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旧恨2
孟郎走过去,从孟宫成背后轻轻柔柔地怀抱着他:“从小我就有一个心愿,希望有一个哥哥,宠我爱我,容忍我一切坏脾气。哥哥,我已经很知足了。每个人最后都会死,虽然我是早了点,但是,我不后悔也不遗憾了。”她跪着移到孟宫成前面,捧住孟宫成的脑袋,在孟宫成的额头上印下浅浅的一个吻,然后满足地叹了口气,“哥哥,动手吧!”
孟宫成怔怔地望着孟郎,望着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凄美得犹如一只折了翅膀的蝴蝶。他缓缓地举起了手臂,落在孟郎的脸上,孟郎的脸几近透明,嫩而薄的皮肤之下,仿佛可以看得见鲜红血液的运行,那么娇艳,那么清新。他用指腹温柔地拂净孟郎脸上的泪珠,低下头,在孟郎的脸颊上,亲了一亲。
绯红的颜色在孟郎的脸蛋渲染开来,羞涩与甜蜜同时袭击了她的心房,她的睫毛紧张地颤动着。眼睛闭上了,心灵之门却反而洞开了,她感觉到了孟宫成温驯的气息,带着一股幽远的淡香,连着一息滋润的水汽,摩挲着她的颜面,轻绕着她的肩腰,只是单纯的呼吸,已是无穷的愉快。
“我要死了!”她在心里默默地叹息,“可是,死亡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春草在她的脚下滋长,春风在她的脸上吹拂,微笑在她的周遭盛放。
恍恍惚惚之间,她听到孟宫成柔和低沉坚定伤感的声音:“娘,如果一定要死人,儿子愿意死在娘的手中。”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震得孟郎鼓膜发痛。她睁开眼睛,看见孟宫成发红的右脸颊,五根手指的印痕如此鲜明,刺得她眼泪又情不自禁跑了出来。但是孟宫成的唇角却弯弯轻合着,腮边盈盈带着浅笑,温润而优美。
“没事了,我娘走了。”孟宫成毫不理会自己的脸颊,他抱着孟郎,有种劫后余生的释然。
孟郎没有注意这个,她心疼地抚摸着孟宫成的脸颊:“疼吗?”
孟宫成摇了摇头:“没事!”
“没事吗?”孟郎忽然抓住孟宫成的手,重重地打在自己的右脸上。脆响过后,她的脸颊也迅速肿了起来。
“你干什么?”孟宫成吃惊地握紧了拳头。
“很痛啊!”但是孟郎嘴边已经显露出一弧笑涡,“现在好了,我们共患难了。”
“你……”孟宫成想生气,却撑不住又笑了,抬手为她揉着脸颊,“你呀!”
“哥哥!”孟郎低低地叫了一声,腮上的轻红直连上眼皮,她咧着花朵般的樱唇,张扬着两行粲然如玉的牙齿。
这一声“哥哥”听得孟宫成荡气回肠,他凝视着那一双明亮的双瞳,只觉得心里扑腾扑腾的,想要做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做起。
“怎么了?”他也低低地问了过去。
“我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孟郎一口气说了无数个“好开心”,眉梢眼角都透着浓浓的喜悦,两颊更是红得犹如浸了胭脂一般。
孟宫成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一个极不识相的声音突然横插了进来:“朕也希望孟郎能一直开心下去。但是,恐怕朕不得不提醒你们:花容夫人从来不是一个轻易言败的人!”
这话好似一大缸冷水,成功地浇灭了两人的美梦!
孟宫成抬头,平视皇上,只是这样一个动作变化,温柔荡然无存。
“那么,你有什么良策?”他平静地问道。
皇上露出了一抹受伤的表情:“阿成,留点温柔给朕,会怎样啊?无论如何,朕也算得上是你们两人的救命恩人啊!”
孟宫成的嘴角略略抽搐了两下:“好吧,谢谢皇上通知微臣!皇上龙恩浩荡,臣没齿难忘……”
“行了行了!”皇上无趣地摆了摆手,“这一套朕听得还不够多吗?要你来狗尾续貂!阿成,朕稀罕的是你的温柔,温柔,懂吗?”他忘形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孟宫成的手腕。孟宫成缓缓低头,平静无波的面容忽然有了肃杀之气。
那种细微的变化几乎不容察觉,但是,孟郎还是察觉到了,她搜索着孟宫成的眼睛,正想说什么,一阵晕眩悄然而来,眼皮不由自主地盖了下去,沉得举不起来。
孟宫成将她抱在怀里,怜爱地看着她犹自漾在唇角边那两颗轻圆的笑窝,鲜洁如出水莲花,一尘不染。
“你不会是真的动心了吧?”皇上的语气充满了嘲弄和嫉妒,“对自己的亲妹妹?”
