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刘更新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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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这宴赴不赴(3)

“王爷出京察访就是冲着整顿吏治士风而来,六亲不认,手腕似铁,一路杀了多少贪官污吏恶霸劣绅你们没有听说?对百姓却温存呵护有加,诉状件件桩桩都要问个水落石出方罢。在邢台他还微服私访。碰到一个老妇哭得哀痛,原来去年秋季沙河涨水她家租种的地被冲,颗粒未收,地主却逼着照样交租,交不上便让女儿当丫头顶账。心怀歹意的地主竟糟蹋了她女儿……王爷听了当即亮明身份,升堂问案,把这个倒霉蛋就地斩首示众。拿你们做的事跟这个地主比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三人愈听愈怕,瘫在地上不寒而栗。更新却觉得气氛还不够,继续说道:“王爷未到申诉百姓们便堵了道,要是真来了又该如何?只恐在劫难逃呵!”

三个平日不可一世的富豪这会全然没了主张,绝望地你看我我看你喊着怎么办。高云龙忽然爬过来给更新磕头,口中哀求:“我的好贤侄哩,都说你智多谋广,再难的事也能让它峰回路转,快帮我们想想办法吧,不能见死不救呵!”

更新两手一摊,为难地说:“高爷快别跟小侄戴高帽子了,更新一个微末小吏能有什么办法。王爷就是二皇帝,说出的话也是金口玉言。不过既然咱们相遇一场,如果三位真遇不测,更新会常到坟前聚扫焚纸,让长辈们冥界同样富足。”

三个人几乎同时哭出声来。苟富贵爬过来抱住更新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告:“难道真的就没有办法了么?只要能消灾祛难苟某就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更新说:“长辈们平日都是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跑得马的硬汉子,遇事咋这样包!哭得我心里也酸溜溜的没了主张,快起来咱们商量商量想想办法。”说着搀搀这个,扶扶那个,三个人失魂落魄似的哪里扶得起来。更新觉得势已造足,火候到了,这才叹着气说:“要说起来也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是大家得狠狠心出些血。”语气里充满无奈。

如同漆黑的夜空闪出一线光亮,三双泪眼望着更新催他快说。高云龙更急,说大难临头了出点血算啥,剜肉都行。

“一个办法就是破财消灾!”

“中!”三人齐声回答,并慷慨地说,“出多少都行。”

高云龙虑事总是比苟、田深着一层,思谋着担心地提出:“王爷富甲天下,就怕不会收。”

“不是给王爷送礼,是堵百姓的口!”

“……?”

更新踱着步,也不看三人,缓缓说道:“天下是王爷家的天下,你们的钱说到底也是王爷家的资产,不要说王爷要钱,就是要你的命还能不给!送的什么礼?可王爷一家要想稳坐天下靠什么?靠百姓。皇家哪个不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王爷这次出京整顿吏治也好,察访民情也好,说到底是两个字‘安民’,巩固江山社稷。彰德治内民安不安?不安!你出去看看,现在正值青黄不接之时,饥民遍地,啼饥号寒,逃荒要饭,十室九空,如此景象怎能不令王爷心寒愤慨。一怒之下定要发威斗狠,痛加惩治。官吏罪责难逃,要丢乌纱帽,民愤极大的豪绅恶霸……就不用说了。”

苟富贵站起来说:“我明白了,回去马上出钱出粮,在村头路口开设粥场,救济饥民。”

“这办法虽然可行,但不算高,我倒有个一举两得的主意。”

三个人已经又坐到了椅子上,望着更新颀长的身材,听那一双白底皂靴在青砖地面上橐橐作响,催他快说。在他们的一再催促下,更新终于开口。

“依晚辈浅见,不如捐款疏河治碱。——三位先不忙插言,听我把话说完——河工一开,百姓有活干也有了饭吃,不必再逃荒要饭甚至饿死这是一;彰德东部河道淤堵,造成数十万亩良田盐碱上泛年胜一年,粮产逐减,甚至绝收,不少村庄大片田地已无法耕种,疏河治碱利国利民,乃名垂青史之善举这是其二;日前彰德已成立疏河治碱社团,理事人员皆为本府德高望重的耆老宿儒。是王爷来了必要召见的名流。如果几位带头捐助,百姓感恩,怨恨定会消减,德望双著的耆老也会说你们的好话,这样一来就算有人告状,将功补过王爷也不会降罪。三位尊长以为如何?”

