
忽然,白发人背后响起一阵嘈杂的鼓点,水银大师循声望过去,只见摇摇欲倒的问诊台上被人放了一个小型对讲机。
“此时,此地,即将上演在下的小小戏法,尊贵的客人,千万别走神。”对讲机里传出魔术师的声音。
水银大师几乎要笑出来了,他甩甩手腕,水银生物像是一只蜥蜴一样从年轻人袖子里钻出,然后化作一滩液体迅速覆盖住了对讲机底部,几秒钟后,水银下传出“砰”地一声闷响,原本藏在对讲机下的微型炸弹被拆除了。
水银大师这才拿起对讲机:“不会走神的。”他一派轻松地朝话筒说。
“不错,”对讲机那头的人说,虽然计划失败了,但是他声音听上去并没有多失望,“我还在这层楼准备了其它一些东西欢迎你。”
“都是从你帽子里变出来的?”
“当然。”
“你帽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水银大师漫不经心地问,他一面向前迈着步子,一面小心躲过四周成堆的垃圾。
“大约一个军火库吧,我们的后勤人员一向很舍得花钱。”
话音未落,水银大师左侧忽然窜出一团黑影,白发人飞速闪开半步,同时左手向前一挥,袖子里的银光像是一道鞭子朝黑影卷去。黑影扑了个空,它又朝前蹒跚跑了几步,接着就倒在地上断成两截。
水银大师走过去低头一看,地上躺着的是个婴儿体格的老头,身上明显有节肢动物的特征。
“这也是你的惊喜?”白发青年人问。
“不,这是本来就住在二楼的人。”对讲机传来两声咂嘴声,“你不用内疚,我一直不喜欢它们。”
水银大师点点头,继续向楼层深处走去。
“你们为什么喜欢把东西藏在帽子里?”
“传统。”
“藏东西的传统?”
“不,拿帽子做文章的传统。”
白发愣了一下,他沉吟片刻,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怎么了?”
“我过去一直不明白,阿卡姆的居民都生活在一座座壁垒森严的城市里,每一个人的行踪都一目了然,他们是怎么干上杀手这一行的……”
“……直到刚才,我忠于想起,还有一群人生活在医疗者的监视之外,他们的基地在荒原某处,只有偶尔才会用假身份进城。他们不怕激怒医疗者,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医疗者的眼中钉,而你,你就是他们的一员,你是个制帽匠。”
“精彩!你思路转得很快啊。”对讲机里传来由衷的赞叹。
“说实话,我还以为你们几百年前就被寂灭兄弟会抓干净了呢。”
“兄弟会里也有我们的人,总有些人能站在比大众更高的角度看待问题,权力最终都会腐朽,只有探寻的精神是永恒的。”
“受雇杀人也是探寻的一部分吗?”
“不,但我们也得挣钱。”
“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对你们国父那么上心?宁可隐居几个世纪也要找到他,你们明明比我更清楚他是个骗子。”
对讲机里迸发出一串笑声:“你弄错了,我们不是因为崇拜才探寻他的。在制帽匠看来,海亚姆大夫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偷,不但偷走了我们的世界,还偷走了属于我们的’三途之门’。更有甚者,为了掩饰他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折磨了我们上万年。”
“’三途之门’?什么是’三途之门’?”
对讲机那头愣了半晌,许久后才轻声骂了句脏话:“该死,他们说你是外星人,我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他们?你是说警团署的人跟你说的?”
对讲机里又传来几声冷笑,带着呼之欲出的憎恨与不甘:“你以为你比我好多少?你跟我一样被人耍得团团转,你根本不知道你的雇主在盘算什么!我们都被出卖了,连大管家本人都被出卖了!”
水银大师停住脚步,他并不是因为对方的嘲笑而动摇,仅仅是因为他已经找出了猎物的藏身处,在进门之前,他的银色仆从就从各个缝隙涌入这一层楼,细小的水银液滴在角落中来回穿梭,每一个都是白发人的耳目,而现在,包围已经完成,该收网了。
水银大师转了一个念头,黑暗中某处的一颗小液滴忽然变成了细长的尖钉,朝某个目标飞射而去。
对讲机里传来一声惨呼,接着是断断续续的喘气声。刚才那一击射穿了魔术师的肺叶,现在白发人只需要等着猎物慢慢断气就行了……在水银大师的预想中,一切本该这样发展,但是就在就在下一刻,所有的液滴都失去了目标的行踪,那个受了重伤的人像是突然从这个星球上消失了。
这下,轮到水银大师紧张了,他暗暗加快了液滴的速度,打算对这一层楼进行更细致地排查。这种精细操作是很费专注力的,几乎让白发人没有注意到前方空气中的扰动。这扰动是如此细微,仿佛死水里泛起的一丝微澜,即使四周盘旋飞虫也未必察觉到气流的变化。
说时迟那时快,白发人袖子和衣领里猛地飞出三道白瀑将他兜头罩住,几乎就在下一瞬,扰动的空气中忽然传出一声枪响。数十枚集束霰弹雨点一样洒在水银大师身上,把他四周的地面打成了一片筛子。
魔术师此刻已经从隐身状态走了出来,手持霰爆铳对着水银人又是连续几枪。火光照映在他的脸上,可以看见魔术师此刻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嘴唇发紫,脸因为缺氧也成了死灰色,双眼中布满血丝,他张开嘴像是要发出咆哮,然而喉咙里只有嘶嘶的漏风声。
弹幕在水银外膜上激起了一层层的涟漪,却没能将其打穿。白发人立在枪林弹雨中不摇不晃,也没有反击。他像是个流光溢彩的假人,木讷地承受着对面的怒火,显得那么深不可测。
霰弹倾泻维持了三分多钟,当枪管的火头最终熄灭后,魔术师踉跄地连退几步,才好不容易扶着墙壁站稳。氧气已经耗尽了,魔术师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慢,越来越孱弱。四周的一切都泛起了一圈圈的光晕,魔术师几乎能听到医疗者的歌唱声,就在这天旋地转中,白发人忽然撤走了身上的水银,他快走几步上前,一脚踢开了对方勉强抬起的枪口,不知为什么,明明此刻他已胜券在握,却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你是,怎么拿到这种科技的!”水银大师抓住魔术师的头发,把他的头拎到自己面前,后者发现白发人此刻似乎陷入了极端的亢奋,他的脸色潮红,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语调,“你是……怎么拿到……古代伶人的……空间扭曲科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