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的那几年时光,曾经是傅明萱这一生最单纯美好的时光,照顾她长大的方嬷嬷曾经是母亲的乳母,与母亲感情很亲厚,后来年纪大了就放到庄子上养老,与儿子儿媳一家团聚。
方嬷嬷一家待她都很好,很亲善,加上方嬷嬷是奶过母亲的,因此看待傅明萱就像是看待自己的亲孙女一般,即便是主仆身份有别,可待她却真的是实心实意的好。
她在乡下无忧无虑地长大,乡下的生活虽然比不上傅家里的锦衣玉食,但是她也得以远离世家内宅里的种种勾心斗角,与寻常的女孩家一样天真无邪。
她不必像那些世家小姐一样,整日被拘在屋子里绣花,连出门也要经过层层批准,仿佛是被严加看管的犯人一样。
乡下的生活总是丰富多彩的,春天万物复苏,田野上开满了各种各样好看的小花,采来编花冠最合适不过了。
夏天的时候连小河小溪里的水都是暖和的,她就可以和方嬷嬷的孙子孙女,虎子和二丫一起到河边捉小鱼,软软的小鱼灵活地从指缝间溜走的触感,是那样的新奇,即便是关在屋子里绣上一百条锦鲤,也不能体会那样的感觉。
秋天是四季里最忙的时候,庄子上的人都在忙着收稻子打谷米,把地里种的山芋挖出来放到地窖里储存,还有满山遍野的板栗和红枣,果树也多是在那个时候成熟的。
到了冬天,经常雪一下就是好几天,地上都是没到小腿的积雪,雪天大家就都不出门,围在自家屋子里烤火聊天,聊的也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或者这年的收成如何,明萱却总是听得津津有味的。
他们小孩子最喜欢在烤火的时候丢几个山芋和板栗进去烤,烤熟后的山芋变得软绵绵的,金黄的颜色诱着人去咬上一口,总是会被烫一下的,但是那又香又软的口感却让人忍不住再去咬一口。
还有就是在院子里堆雪人了,她身子弱,方嬷嬷不敢让她去雪地里玩,她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袄,又围了一层厚披风,就搬个小板凳坐在屋前看着其他孩子们堆雪人,堆着堆着孩子们就玩起了打雪仗,在院子里你追我赶的,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发自内心的高兴和快乐。
那样纯粹的高兴和快乐,在傅明萱回了傅家之后,就再也没有感受过了。
傅明萱曾经十分庆幸自己有过一段在乡下生活的时光,让她的这一辈子,还有一点儿值得挂念和留恋的美好。
只是这些,自然是不必说给傅媛听的。
傅明萱看一眼傅媛不含好意的笑容,脸上没有露出一丝傅媛所预料的羞恼,只是慢悠悠地开口道:
“父亲常说,知其源,方知其所以然,看来大姐姐是不曾听明白父亲的教导了。大姐姐原来对采茶、制茶这等风雅之事如此鄙夷,怪不得大姐姐的烹茶技艺学了这么久,还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时下仕女们多爱风雅之事,不仅是琴棋书画,对烹茶技艺也十分追捧。
去岁便有赵家五小姐在赏花会上以一手令人叹为观止的烹茶技艺,被当时参加赏花会的王侯夫人赞以“茶仙”的雅号而名誉京都了。
谁人都知晓,这样世家大族里举办的赏花会,目的从来都不单单是赏花,若是能在各位世家太太们面前出了风头,不但能为自家门楣添彩,说不能还能为自己挣得一个好的姻缘。
因此这些世家小姐们才会苦练这些技艺,有些家里还会请了专门的教习先生来教导。
傅家自然也有这样的教习先生,据说还是原先从宫里退下来的一位老嬷嬷,姓金,来教习傅家的小姐们学习礼仪规矩。只是不知是金嬷嬷的烹茶水平不高,还是傅媛自己天分不够,她的烹茶技艺始终没有什么长进。
这会子被傅明萱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傅媛脸上终于是挂不住了,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却不料被茶盏里的热水溅出来烫了一下手,不由得“哎呦”一声。
阿月难得见到傅媛如此窘态,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傅媛见状更加恼火了,端起茶盏就要往阿月身上砸过去,却被她身边的丫鬟木香拦下了,木香目露劝阻之意,附身在傅媛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
便就见傅媛重重哼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站起来冷着脸对傅明萱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且先回去了。”说完后傅媛就快步离开,木香倒是不忘礼仪,对着傅明萱屈膝行了一礼,便跟着她家主子匆匆出去了。
傅明萱慢慢抿了一口茶,垂下来的眼眸掩住了许多思绪。
方才傅媛主仆的小动作,自然是没有瞒过傅明萱的注意,只是木香方才刻意压低了声音,明萱也没有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
只是肯定是能让傅媛在发火的当口压住脾气,不恋战匆匆离去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呢?
傅明萱想起方才傅媛离去前和她说话时的脸色虽然是冷冰冰的,但是那眼神里的蕴意,却实在是意味深长。
阿月见傅媛落败而逃,心里十分痛快,欢喜地对傅明萱说道:“小姐今日真是好厉害,奴婢难得见她也有这样的时候,真是解气!”
见傅明萱只是喝茶不说话,阿月又问道:“只是小姐今儿为何要用这套茶具给大小姐沏茶,这可是上回老爷送那碧螺春的茶叶时,一起送过来的,说是这样名贵的甜白瓷茶具才好衬得上那极品的碧螺春……您平日都不曾用过呢,今儿却给她用了,奴婢真是觉得可惜了这么好的茶具!”
阿月在傅明萱身边贴身服侍了许多年,对她的很多习惯都非常熟悉,方才见她仔细交代了是父亲亲赏的茶叶,她便猜到是要她用上这套茶具来沏茶。
可惜么?
傅明萱慢慢抿了一口茶,看着手中洁白细腻的甜白瓷茶盏,她只是觉得,这样好的茶具,方才在傅媛被她挑起怒火时没被摔了一只,才真的是可惜了。
傅明萱的视线就落在了木香留在桌上的一包槽子糕上面。
槽子糕又油又甜腻,傅家的厨房里是绝不会做这样的糕点送去给小姐们吃的,倒是外头街上的小摊子上,经常有这样的糕点叫卖,卖价也很便宜,这样的一包糕点,大约也只要五文钱罢了。
傅媛是哪里来的这样一包糕点的?
若说是特意用这样低价的糕点拿来膈应她的,倒还不至于,傅媛知道她送来的糕点傅明萱是不会吃的,因此不会费心到专门出府跑一趟去买一包槽子糕的。
既然不是出府去,那就是有人送进来的了。
稍微平头正脸的人求见主子小姐,都不会送这样低价的东西,多半是出身极其贫苦之人,才只能买得起这样的吃食。
若是旁人自然没有什么,可这是向来眼高于顶的傅媛,竟然能让这样低价的东西送进她的翠芙院,她还收下了,这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傅明萱放下茶盏,低声对阿月吩咐道:“你寻个不打眼的人,悄悄去打听打听这几日傅媛那边有什么动静,可有见了什么人,连薛姨娘也一并留意着,打听好了来回我。”
阿月虽然不甚明白小姐为何突然如此吩咐,但是只要能给傅媛添堵的事情她都欢喜去做,立刻就应了一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