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有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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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心结

傅明萱陪着母亲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表现出的都是很乖顺,温婉文静的模样,母亲看在眼里,心里自然觉得十分欣慰。

萱姐儿这孩子,幼年不在自己身边,到底是因为自己没有尽到应母亲的责任的缘故,她回来后也一直不愿意与自己亲近,乡下的环境和傅家不同,她觉得受了委屈了,自己又何尝不觉得是委屈了她。

萱姐儿回了傅家五年了,这五年的时光,都不曾有一次像今日这般亲近她啊。

常听人说,孩子历经波折后,便会懂事明白起来。萱姐儿经此一事,也许是终于长大了吧。

母亲的眼底就有湿润的水光氤氲起来。

傅明萱看了,心里也是一酸。

母亲在想什么,她是能猜的出来的。她与母亲前世缘分太浅,少时的埋怨和不解,以致在母亲身故后她数十年的时光都对母亲十分的悔愧。

如今能重生回到出嫁前,这时候一切看上去都还是平安无事的样子,母亲也还好好地在她面前,令她如何能不动容。

她伏在母亲身边,声音里带着些呜咽之感,只是又尽力忍住了:“母亲,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母亲抚了抚明萱的额发:“萱姐儿莫要挂怀,我的病一直都由许大夫照料着,他们家世代从医,他父亲还是从太医院退下来的医科圣手,我的方子经由他看过,无碍的。”

许大夫?傅明萱想了想,却记不起有这个人,她前世连出入清梧院的次数都很少,为母亲看病的大夫是何人,她就更是没什么印象了。

倒是傅明萱忽然记起在前世的时候,曾出过一位医术十分厉害的,那时朝堂政局风云变幻之际,京都穆大将军府的老夫人却突然病倒了,那一病很是险峻,还有传闻说并不是普通的病症,而是被下毒了。

穆老夫人深居内宅,又是身份贵重之极,下毒之人却能绕过将军府的层层关卡,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手伸到内宅里面,给穆老夫人下毒,这绝非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连穆大将军都亲向朝堂告了假,也不管屯兵自趸的忌讳了,亲率重兵把手将军府,连京都的各个城门都设了道道关卡,寻常人进出京都都要盘问许久。

穆大将军的做法令朝堂侧目,百官明面上折子进言批判,私下里却皆是惴惴不安。穆家世代多出武将,都是对朝堂忠贞不二之人,如今这做法,不得不让人暗自揣测啊。

后来又有流言传出来,说是给穆老夫人下毒的幕后之人,正是朝堂上的上位者……那时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穆大将军府的动静,若是穆老夫人挺不过那一关,朝堂只怕是要发生大变故。

就是在那时候,有一位医术十分高明的大夫进了将军府,将穆老夫人从鬼门关上给拽了回来。

傅明萱当时已经是周家的掌权者,朝堂上的风吹草动自然是无空穴来风之说,但是对他们这样的世家而言,不管朝堂如何变动,能在这种肱骨大臣之间左右逢源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上上之选。

傅明萱还亲自封了一盒两百年的野山参和三千两银子的重礼,去了将军府探望过穆老夫人。

只是那位给穆老夫人看病的大夫,却是无缘得见一面。

……将思绪拉回来,傅明萱就想着,当时穆老夫人已经命悬一线,都能够妙手回春,药到病除,若是能请过来给母亲看病……

想来母亲的病也许会好得更快些吧!

傅明萱心下正在琢磨如何去打听那位大夫的踪迹,耳边就听见母亲在说:“……前几日许大夫来给我诊脉,得知了你哮喘发病的事情,他说他父亲原先在宫里当差时,也曾看顾过一位有哮喘症的贵人,那贵人的病症与你差不多,都是打胎里带出来的不足之症,宫里许多太医一起给她研制出一张药方子,倒是将这病给慢慢调理好了。”

“……只是那药方留在了太医院记档,等他父亲这几日得了空,便去一趟太医院去把方子拓了来。届时你换吃那药,若是也能调理好了,你以后就不用再受这样的罪了,我就阿弥陀佛了!”

傅明萱就想起来她前世的这个时候,的确是换过一回药方子,只是那药太苦了,简直苦的倒胃口,她素来又不肯好好吃药,那新换的药方子倒是有一大半都倒进了花盆里面。

只是这哮喘之症,也是始终都没有治愈,拖了她一辈子。

“多谢母亲,女儿都听母亲的。”傅明萱就想着,若是那药方子真的有效,这回就捏着鼻子也要好好吃药了。

母亲却是有些心软道:“你幼年不在我身边,又有个这样的病症,到底是受了许多苦楚的……”

傅明萱先前努力忍住的泪水一下子又酸了鼻子,她唯恐母亲难过,便借着更衣的由头先离开一会儿。

阿月跟在她身后一起出了正堂。

在撩开夹棉帘子后,傅明萱听到里面徐嬷嬷在和母亲小声的说话,不知为何,她忽然驻足停住了,掩身在门帘外面。

阿月不敢吭声,又朝着外面的丫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傅明萱就听见里面的说话声隐约地传来。

先是徐嬷嬷的声音:“太太,您可别伤怀了,如今小姐也懂事了,知道亲近太太了,太太这么多年的心结,也该放下了,您呐,得好好保养自己的身子了。”

再是母亲的声音:“……我到底是亏欠了萱姐儿许多的,她生的时候不好,当时为了保她一命,生完她后就连夜把她送到了乡下,她回来后不愿与我亲近,连对耀哥儿和宏哥儿都是淡淡的,这些年她心里有委屈,我都是知道的。”

“……我这一胎,人人都盼着再得个哥儿,我倒盼望着能生个姐儿,他们两姐妹,以后也有个说话的伴了……萱姐儿也不至于那样孤单。”

……

后面说的话,傅明萱已经听不清楚了,她扶着阿月的手,脚步有些虚浮。

廊下的四季海棠开的正妍丽,花瓣层叠着绽放开来,她却看得模模糊糊,她忍了好久的眼泪,终于一颗一颗地坠了下来。

她想起幼时,方嬷嬷时常在她面前说起母亲的好,她那时候不懂,只缠着方嬷嬷问她,既然母亲心里是有她的,为何她从未见过母亲?

方嬷嬷只是拉着她的手叹气,说萱姐儿,你母亲也是身不由己,你不要怪她,她心里是一直记挂着你的。

她那时候虽然心里十分向往母亲,也经常幻想过自己的母亲该是什么样子,但是因为自小便未见过母亲一面,即便幻想,也不知该如何想起。

好在她年纪小,这些烦扰也不过像是天边飘来的一抹云彩,在她小小的心头盘旋一会儿,被风一吹就散了。

方嬷嬷跟她描绘的傅家的生活,她一点兴趣也没有,在她看来,与其活得那样小心辛苦,还不如在乡下生活更加自由快乐。

直到有一次她发了哮喘,病的很厉害,一直咳一直咳,还咳出了血丝,躺在床上几乎都快要死掉了,迷迷糊糊间她却看到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坐在她的床边,秀美的脸上满是泪水,正在呜咽地哭泣,唤她:“萱姐儿,萱姐儿,母亲来了……”

声音好听又温柔,又充满了无限的悲痛,让她小小的心儿,也跟着一缩一缩地难过。

但是到她醒过来,那个女人却不见了。

她一直以为那只是她在病重时做的一场梦。

……

原来,母亲一直都是记挂着她的。

原来她并不是被抛弃的被嫌弃的野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