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刘更新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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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这宴赴不赴(2)

更新使劲拍打着脑袋,悔得痛不欲生。三位爷从呆愣中灵醒过来,惊恐地喊叫救命。苟富贵搂着肚子说,坏事,我肚里好像隐隐地发疼,是药性发作了吧?

更新过来摸摸他的肚子,眼泪就要流出来了,安慰中充满担忧,说:“按说不该这么快,既叫‘三辰绝’才一个多时辰怎么就……可因为个头大小不同肥瘦不一也能因鼠而异;你是人不知道能不能跟鼠比。”话说得痛心凄婉,动人心肺。

苟富贵越听越难受越感肚里异常,颤声说:“快……快去叫我老婆儿子,我有好多事要交待……”说着放声大哭。

田知耻跟着觉得肚子里也有了动静,情知大限将至没了体面倒了架子,一屁股墩到地上抢地哀哭,喊着要纸笔写遗书。书房顿时乱成一片。

高云龙不愧是非堆里历练出来的角色,有着大难临头处变不惊的镇静,不喊不叫也不哭,只管用手抠着嗓眼,打着干呕。

看高云龙的样子更新一跺脚说,办法只有一个,从哪儿进去的还让它从哪儿出来,快抠喉咙,不行就拿鸡毛掸子来!衙役们从鸡毛掸子上拔了三撮鸡毛,过来帮着用手抠用鸡毛操,三位爷被折腾得脸红脖子粗,满头大汗,还是吐不出东西来——你想一上午到现在,三个人除了喝水几乎没吃什么东西,那水又是山楂片儿泡出来的,极易消化吸收,早变成尿走了,吐什么呀。吐不出东西就排不出毒,毒出不来就等于险情没有解除。

更新仰面悲嚎:老天爷呵老天爷,三个时辰过后叫我咋向三位爷的家人交待啊!小石头忽然说:我想起来了,那年我弟弟误食了老鼠药呕不出来,跟这情景儿一模一样。后来我爹妈弄了屎尿灌,哗一下就吐了,吐得好多好干净,一点事也没了。可怎么能灌这几个爷呢……更新立刻打断他的话,果决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爷不爷的犹豫不决,快到茅房里弄些屎尿来,越难闻越肮脏越好!苟富贵、田知耻说我们不在乎,救命要紧,只要能让吐出毒来吃啥都行。高云龙也乱了方寸,失去了已往的矜持和冷静,喘息着朝衙役挥挥手说,更新贤侄说的是,求诸位兄弟快去快去!

一个衙役很快掂来了半桶屎尿。看样子还新鲜,黄黄的稀稀的已分不清是屎是尿,泛着泡沫的稀粪里还有没消化了的豆瓣肉星,看着让人恶心,气味更是浓烈得熏人。小石头原来还不明白更新为什么从昨天开始拉屎尿尿要舍厕入桶,看这会儿派上这用场差点笑出声来,幸亏大家都手掩了半个脸没人觉察。三个人看着粪桶干恶心也掩起鼻子,哪里还有勇气喝它吃它!

更新着急地说:“三位长辈不会不懂良药苦口利于病,屎尿脏臭能救命的道理,春秋时越王勾践为吴王夫差尝便治好了吴王的病,救了夫差的命。人家是王咱们是啥?人家为了别人都能吃屎,咱可是自己救自己!”更新看着粪桶痛惜,“只可惜这事不能代替,不然晚辈愿代三位尊长!”说着又是捶胸又是顿足,“时不我待,再晚就来不及了,这可怎么办好?”

更新说得言恳意切,语挚情长,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似的。三个大难当头的人最需要的是有人同情有人帮助,看更新比自己还痛心还着急怎能不受感动。苟富贵说,人到难处才见心哩,无论是死是活更新贤侄的情俺都领了。别说是为了救自己,就为报这份情义,这屎俺姓苟的也要吃!说着以大丈夫义无反顾的气概舀起一勺稀不稀稠不稠的东西屏着气闭着眼猛吸一口。

这东西果然灵验,也不知道咽到肚里没有便哗啦一声喷吐出来。接着一口接一口地吐个不住,哼着喘着吐着,简直把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的样子。吐着吐着一头栽倒没了气息。衙役们连忙扶起掐着人中,拍胸按腹作弄一阵才缓过气来。他气都喘不匀脸上却笑,断断续续地说:

“我……把毒都吐出来啦,死……死不了啦!”