绕来绕去终于到了正题,还是变着法儿想从我们口袋里掏钱捐款。都说刘更新鬼点子多,今日算计到老子们头上了!这事可是来时拿定了主意商量好的,任你鬼点子使尽,老子们不会落你的套。三人相互望望,心里犯着嘀咕,谁也没有开口。

见三个老奸巨猾的东西似有所悟,想要漏网,更新心里骂着又有了主意:看来还需拉大旗作虎皮,不挤兑到三尖角让老东西们无路可退不肯就范,反正官方消息他们也不摸底细。想到这里冷冷一笑说道:“你们心里想啥甭说我也明白。这样想法要是放在昨天也许还有些道理,但放到今日可就时过境迁。别以为没有你们捐助疏河治碱就搞不成,实话告诉各位,疏河治碱朝廷邸报上登了,王爷看了非常高兴,说这是事关社稷之举,立即知会河南巡抚,要他从上交税银中先拨两万两资助,俟他亲临详察后再说。我也是被求无奈才出此下策的,既然三位已经有了主张更新又何必赘言呢。”说着坐了下来,“高老前辈你说呢?”

三人一听果然又慌了。高云龙见更新直盯着自己,好像看透了自己的五脏六腑,赶忙表白:“高某决无别的想法,贤侄为我们几个老弟兄出谋消灾我心存感激,我思谋过了,你说的办法一举两得确是高见,只是捐多少好呢,这是大工程,少了不济事,多了又有难处。”

“是呵,是呵,我们也是这个想法。”苟田二人也跟着嚷嚷。

“长辈们只要没把更新的好心当做驴肝肺就行。”更新脸色霁和起来,“诚如长辈们所言,这是大工程,捐少了看不见也起不到作用,不过个人的家底个人清楚百姓也心中有数,不必像田爷刚才说的倾家荡产在所不惜,可也要让人觉得你是尽了力的,没有应付糊弄。”边说边心里琢磨,擒贼擒王,先把高云龙按住其余两个就不消说了,于是微笑着看高云龙,“高爷先说个数吧。”

高云龙狠狠心说:“一家不知一家,和尚不知道家。我是外面看着轰轰烈烈,其实内里早空了。不过再难我也要尽着力捐,不说为民为国,就说为自己吧也不能少拿——出五百!”

“五百?”更新笑了,“要是搁在一般的中等殷实人家,那可是小毛驴下个大骡驹——劲儿使足啦。要是放在高爷身上,就觉得有点滑稽,好像给寺庙香火钱似的。”说着敛了笑容,“高爷以为这点钱能让百姓感恩谅解你吗?就能让耆老宿儒们为你美言吗?就能让王爷法外施恩宽宥你吗?你知道告你的百姓有多少?你知道罪状有多少条?像我刚才列举的事又何止十件百件!被你欺压祸害过的人成千上万,他们恨不得剥你的皮吃你的肉!只不过畏于权势不得时机罢了……我的高爷高长辈呀,身处干柴垛上仍不自知,更新替你捏着一把汗!”

更新连珠炮般的话语如飞刀利箭,击得高云龙再度紧张起来,脸色大变。更新却不管不顾穷追不舍,只是语气不再那么锋利,“我真不明白命都保不住还要钱做什么?不要说你们这样的土财主,就是富可敌国的王侯将相只要皇帝爷发一句话,家产没有了,命也没有了。远的不说就拿前不久犯事的兵部尚书鄂善来说吧,——三位长辈一定也听说了——他的家产能买下半个紫禁城都不止,可结果如何?全部家产籍没归公,绑赴西市处决,家人发配边疆为奴。这样下场何如一个平民百姓!听说鄂公临刑前说:我若是少些贪欲,或早些把聚敛所得捐给国家何至今日!可惜他醒悟得太晚了。”

“贤侄不用说了,高某不是个死抱葫芦不开瓢的人,你请说需多少吧。”高云龙心理防线彻底崩溃,颓丧地说。

更新心里暗笑,嘴上仍然拉着硬弓,“这事晚辈可不好说,钱是你的,常言道出钱与割身上肉一样疼。晚辈怎么忍心在长辈身上动刀子呢,何况钱不是给更新的,图什么呢?”

田知耻赔着笑脸说:“人在事中迷,旁观者清嘛,贤侄你帮人帮到底,就说个数出来,让高兄作个参考也无妨嘛。”

“那我只好勉为其难了——五千怎么样?”

“啊!……”高云龙吃惊地张着嘴,过一会呐呐地说,“太多了点,能不能少些……”

“嫌多?”更新望着他嘴角挂着笑,口气却严峻,“就是五万也不及你资产的十分之一,只是伤点皮毛而已。像你这样称雄一方的人,几十几百能拿得出手?能交待了百姓?能交待了王爷?”

