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救美1
夜已很深,孟郎背着他那个大大的包袱走在冷冷清清的大街上。
“春宵一刻值千金,兄台怎么舍得放下那样活色生香的美人,独自来此喝西北风呢?”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孟郎背后传来。
孟郎的嘴角勾了上去,眼眸中含满了笑意。
夜的确很深了,但深夜里,却也有酒肆依然待客,接待的就是这些不归客。
孟郎已经坐了下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的对面,坐着的正是那位一直帮他说话的西厢客人。
此时,那个比女人还好看,却又不会被当成女人看待的男人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孟郎,好像是被他那不雅观的吃相给震撼了。因为他的眼里,带着的不仅仅是惊讶,还有赞赏。
他招了招手,示意小二再端些佳肴来,放在孟郎面前:“慢慢吃,别噎着!”
孟郎点了点头,含糊地说道:“你放心,我的食道早就被我训练有加了。”他怕对方不明白,又仰起头,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他的手指,青葱如玉;他的脖子,宛若蝤蛴。纵然是烛光昏黄,也无法掩盖那一份自然清新、摄人心魄的美色。因此当他的手忙着去取碟中的绿豆糕时,手被禁锢在另一只手掌内。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样的你,怎么可能会被当成须眉?世人莫非都瞎了眼睛了么?”
“我也很有挫败感哎!”孟郎抽回了手,一脸哀怨,“虽然我没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但至少也是一青春美少女啊!怎么就没有人慧眼识珠!”她冲着对方挑了挑眉,“幸好,你不是瞎子!”她顺手拈起一块绿豆糕,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哎,我说,这里的厨师真的超赞呢!怎么会那么好吃!比我老爸烧的还好吃!”她忽然警觉地瞪眼,“是不是很贵?喂,我没说要请客的!AA制!”
男人皱起眉头:“AA制?”
“一人一半!”孟郎头也没抬,又抓了块松黄色的糕点,“唔,皮薄、酥香,好吃!好吃!”她飞快地又抓起一块,塞入口中。
“黄金莲蓉糕,仅是饼皮,就达百多层,薄而不透,没有十年的真功夫是做不出来的。”他懒洋洋地解释着,仿佛制作糕点的师傅,根本就是他个人的专用厨师!
“听起来好像你也是行家!”孟郎打了个大大的饱嗝,肚子实在塞不下东西了,但是眼神却还贪婪地粘连在糕饼上,“吃不完了,打包吧!小二,埋单!”
店小二早就在旁等候,听到呼喊,立刻恭敬地过来,不过显然听不明白孟郎话里的意思,不解地望望孟郎又看看男人:“请问还有什么吩咐?”
“你这儿的东西太好吃了!我一定会推荐给更多的客人,让他们都到你这儿来。”
店小二松了口气:“谢谢客官!”
孟郎点点头:“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感谢我,那我就大发慈悲地接受了。给我打个半折吧!”
“半折?”
“嗯,就是让我只付一半价钱行不行?”
“不行!”店小二一口回绝。
孟郎的脸立刻垮下:“那就八折吧!八折已经很贵了哦!”
但店小二还是摇头。
“唔,照理说你这里的确物有所值。那你说,到底多少钱?”孟郎紧紧地拽住了自己的包袱,好像里面的银两将要被抢似的。
“你不是刚赚了一百两黄金吗?”男人微笑。
孟郎大力摇头:“那个不是我的!那个是别人的命钱!是要救人性命的!”
“哦?”男人挑起眉头,显然并不相信孟郎的话。
“你不信?”孟郎气结,“如果这一餐你请客并付钱,我就带你去亲眼瞧瞧。”
“好!”男人爽快地答应了。
孟郎喜滋滋地扭头看向店小二:“他请客!现在你可以放心大胆地把价钱说出来了。”她似乎完全意识不到,酒肆内的三个人,她才是一直表现出“不放心大胆”的那个。
店小二无比恭敬地冲着男人欠了欠身:“谢谢两位客官品尝。本店刚刚开张,饮食一律免费。”
直到走出老远,孟郎的心还纠结着不放,嘀咕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看着那么实诚的店小二居然也会骗人”之类的话。
男人一路听着,那完美的嘴唇也一直完美地翘着,若不是孟郎只顾埋头走路,应该会惊艳并忘形地要求作画的。
“啊呀,糟糕!”孟郎忽然大声惊呼起来。
“什么?”男人要笑不笑地望着那张毫不做作的干净的脸蛋。
孟郎连连跺足:“忘记问他一件事了。”
“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孟郎急转身,就要冲回去,但是,她的胳膊被男人拉住了。
“我说,你不是想要落跑吧?”