更新递过一碗热水,点点头肯定说:“你吐得干净利索,一点事也没有了!”

田知耻也来了勇气,一拍胸脯说苟兄已经做出了样子,姓田的也不是孬种,早喝早解脱我也要来!一口下去也猛吐一阵死去活来一回,终于脸上也露出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胜利微笑。

现在只剩下高爷一个挽救对象了。苟富贵解脱得早些也恢复得好些言语已经顺畅,用关切期待的目光看着老朋友说:我说高大哥,平日里杀人掏肝敲骨吸髓眼都不眨的,这会倒熊了?你是俺们的哥头也是大家的主心骨,不为你也得为我们想想,我可不能眼看着你离我们而去。他说得动情真挚眼里含了泪花,见高云龙还在迟疑回头望着刘更新恳求:“更新贤侄求你再帮他一把吧,高爷一时犯糊涂事后也会感激不尽的。”田知耻也缓过气来帮腔,说,“苟兄说的是,不能再迟疑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刘知事快动手吧!”

更新看看高云龙望着粪桶皱眉苦脸龇牙咧嘴的样子,再看看苟田二人希求的目光终于下了决心,一拳击在书案上大声道:“驱毒如救火,见死不救跟亲手杀人差不多,节骨眼上咱不能犯糊涂,小石头快帮高爷一把!”

小石头答应着和几个衙役扑上去按住高云龙提着耳朵就灌。高云龙知道不喝不行又下不了决心正犹豫着,等人卡着脖子粪勺子逼到唇边也只好半推半就地喝了,接着也同样地死去活来吐了一回。折腾半天三个人总算全部脱离险境。

险情解除,大家都松了口气。更新吩咐小石头和衙役们赶紧收拾东西清除秽物,打水给三位老爷洗漱。紧接着又吩咐开席上菜,说鱼知府回不来就我们四个,再说这会儿中午不是中午,晚上不是晚上,甭到大厅势派了,就在我这书房里将就一下吧。三个人都大病初愈一般,强撑着直想赶快回家,哪里还顾上这些,齐点头说这样最好。一张八仙桌放到当屋,更新客气地扶高云龙坐了正位,苟田分坐两旁,自己坐到陪客位上。

酒菜是早已备好了的,眨眼工夫鸡鱼大肉山珍海味摆满一桌,屋子里充满诱人的香味。更新立刻拿起筷子招呼快吃。

“一早起来还没顾上吃一口东西,饿得肚皮都贴着脊梁骨了。刚才忙乱着不觉得,这会肚里伸出手来似的。”更新说着给三位客人又是夹肉又是倒酒。“这鸡可不是家鸡,是太行山上的石鸡,鱼是林县的淇河鲫鱼,尝尝,尝尝。”说着夹一块鸡肉放到嘴里嚼着连喊,“味道真美!”

三个人肚里空空饿是真饿,可嘴里喉咙里一股大粪味仍然恶心发呕,酒菜虽好却一口也吃不下。更新大口地咬着嚼着间或谦让几句,直吃得啧啧作响口角流油。那香甜贪婪的食欲食相令人羡慕而又嫉妒。更新吃饱喝足了打着饱嗝,“今日方真真懂得孔夫子‘衣食足知礼仪’的含义,饿急了的人就什么都不顾了。晚辈失礼!晚辈失礼!”他抽根牙签剔着牙,扑扑地吐着牙缝间的肉星脸上收了笑严肃起来,“本来有件塌天大事相告的,没想半路杀出程咬金还没顾上提起,不过这会说也不晚。”

三个人齐盯着更新慎重的面容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今天一早我就和鱼知府出去干什么了知道不?”

三人摇头。

“和亲王爷出京察访已经到了邯郸……”

高云龙双手按着空荡荡的肚子,忍着喉咙里屎尿味冲撞的恶心若有所思地说:“前几天就听说了,王爷出京南下替天行道,一路察访观风,问事查案雷雨交加,杀了不少人。”

“嗯,诚如高爷所言。”更新点点头,“王爷逢状就接,逢案必问,就地处置,雷厉风行。他可是乾隆爷唯一在世的亲弟弟,别说还握着尚方宝剑,就是杀个总督知府也像碾死个蚂蚁,更不用说跟咱们这样的人了!”