“这……这……”

更新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捐这钱为了什么?冠冕堂皇地说是疏河治碱,为国为民,可你的真正目的是啥?是消你家的灾救你家的难,甚至于买你的这条老命,不值吗?你平日拼命地搂钱、攒钱、讹钱、抢钱,弄了那么多钱,关键时刻,事关身家性命不用什么时候用?”说着踱过来拍拍高云龙的肩膀,语气中透着关切,“我说高老前辈,你也是有头有脸见过世面的人,该出手时不出手是不识时务,关系重大可要想明白了,错过机会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高云龙心里翻江倒海一阵子终于拿定主意,一咬牙说:“中!我听贤侄的,五千就五千。”

他这话一出口,更新心里有了底,嘴里却说:“事是你的,钱也是你的,五千不是个小数目,可要想好了,别日后说是受了刘更新的撺掇。”

高云龙挺挺胸脯说道:“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高云龙不是没主见的人!”

难剃的头剃了,剩下的便不在话下。苟富贵捐四千,田知耻捐三千,没费多少口舌便定下来了。更新让他们当场写了字据。

事情办完了,更新满面春风地指着满桌的菜肴说:“好酒好菜让更新吃了,屎尿大粪却让三位长辈吃了,失礼呵失礼!哈哈哈……开个玩笑,开个玩笑。饿坏了吧,趁热再吃,再吃!”

三个人不知是恶心还未消除,也不知是心疼银子,还是一口也吃不下。

彰德府三个顶尖的富豪捐了这么一大笔款,其余的小财东情愿也好,不情愿也好,谁还好意思不捐,也不好少捐,只好随波逐流量体裁衣认捐。个别死抱葫芦不开瓢的,更新便把他的劣迹证据节录出来送去,这些硬头户立刻软了,上门认捐。几天时间疏河治碱社团便收到捐银超过五万两,足够用了。疏河工程一开,参加劳动的不但有了饭吃,而且当日就能领取三至五升米的工酬拿回家去养家糊口。彰德再也看不到逃荒要饭的饥民,许多外地穷苦百姓也赶来参加治河挣饭吃。加上“社团”成员恪尽职守,钱粮发放及时,账目清清白白,百姓积极性高涨,工程进展异常顺利。

平原怕盐碱,山区怕干旱。太行山区和平地的百姓的日子一样难熬。更新以府衙名义行文林县,也让林县令用疏河治碱的办法筹集资金,兴修水利,济民度荒。公文措词严厉——只能向乡绅大户募捐,不得向平民百姓摊派一文;所集钱粮,必须全部用于水利,不能有一文流失;全县之内不得有一户断炊,一人饿死!扈龙心术不正,却有手段,慑于上宪和王爷虎威,歪本事这回全部用到了正地方,很快筹银二万两,开工兴建黄华、天平山、淇河引水三条几十里不等的长渠,引山泉、河水供人畜饮水和灌溉之利,此举着眼长远又解了百姓燃眉之急。彰德汤阴两县,令其采取同样办法筹资整修境内官道,在漳河、卫河上架桥。

半月之后,和亲王爷姗姗来到彰德。平原治碱,山乡治水,不治碱不治水的修桥铺路,彰德境内一派轰轰烈烈的繁忙景象,百姓没人逃荒没人饿死,上上下下一片欢呼叫好之声。王爷看了治碱工地,看了即将疏通的沟河水道,看了架设中的漳水大桥,特别是看了林县已经开通的黄华渠,眼见清澈的山泉沿着蜿蜒长渠奔流而至,流入千亩干旱良田,高兴得泪水都出来了。黄华山下的马地掌、高家庄、田西峪等受益村庄百姓,还在山下立了一通石碑,上面写了四句百姓心里话:

前朝有谢公,今朝有扈龙;同引山泉水,同样得民心!

王爷说出京以来,还从未见到这样令人鼓舞的情景,在这里看到了真正的乾隆盛世!他夜不能寐,援起生花妙笔,写了一篇激情奔放的奏章,六百里加急送往北京。生动的事例,加上华美动人的文辞,乾隆帝看着看着手舞足蹈,拍案叫好之声震得整个金殿嗡嗡作响。说扈龙得民心、彰德官员得民心,就是皇上得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大清江山永固,无坚可摧!龙心大悦,下旨免去彰德阖府百姓一年赋税,为彰德知府加官晋爵,由五品擢为从四品,誉为模范知府。林县令赏六品顶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