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很久以后。
我嫁人了。
这句话,主语是我,动词是嫁,宾语是人,了则是表示这件事已成为既定事实。
我是翠儿,嫁的人是玉荇。
结婚是好事,起码省下了走长路去约会的时间,而且约会完之后不用你送我、我送你地送来送去。每次他将我送回去,我就还想再送他回去,即使已经在来回的路上讲了一路的话,还是觉得有许多话都没有说。一想着转过身他就走了,下次见面还要再等,就觉得受不了。哪怕明天就见,也觉得今天晚上漫长得无法挨过。
而且结了婚也节省资源,大家一起吃饭,一起练功,一起收拾住的地方,这样一看,当然还是住在一起划算。
但是结婚也有不便之处需要克服。
玉荇的睡癖不好,这个在结婚前我可不知道。他的床上可能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温柔体贴又谦让的美郎君一睡着就完全换了一个人。四仰八叉,蛮横得像只螃蟹,我几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挤到了床边,差一点点就要掉下去。
一开始我以为是床不够大,于是换了超大号的床,别说两个人了,就是五六个也躺得下。但是晚上依旧是在很悬很危险的情况下醒来。
所以再睡之前,我就给他下了个定身咒,这一觉真是美美地直睡到天明。可是第二天玉荇全身都麻痹了,差点爬不起床来。
接着就说到起床,玉荇不知道是早年学艺时养成的习惯,还是后来跟杨戬那变态在一起住才变成这样的,早上六点一定会醒来,不用闹钟。然后就穿衣下地,洗漱,吐纳,行功,打拳,在院子里练一趟剑。接着出去慢跑,买早点回来,时间正是七点二十五分,每次都不错时间。有两次回来得晚些,那是因为早点铺的人多,排队多花了几分钟。然后他将自己的早点吃掉,换衣服出门,还不到八点钟。
而等我睡到九十点钟,穿窗而入的阳光将人晒得再也无法懒怠之时,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起床,然后准确地在电饭煲里找到温热的粥,在微波炉里找到他给我留的早点。
吃的问题一向是我的头等大事,马虎什么也不能马虎吃,这一点玉荇是很迁就我的,基本上我的口味他也拿得很准。不过后来我发现我和他爱吃的东西完全不一样。我喜欢吃肉,他喜欢吃素。我口味重,他则偏好清淡。所以有的时候我看到什么新鲜素菜,不感兴趣也会带一些回去。
过日子和谈恋爱到底不一样,谈恋爱的时候只要开心就好,现在则要互相体谅照顾。
我喜欢闲适的生活,但是玉荇不一样,他做什么事情都显得认真负责,而且我发现他真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即使我们在现代生活,各种娱乐方式空前发达,但他居然还去找了份工作,在大学里当讲师,早出晚归,备课批改作业,甚至还将学生带到家里来……我实在不明白他这种热诚从何而来。可我还是很配合的,他的学生来的时候,我就将自己变得成熟像样一点,帮他们倒水,还很贤惠地端出水果。那一帮学生走了以后,他就系起围裙下厨,给我做我最喜欢的香酥鸡。我则踢掉拖鞋,光着脚趴在床上用笔记本玩《连连看》。吃完饭,不用花精神洗碗,我们会一起出门,有时候去看电影、听听音乐会。有时候就拉着手一起去逛超市,买很多零食回家摆着慢慢消耗。
圆月的晚上我会爬起来修炼,他每到这时总会陪着我,给我护法。其实没有什么危险的,但是他自从听师傅说起某某妖仙汲取月华时受了干扰走火入魔,就绝不肯让我一个人修炼。
师傅和二郎神几百年还是老样子,也没有更好,也没有不好。不过我对杨戬也慢慢地消了敌意。
表姐在异刑司狱坐牢的刑期满了,看日子就要放出来。我想了好久,最后决定还是去见见她。她被关起来的这段时间,我曾经托人打过招呼尽量照顾她,不会给她关到火炉狱里或是寒冰潭里,但是我却没有去看过她。有好几次已经走到了那附近,却又在最后关头拐回去。
我不知道自己对她到底是怎么样的,玉荇只劝过我一次,不要老想着过去。我扁扁嘴说他,这叫看人挑担不吃力。他好脾气地笑笑,也没再说别的。
“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不用了。”我说,“一来一回多耽误时间,你学校里不是有事吗?”
“不然你找师傅和你一同去吧?”
我笑笑,“知道啦。”
不过师傅才不会陪我去,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表姐这个人。或者……我现在不该再叫她表姐,她也不喜欢再有我这么个表妹。
但是这么多年来,我最常想起来的不是她骗我害我的事,而是我们都小的时候,一起去偷农家的鸡,然后在河边分着吃掉。
我赶到异刑司的门口时,云钟已经敲了三下,边上的小门开着。我探着头向里看,一个守门的老头儿过来,笑眯眯地说:“翠儿姑娘,你怎么来了?”
我笑着招呼他,“钟仙师好。我……有个熟人,今天会出来。”
“这样啊,”他拈拈胡子,“我替你看看簿子,你先坐坐。”
他伸手凭空一抓,掌中就多出一本簿子来。翻了几页,指着其中一行字说:“嗯,玉狐精,违禁……”他跳过中间,直接念下头,“三百年满。”
“嗯,她今天出来吧?”
老头儿摇头说:“昨天已经走啦。”
“是吗?”我有点儿意外,“不是今天吗?”
“好像是她央求着,再说早一天也的确没有什么关系。”
“啊,那多谢您啦。”
我有点儿恍惚地从异刑司里出来。
也许表姐不想见我的吧?也许是这样。
我踢起地上的一片落叶,没走出两步,后面又有人喊我,“翠儿啊,你回来。”
“嗯?”我转身,“还有事吗钟仙师?”
“玉狐精留有一封信啊,说是今天若有人来就交给来人的。看我,险些给忘了。”他递了一封信给我。
“麻烦您啦。”
“别客气。有空去我那里串门吧,我家老婆子时常念叨你哪。”
“嗯。”
薄薄的信握在手中,表姐这封信是留给我的吧?我想除了我,大概没有别人再来了。我想了想,将信收了起来。
那封信,我终生未曾拆阅。
与曾经的表姐玉狐精,也再也没有碰过面。天涯海角,或许什么东西都可以找到,只有往事是无法再寻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