苟富贵持重地说:“那倒是,不过王爷权势再重也不能滥杀无辜吧。”

“王爷的钢刀虽快,但决不杀无罪之人。”更新说道:“杀的都是贪官污吏,恃强凌弱横行霸道的不法之徒。这些人早就该杀,只是吏治败坏,世风日下,没有人管或是管不了不敢管罢了。可百姓犹如就要爆发的火山,一触即发。王爷的到来又像看到救世主一般,平日里被蹭在脚下的草民百姓谁家没有冤屈,机会难得无不争相申诉……”

高云龙听着坐不住了,也忘了肚饥恶心,心急火燎地说:“如果王爷到了,咱这里的刁民也会生事!”

“说的就是这事。”更新忧心忡忡地说:“昨天鱼知府还跟我说,他政绩不够突出,可不贪赃不枉法,积怨不多,倒不怕什么,担心的就是下属一些官吏和你们这些乡绅大户,平日里不够检点这回非出事不可。果不其然,王爷还没到,一伙市井杂役,佃户贫民已经听说了,聚集在城北官道上准备拦轿喊冤呢。我跟鱼知府闻讯赶去就是为了把这伙人驱散赶走,所以才早饭都没顾吃,一直忙到……”

“赶走了么?”没等更新说完,三个人就异口同声着急地问。

“那些人十分难缠。”更新蹙额摇头,“赶走一伙又来一拨,这里的赶走了,他们又跑到前面去了。几十里远的官道看住这儿,顾不了那儿,我和鱼知府顾了头顾不了尾,怕你们久等我抽身回来了,鱼大人还没回来呢!”

苟富贵感激地说:“二位大人不愧是我们的父母官,如此竭心尽力苟某没齿难忘。”高云龙、田知耻也跟着说些感激涕零的话。

更新摆摆手,“这些话就甭说了,不顶屁用。其实我们这样做不只是为了你们,也是为了我们自己。儿子犯了大罪当爹的也得连坐;你们都是彰德子民我们是父母官,子民坏了事老子能脱了干系?唉!谁让你们平日作威作福,不知收敛,那些事要是捅到王爷那里可不得了呵!”

“高家世代以仁德为本,可总有一些刁民仇富妒绅,信传谣诼,无端倾泻怨恨于我,防不胜防。”高云龙说着无奈地叹气,“刁民的刁状贤侄看过没有,他们是怎样作贱诬枉高某人的可略知一二?”

更新一阵冷笑。“如此说来刁民确实可恶,事涉高爷的还真不少。我随便举一事例说说看是不是诬枉。”接着说起高云龙霸占佃户白活的山地,把白家坟地据为己有,对白家赶尽杀绝的经过叙说一遍。时间地点事情的起因经过,根根梢梢有凭有据,不容置疑,说到白活呼天不应呼地不灵吊死高家门前,两个少壮儿子接着被害时,声音都有点喑哑。“罗蚁尚且贪生,白活如果不是被逼上绝路怎能抛下幼子而去!你派去诛杀白家二子的凶手都供认画押难道也是诬枉?”更新义正辞严,语气激愤。高云龙慢慢低下了头,额上沁出汗珠。更新继续说道:“然而这仅仅是众多事件之中其中一件,还有你与县官申非勾结,趁火打劫,把去年春天朝廷发放的救荒粮换成你家库存霉米,且以少充多,从中牟取暴利折银五百余两,与申非私分,使彰德北部饥民饿死无数;你看中了张三之妻王氏,便暗中使人把张劫到抚顺,卖给矿井老板而你却霸占王氏为妾……”

更新一条一条地说着,高云龙听着听着再也坐不住了,扑通一声从椅子上滑到地下。这些事罗列一起,莫说他人,就连自己也感到心惊。

见高云龙软了,更新便不再说他,扫一眼苟田二人说:“老鸹落到猪身上,二位也不比高爷清白多少。苟爷你勾结奸商贩卖私盐,把控告你的知情人置于死地;田长辈竟然效春秋战国时的卫宣公,娶了自己儿子的新娘,连儿子都骂你不叫田知耻是恬不知耻……”更新不住地摇头叹气,“这些肮脏事就不用一一摆了,其实我不说你们心里也清楚,哪桩哪件不是事实?哪桩哪件诬枉你们了?”

苟田二人脸皮红一阵白一阵,额头上也冒出了汗珠。

更新说着脸上现出忧郁,“这样的事不用说多,就是其中一件让王爷抓住就不得了,件件死有余辜,我替三位担心呵!”

“啊!”高云龙惊得面如土色,直呆呆地说不出话来。苟田二人一哆嗦也从椅子上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