孟宫成抱起了孟郎,将她放在御书房内皇上休息用的软椅上,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是捧住了什么稀世珍宝。
皇上一言不发地盯着孟宫成的举动,脸上的妒忌更加明显。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孟宫成凝视着沉睡中的孟郎,“有些东西来了就是来了,没有理由,也不分界限!我明知道她是我的亲妹妹,却还是情难自已。”他自嘲地勾起了唇角,抬眼望向皇上,温润柔情不复存在,熟悉的厌世与绝望又重新漫过眼球。
“这才是朕认识的阿成!”皇上满意地笑了,他迎着孟宫成走了过来,伸开双臂,想要抱住孟宫成。
但是孟宫成冷冷地推开了他的双臂。
“怎么?”皇上恼羞成怒。
“昨天已经过去了。”孟宫成的表情是冷淡,也是颓废。
“今天会有什么不同?”皇上一脸讥嘲,“我们才是一类人!”
“一堆腐肉!”孟宫成厌恶地撇嘴。
皇上脸色一变:“腐肉也好,香肉也罢。已经存在了的事实,你能改变多少?”
孟宫成沉默。
皇上缓和了语气,拉过孟宫成的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抚摸着:“阿成,你有没有想过,孟郎的纯净吸引了你,却也是因为她的纯净,反而加深了你与她之间的鸿沟。这条沟,你越不过去。不过,朕可以助你,毁了她!”
“你敢!”孟宫成陡然翻腕,扼住了皇上的脖子,直掐得他翻着眼珠,但是他的表情却反而充满了欢愉:“阿成,别……”
孟宫成缓缓松开了手:“你若敢动她一根汗毛,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皇上抚着自己的脖子,满足地叹了口气:“你若觉得还未出气,可以使用鞭子,只是别打在太明显的地方。”
孟宫成忽然抱住了脑袋,嘶声吼道:“滚开!”
“阿成,为什么要抗拒呢?”皇上走了过去,抚摸着孟宫成的头发,那头发又黑又密,摸上去犹如丝绸,他的喉咙深处不由自主滚出了一阵呻吟,“阿成……”
“成”字还黏在喉咙口,他就被孟宫成重重地推了开去,撞在案几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皇上!”门外的太监喊了起来。
“朕……没事!”皇上吸了口气,才忍痛回答,“都给朕远远地站着。”
“是!”
“阿成,如果你喜欢……”
“闭嘴!”孟宫成恶狠狠地瞪着皇上,“你再敢说一个字,我立时便杀了你!”
“你不会的。阿成,你的大计还未完成!”皇上丢了一个妩媚的眼色,“这天下,不会有比朕更贴心的人了!阿成,你为什么要抗拒呢?没有她之前,我们不是……”
“闭嘴!”
“也要朕闭得了才行啊!”皇上幽幽叹息,“你想,若是朕不小心在她面前泄露了什么,那可如何是好?”
“你想怎样?”孟宫成脸色泛白。
“朕不想怎样!”皇上带着幽愁暗恨,“朕只想和从前一样!”
“恐怕不止吧!”孟宫成直起了腰身,“你一直都在寻找画,那是什么呢?”
皇上的脸色又是一变:“一群废物!”
孟宫成冷冷地哼了一声:“宫昊天,其实你并不甘心只做腐肉吧!你想要摆脱我娘,你想要真正的天下!哈,亏我还一直以为丹青院那些个爪牙只是为了监视我呢!对了,”他自嘲地笑了起来,“你和我保持着这种腐烂丑恶的关系,只怕防我更胜于爱我吧!”他逼近宫昊天,鹰隼般的双目锁住了宫昊天漂亮的却含着歹毒的眼睛,无声地说道,“你怕我——取你而代之?”
这句话仿佛是兜头的一鞭子,抽得宫昊天脸都扭曲了。他死死地回瞪着孟宫成,眼神之内,又是恐惧,又是仇恨,又是狠毒,又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昧的爱恋。
两人犹如困兽般,都死瞪住对方,偏又不说话,只是喘着粗气。
良久,宫昊天才避开了视线,但是嘴唇却神经质地颤动着:“你……敢说……你从来没有觊觎过朕的皇位?”
“皇位?皇位是什么东西?”孟宫成不屑地摔开了手,“一个牢笼罢了!”他忽然悲哀起来,“宫昊天,你比我幸运!”
“你在讽刺朕?”
