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一直知道自己会死在乌江河畔,他也从项伯口中知道,会有这么一个人陪他一道死在乌江之畔。大概是龙且,大概是项伯他自己,大概是自己以后的某个得力部下。而少时遇见虞妙弋,在她信誓旦旦的同他说要嫁于他的时候,项羽想,大约陪他死在乌江的人,又多了那么一个可能。即便如此,他并不觉得有多难过,知道自己终将会在年三十岁时候死去又怎样,知道将有一个最在乎自己的人在那一日同他一起死去又怎样。是命如何,他不认命亦觉得逆了命格也是个无趣的事,项羽他从小性子就是这么个不冷不热的样子,不管你是热情的对他,还是冷漠的对他,他皆能在十字之内应付住你。
项羽犹记得,大约是在十五年前的模样,彼时楚国亡已多时。他是楚国王氏子弟,那一窝纨绔子弟里头为数不多的好苗子,自然要被迫存着一份亡秦复楚的战心,且在亡国之后,随着项梁项伯两位叔父奔流逃亡,暗中集结军队。
记忆中的那日烟雨朦胧,他揣着从龙且传递来的消息,优哉游哉的顶着细雨往回走。鼻尖忽闻一阵清新的牡丹花香,那时已入六月,并不是牡丹的时节。脚下的步子竟被这花香绊的一顿,停在了街角处,命格簿子翻页的下一瞬,便和一个身染花香的女孩子撞了个满怀。
项羽眯着眼细细瞅了瞅,被他撞到在地上的人,一头墨色的长发毫无章法的盘在头上,素色的簪花被跌的摇摇欲坠,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的湿透,黏在了白到仿佛透明的脸上,碎发下一双浅黑的杏眼仿佛融入了夏夜的萤火,唇畔不笑反微扬。
那时候,项羽千万道屏障内的心细微的颤抖了一下,脑中霎时想起项伯同他说的话,会有这么一个人,陪你一道死在乌江之畔。他觉着,若是当真有这么一个人,是谁都好,万不可是眼前这个人。
而后自己本意的将她带在自己身边,护她安稳,护她无忧。又一次一次的赶她离开,一次又一次的,希望她并不会成为他命格中必将同自己死在一起的人。
脑海中,她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端着糕点极力绷着骄傲的神情,瞧见他受一点点伤那一瞬仿佛天都要砸向她的表情,对着棋盘偷摸着半眯着眼打瞌睡的模样,低头眸中含情的哼着山曲儿的娇柔,无时无刻不在刺痛他的神经。他想要她,他想她的命里只出现他,他想即使是自己死也要带着她一起。可是他不能,那女子是妖,可以活千年的妖,若是修了仙,甚至上万年,十万年。而他,只是个凡人,还是个注定了三十岁要死的凡人。遇见她前已经花费了他半生的时间,他怎么能用那仅剩十五年去换她的一生。
项羽推开她,舍弃她,抛下她,甚至放任项梁范增去伤害她,不过是想努力的把哪个命格盘上的结解开,还她一个上千上万年的一生,而不是只有仅仅的十五年。
他胸腔内一直平静的心跳动起来,奋力的跳动起来。他几乎花了十五年的时间,在想怎么推开她,怎么委婉的推开她,怎么让她有个安稳的未来。可她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结束了他花了十五年护着的东西。
项羽活了三十年,十五年前初尝情滋味,按着他的性子,细细的将这情初开的滋味压在心底。他以为他能压到死都不为她知晓,一并投入那乌江之底,随着流水散了去了。可真到了临死的时刻,竟突发出这样的状况,利箭贯穿她胸口的一瞬间,项羽脑中的拿一根理智崩断了。令苦苦支撑住他的唯一一个信念坍塌了,情绪再也不能控制的爆发出来。
她喊他名字时,时常磕磕绊绊,好似他的名字是个说不得的魔咒一般,可那双眼眸中却含着那样深切的渴望。如今,她挡过来的时候,那一声项羽,喊的真真切切,彻彻底底。可那双眼睛却失了神思,连同她一起,呆呆的跌在雪地里。
他也是在那一刻知道,让她同自己一起死,他不允许,放她离他远远的,他做不到。第一次觉得,逆天,也是个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