孟郎回眸怒视:“这位同志,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可以选择不信任我,但是你绝对不可以藐视我的人品。”
男人拧眉:“那有什么不同吗?”
孟郎挣脱了男人的束缚:“云泥之别!你不信任我,你可以掉头离去;但是你藐视我,就是伤害我纯洁的心灵,践踏我可贵的尊严!我告诉你,头可断,血可流,尊严不可丢!”
“哦,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男人好整以暇地环抱着双臂。
“第一,回去问清楚一件事,就是这种免费的活动会持续到多久;第二,既然你已经藐视了我,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从此拜拜相忘于江湖。”
“可是,”男人慢吞吞地说道,“你不是还要兑现你的诺言吗?”
“诺言?”孟郎夸张地皱起了小脸,“我承诺过什么吗?”
“我请客,你就带我去亲眼瞧瞧。”
“你请客了吗?”
没想到男人居然认真地点了点头:“在我承诺请客之前,我和你一样不知道有免费活动。所以,我是请客了。”
孟郎退开一步,也学着男人的样子环抱着双臂,上上下下打量着男人:“阁下尊姓大名?”居然在这里遇上辩论的对手了呢!
“姓孟!”男人意味深长地吐字。
孟郎眼睛一亮:“你也姓孟?我叫孟郎,咱五百年前一家人呢!”
男人不语,只是眼色略显出了些阴沉。
“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宫成!”
“功到自然成!原来如此!”她仿佛解开了什么疑惑,“好吧,跟我来吧!”
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孟郎这回不再耽搁了,辨别了方向,快步走向一条小弄,她在小弄堂里七弯八拐,终于站在一扇破旧的木门前,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门内传出一个疲惫而怯弱的声音:“谁呀?”
“大娘,是我!”
门吱呀开启,出来一位面色沧桑愁苦的妇人:“是孟郎呀!”
孟郎亲热地迎了上去,握住妇人双手:“大娘,你别急,我有钱了。”
妇人双目一亮:“真的?”但转眼又是一暗,“恐怕……”
“没有恐怕,准够!”孟郎探了探头,“小妹还睡着吗?”
妇人点了点头:“她哭了一夜,累了。”
“真是的,我说了我会想办法的嘛!”孟郎嗔怪着,从包袱里取出了那包黄金,放到妇人手中,“大娘,给你!五十两黄金你去交给那个狗官,免了小妹的灾厄。剩下的,好好过日子。”
随着孟郎的说话,妇人已经看到了黄金:“这,这也太多了。不,不行,这是你赚的,怎么可以都给我?”
“大娘你就收着吧!”孟郎按住了妇人的手,“要是没有你,我早就饿死街头了。对了,我这里还有一包点心,给小妹吃吧!我走了。”
“孟郎……”
“别担心我!”孟郎做了个鬼脸,“要是活不下去,我一定会回到大娘这儿的。不过,大娘,小妹的婚事你要好好操心了,一定要让她嫁个好夫君哦!”
告别妇人,孟郎的脚步是雀跃的:“功到自然成,这回你信了吧!”
孟宫成皱眉:“我好像告诉你我叫宫成。”
“名字只是人的代号!”孟郎安慰地拍了拍孟宫成的肩膀,“怎么顺口怎么叫。安啦安啦!”
孟宫成又皱眉:“你倒是够大方的!”
“刚才你不是也听见了吗?要是没有大娘,我早就饿死啦!李白说得好哇,千金散尽还复来。我这儿区区百两黄金算得了什么啊?”
“饿死?以你的能耐好像不至于流落到这样的地步!”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每个人初入江湖的时候,总会有点儿经验不足。我也不能免俗。”她哈哈笑了起来,“算啦,英雄不提旧事。”
“你的银两都给了别人,你不是又要挨饿了吗?”
“怎么会?”孟郎瞪大眼睛,“你以为我永远是那个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吗?是,我的确别人骗过偷过又举目无亲,还淋雨生病昏倒,但是,”她重重地强调了一下,“但是,先生,我已经成熟了。现在的我,已经找到了生财之道。”
“是吗?”孟宫成不置否可。
“是!”孟郎取下包袱,拿出那张美人图,“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还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她得意地在孟宫成面前打开了画卷,看着孟宫成惊艳的眼神,她的表情更得意了,“怎么样?是不是大手笔?”
孟宫成点头:“你打算卖掉这幅画?”
