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傅媛在听了傅明萱这一通明为好心劝告,实则为讽刺挖苦的话语之后,立刻火气上涌,脸色也变得通红,一双眼睛含着怒火看向傅明萱,道:“傅明萱,你少这么假惺惺地!”
“我还不知道你?你不就仗着你是从太太的肚子里生出来的,占着嫡出的便宜,就处处摆你嫡女的架子!”
傅媛说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想极力地压住自己的火气,但是心中的怒意和不甘却是不减分毫。
傅媛自小虽然不是养在太太跟前的,却也是当作半个嫡女养大的,吃穿用度一应都是顶好的,从不曾克扣过。
她不是没有听说过在别的这样的大家族里,对待庶子庶女都是很轻视的,哪里会好好养着,庶子倒还好一些,有些不得宠的庶女,甚至活得还比不上一个丫鬟。
所以即便自己的生身姨娘薛姨娘,经常在她跟前耳提面命地告诫她,她既然是庶出的女儿,就更得学会为自己打算,在父亲跟前承欢膝下不仅仅是为了天伦之孝,更是因为父亲是傅家的掌权人,得到父亲的疼爱才能让她在家里有立足之地,过得更好一些。
还有说太太李氏,自己到底不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她待自己虽然也算亲厚,让人面上挑不出一点儿错处来,可到底不是亲生的,总不会事事为她打算的……只有薛姨娘才是真的真心实意地为了她好的。
这些话傅媛自小不知道听了多少次,她也从薛姨娘口中知道太太有一个亲生的女儿,不过一生下来就被抱到乡下养病去了。
于是傅媛心里也抱着一丝庆幸,幸好那个女儿是没有养在傅家的……何况乡下又哪里有傅家过的富足,锦衣玉食,奴仆环伺的,再说她又是个病秧子,或许能不能平安养大还未可知呢。
直到傅明萱回傅家之前,傅媛都是在心里把自己当作傅家嫡出的大小姐来自持的。可是在傅明萱回了傅家之后,傅明萱心中长久以来存在的庆幸和幻想终于被打碎了。
她的一应吃穿用度并没有因此减少,仿佛和往日是一模一样的,可傅媛自己知道,很多东西都已经不一样了。
比如父亲待傅明萱会更加宽容一些,傅明萱养在乡下,身子又不好,在琴棋书画上面哪里必得过她是从小请了先生细细教的?
可父亲每次听完傅明萱磕磕巴巴地背完错洞百出的文章,从来都不会说一句重话,还会温和地摸摸她的头鼓励她。
对着傅媛,则不止一次地嘱咐她,要多照顾妹妹一些。
就在四个月前她的及笄礼上,太太李氏送了她一副八两六钱重的金丝髻虫草头面,她还喜欢的跟什么似的。可是隔天她就看见傅明萱的头上,戴了一顶钩画八仙过海纹的金丝满冠。
虽然那顶金丝满冠并不大,分量瞧上去也远不及她的金丝髻虫草头面的分量重,但是上头镶嵌的彩色宝石却是要比金子名贵多了。
她那个时候就想,太太果然还是更偏疼自己亲生的女儿的。
即便傅明萱样样都比不过自己,琴棋书画,礼仪风范,都不如她才更像一个大家族嫡出的小姐。就连容貌,傅媛也很自信并不逊色于傅明萱,可为什么这样样好东西都是她的,人人都得让着她捧着她呢,不就因为她占着一个嫡出的身份么。
见傅媛脸上的神情变化莫测很是精彩,傅明萱不由得轻微扯一下嘴角。
傅媛这个人,这时候在想什么东西,实在是太好猜了。
即使听见傅媛如此一通叫嚣,傅明萱也丝毫不见生气的样子。她轻轻笑着,对傅媛道:“是否嫡出庶出,不是谁一言一语就能改变的,即便大姐姐如此疾言厉色,也不能改变自己出身庶出的事实,大姐姐又何需如此动怒呢?”
傅媛闻言心里努力压制的怒意又忍不住翻涌上来了,正要张口再说些什么,却被傅明萱打断了她的话:“大姐姐来了这许久,我还不曾给大姐姐上茶呢,倒是我病重无状,怠慢了大姐姐。”
傅明萱看一眼垂手立在一旁的阿月,道:“去沏杯热茶来,就用父亲前些日子赏的碧螺春。”
阿月闻言微微一怔,又很快应了声是,下去备茶了。
因着傅明萱常年离不了汤药,澜溪院里的小厨房专门设有熬药的炭炉子,不熬药时上面便坐上热水,为着随取随用都有滚烫的热水。
热水茶叶都是现成的,倒是找那套配这个碧螺春的茶盏,倒是费了阿月几息时间。好在小姐库房里收着的茶具并不算多,阿月很快就找了出来。
不多时阿月就捧着茶水托盘进了屋子。
一盏放在傅明萱手边的小几上,并将原先那杯渐凉的茶收了,再将托盘上的另一盏碧螺春放在了傅媛面前的桌子上。
卷曲如螺形的茶叶在沸水的冲滚下已经舒展开来,银绿隐翠,毫风毕露,嫩绿清澈的茶汤盛在洁白细腻的甜白瓷茶盏中,更显出柔和来,碧汪汪的如同一方上好的翡翠。
茶盖甫一拂开,便有沁人心脾的袅袅茶香氤氲开来,的确是碧螺春的上上之品。
看到这茶,傅媛脸上更加不好看了,这样好的茶叶,父亲可从没有赏给她过。
她那里的茶叶,虽然也有碧螺春,但与眼前这盏茶的品相比起来,还是差了些。
傅明萱就轻轻笑了一下,对傅媛道:“这是父亲的一个门生送他的,那个门生家里在江南有数百亩的茶园,但是这样极品的碧螺春,一芽一叶都是采茶姑娘们在千万里挑一挑出来的,统共就制出来四五斤,全送给了父亲,父亲又赏了两斤给我,我一直收着不舍得喝。”
“今儿大姐姐不顾雪后天寒,执意要来探望我,我心里感激,自然是要拿出好茶招待的……大姐姐尝尝,若是喜欢,我等会便让人包上一些,给大姐姐拿回去。”
“不必了!我那里有的是好茶!”傅媛神色不虞,一口回绝了。
傅明萱如此详细地告诉她这茶叶的难得,不过是故意在她面前炫耀父亲对她的宠爱罢了,反正她是经常会这么做的,“既然是父亲赏你的,你就好好留着自己喝吧!”
傅媛似是想起了什么,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地看着傅明萱,道:“二妹自小在乡下长大,我听闻乡下女子,都是要下地务农干粗活的,即使二妹身子不好,干不了重活,但是像采茶、制茶这样的轻活,想必二妹自然是亲手做过的……难怪对采茶之事如此清楚!”
傅明萱牵了牵嘴角,她这个庶姐,还真是不忘时常把她在乡下生活过的事情拿出来说一说,这样的事情,或许对别的世家小姐来说,是一段并不光彩的过往,最怕别人提起来,给自己丢面子。
但是这样的话对于傅明萱来说……还真是一点儿攻击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