“不,我在恭维你!”孟宫成空洞地笑了,“至少你还有欲望,有欲望,你就会品味到活着的乐趣!可是我,我的牢笼是仇恨,我每天睁开眼睛,就在痛恨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
宫昊天怔怔地看着孟宫成,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他看着躲在花园角落里哭泣的他,忽然心疼,忽然勇敢,太子、礼教、尊卑……什么都消散了,只有他紧紧地抱着流泪的他!
可是什么时候,那么亲密无间的关系里,突然地,多出了防备与猜忌!
他恨他的娘亲——他的姑姑,他恨自己傀儡的身份!他算什么一国之君,根本就是看花容夫人眼色的一条狗!
年岁既长,花容夫人权势越盛,有一天,当他注视着孟宫成俊美的睡颜时,他忽然担心,这个他一直掌控不了又割舍不了的男子,终有一日会在他母亲的授意下,取他而代之。到时候,他孟宫成可不会如他宫昊天一样陷入无望的痴恋中无法自拔,不,孟宫成会毫不留情地将自己一脚踹开。没有比那一刻,他更留恋皇帝这个位置!因为只有处在这个位置,他才能尽情享用他的一切!包括孟宫成!
他想起了父皇驾崩前的一句话:“找到画,就能收回一切!”
于是,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翰林丹青院年年安排的绘画考试,表面上面向全国,实际上却是安排了自己的心腹进入画院,寻找那幅神秘的牵动江山社稷的画作!
然,一年来,他几乎翻遍了整个翰林丹青院,却始终找寻不出这样的一幅“画”!
又是一年画考,他却有些懒怠了,没想到竟来了个孟郎!
第一眼,他就被孟郎的清新、澄澈深深地吸引住了。在孟郎的身上,他仿佛找回了十年前的孟宫成。恍惚间,心头五味杂陈,当时只道是遗憾: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偏是个女子呢?
过后细细思量,才发现了因由:可怜自己心心恋恋的一段情意,原来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原来一个人真正爱着了另一个人,眼睛里会发出那样动人的神采!
“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朕!”他低低地说道,其实早就只道,无非一直不肯承认罢了。此刻一字字地从他口中蹦了出来,明知应该了然,然而犹觉得字字见血。
“爱?”孟宫成轻薄地笑了起来,眼睛里却是一片万径人踪灭的冰寒,“你要怎样的爱?我娘教我的,还是你教我的?”
他说出来的字仿佛都结了冰霜,宫昊天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到底又有了几分心虚。
夜,寂静得令人发慌,寂静得连对面这个人的声音都仿佛很遥远了。宫昊天忽然不敢这样面对着孟宫成。像是解嘲,又像是想要从这份窒息的寂静中挣脱出来,宫昊天笑了一下,然而那笑容软弱、苍白,如一粒即将湮灭了的火星子。
“你放心!”孟宫成忽然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宫昊天的脸颊,那动作如此熟稔,如此自然,仿佛他们从来不曾经历过那么多年,那么多事,仿佛他们依然站在时间的起点,干净、纯粹。
“阿成!”宫昊天痴望着孟宫成,但是孟宫成移开了视线:“你放心,我会帮你找到那张画!不管如何,我们曾经那么……”
那么……
怎样?
孟宫成没有说下去,他沉默了片刻,嘴唇不屑地撇了撇。
宫昊天的心沉了下去。
“我会帮你,因为,那也是帮我自己。”孟宫成的声音麻木、阴冷,听在宫昊天的耳内,仿佛是刀锋与刀锋之间发出的最尖锐的摩擦。
“你知道,我不想我娘伤害到孟郎!”
“孟郎”两字,尽管短暂低沉,残留的温柔却久久徘徊在空气之中。那温柔犹如坚韧的刀片,刮擦着宫昊天苍夷遍布的心。
“这么说,你打算和你父亲和解了。”他说得尖酸刻薄,如同一个弃妇。
“那是两码事。”孟宫成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但你若是伤害了你父亲,孟郎会受到同样的伤害。”宫昊天幸灾乐祸地说着。
“那是我的事!”目光凛冽地刷过宫昊天的眼睛,宫昊天不觉噤声。
“你只要做好你自己的事!”孟宫成逼迫着宫昊天的眼,“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不问我预备索取什么吗?”
“什……么?”宫昊天费力地吐出两个字,对于自己的示弱,既觉得羞耻,又觉得愤怒。
“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宫昊天笑了:“原来是这样!原来你真的很介意孟郎知道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原来沈凤飞和焦良嗣都没有说谎——孟郎果然是你的软肋!”他好像觉得自己说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笑得泪花都冒了出来,但孟宫成却只是冷冷地盯着他。
宫昊天终于停止了笑声,他望着孟宫成,无限缱绻又无比绝望:“朕答应你!朕从来都只有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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