“No!No!No!”孟郎伸出手指,在孟宫成面前晃了晃,“卖掉,不过只得一幅画的报酬。我要让它变成一只会生金蛋的鸡!”
“金蛋?”
“没错!不过天机不可泄露!哈哈,不久之后,我就坐着数钱好了。”
“好啊,到时候别忘了请我吃饭,让我也高兴高兴。”孟宫成也笑了。
“一定一定!”孟郎眉花眼笑地拍着孟宫成的肩,“喝水不忘掘井人,不管如何,要是没有你,就没有小弟的今天!小弟要是发了财,不会忘了哥们的。”
那个时候,孟郎真的以为不日之后就能财源广进、荣归故里了。那个时候,她万万都不会想到,数日后,她会穷得连画纸都买不起。
也许是太得意忘形了,也许是太胜券在握了,她居然没有抓住机会,争取孟宫成的投资。一步错,步步错。等到她想到做生意需要本钱时,孟宫成已经和她分道扬镳,她才记起,除了知道“孟宫成”这两个字外,她对他一无所知。
不过,刚开始,孟郎还是很乐观的,无论如何,她的计划不说绝后,至少空前,一旦实施,必然一发不可收拾。至于资金,她也不愁,毕竟,她有资本。
孟郎在达官贵人最易出没的地方设了个小摊,挂出了那幅她自认为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作,又用横幅打出:“美人年历,一两黄金一张。”
初时,门庭若市,以至于严重影响交通,结果生意尚未做成,她已被请入衙门做客。好在衙门里也没怎么为难她,只是让她吃了几日闲饭,睡了几夜草铺就让她滚蛋了。
滚蛋就滚蛋,当她稀罕。只是令她沮丧的是,她所有的家当都被充公了,包括那张能助她发财的美人画。
如此一来,孟郎学乖了,她想到了一个绝佳去处——潋滟居,她最懊恼的就是,自己怎么早没想到那地方呢?
果然,她才一露面,情卿就兴高采烈地将她迎了进去。可是,当她提出她的发财计划时,情卿却忽然变了脸色:“原来传言是真的?”
“情卿,如果我的生意做大了,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还你自由。”
“为了发财,你真的一点都不顾惜我么?”情卿掩面流泪。
孟郎傻眼:“情卿,你……你……你……我做错什么了吗?”
“你没有做错,是情卿命苦。”情卿抹去了泪水,“公子,情卿以为公子对情卿也如情卿对公子,没想到根本是情卿一厢情愿。”
“那……可……”
“公子不必解释,若是公子缺钱,情卿这里还有一些朱钗首饰可以典当。”
“我不是这个意思。”
“反正那些东西情卿日后也用不着了。”情卿惆怅地说道。
“用不着?”
“公子还不知道吗?情卿很快就要入宫了。”
“入……入宫?”
“拜公子所赐,情卿被选作秀女了。”
“秀……秀女?”
“情卿本来不会有这个‘福分’,但经公子之手,情卿名气大炽,以至于皇上法外开恩,御笔钦点。情卿谢过公子!”一个“谢”字,却泄露了恁多哀怨。
孟郎更加手足无措了:“那个……情卿若是不愿……”
情卿的眼睛蓦然亮了起来:“公子愿意带走情卿吗?情卿若是已有良人,皇上亦不会勉强。”
孟郎的表情更加羞愧了:“对不起,我不能!”
“是因为赎金吗?”情卿不死心地追问。
孟郎迟疑了一下:“如果你是为了自由,我可以配合。”
“原来如此!”情卿起身,含着失望也带着幽怨,“若是没有爱情,这样的自由情卿要来何用?情卿一介女流,出了潋滟居,又能有何作为?”
“情卿……”
情卿掩面:“情卿失礼了,公子请便。”
孟郎只好离开了潋滟居,来时尽管两袖清风,至少还有希望让她满面春风;然而此刻,除了依然身无分文,她还多了沉重的心理债务——是她误导了情卿也害了情卿啊!
心情太坏,她甚至没有留意到天空正飘着细雨。她茫然地在雨中踯躅,不知道将走向何方。路人已纷纷避雨,唯有她依然漫无目的地斜风细雨不须归。
一双黑色镶着金边的靴子映入她的眼帘,有个人挡住了她的去路。她不想抬头,换了个方向举步。但是那双靴子不依不饶地阻挡着她,直到她很不爽地抬起头大喝道:“好狗不挡道!”
“所以我不是狗!我是孟宫成!”孟宫成一脸温柔的笑,一如雨后的江南,清新而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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