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此次坑杀苍狼族俘虏的说法是姜若兰临时起意，用以诓骗厄伊，但是梁关仍是来了一道将令，居然真要将这些俘虏全部杀死。
收到来自姜守义的将令时，姜若兰还反复盘问了传令兵，确定是由姜守义亲自发布。
姜若兰一头雾水，虽然这些俘虏本就是敌人，杀之也无伤大雅，但姜若兰却了解自己这个世父，他很少会直接发布格杀的将令，再怎么，也是押解回去之后，再作处置的打算。
但既然将令已下，姜若兰也无法违抗，不过她还是为了自己的计划，偷偷留下了一部分俘虏，大概十多个只有十五六岁的苍狼青年，一看就是稚气未脱，但眼中已有久经杀伐的狠辣。
至于其他成年苍狼人，不论是否受伤，一一押出马场之外，尽数斩首。
姜若兰特意把厄伊偷偷带至暗处，表示自己已经做到了所能做的极限，至少不会剥夺他们回归狼神脚下的权力。
厄伊虽然年轻，但在草原上也已看惯了生死，落在任何一处敌对部落手中，他们都难逃一死，削顶发更是时有之事，如今这些人能够在一刀之下人头落地，且不受辱，已是最好的归宿。
厄伊单膝向姜若兰下跪，右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并非是他打算归降，而是由心底感激姜若兰为他同胞所争取的权力。
“你还有其他一些俘虏比较幸运，梁国律法，不杀未成年之人。”姜若兰双手负立，坦然受了厄伊这一跪。
“其实大可不必，我深知等待我们的命运更为凄惨，为奴为仆，生不如死，甚至听说会被宫刑，可汗曾言，此为汉人的虚伪。”厄伊却有些不以为然，他从地上缓缓站起身来。
“既然今日我保下你们，自然不会让你们受人欺凌，不过，也绝不会让你们继续为祸，或许你们需要在牢里待上一段时间了。”姜若兰摇摇头。
“女武神，其实这几日我一直有些困惑，你的心胸令人钦佩，所以或许你能给我一些解答。”厄伊注视着姜若兰，道。
“你说。”
“自从可汗让我们学习你们汉语，读你们的汉文，我便陷入了某种挣扎，毫无疑问，汉人的发展与文化远胜我们这些草原族群，当汉人已经在研究天文地理，冶铁用药时，我们却还在相信巫医神明，可是，再看如今的中原，汉人不一样国土尽失，百姓遭人荼毒吗？”厄伊顿了顿，“即便发展强盛如大汉大唐，最终一样走向毁灭，正如草原上的部族，强盛吞并衰落灭亡，然后再新生，究其结果，其实是一样的，那么，我们苍狼族到底该走哪一条路？”
厄伊说出这些话时，姜若兰也不由一愣，她反复打量了厄伊一番，似乎有点不相信，这还是几日前满脸倔强的那个苍狼青年。
或者他的确也是一名奇才，所以他学起汉文化比其他同辈人更快，同样的，苍哲也是奇才，只不过他更像一个领袖，身上满是野心，要讲苍狼族发展强盛。
而此前的厄伊，一直都在苍哲身边，对这个可汗无比崇拜，觉得他无人能比，但是如今不仅被女子轻易击败，更是被点破其野心，仿佛开闸放水，顿时波涛汹涌，也令得厄伊豁然开朗，本就聪明的他立刻对曾今坚信的东西产生怀疑。
姜若兰看着厄伊那认真专注的目光，明白自己接下来的话语，可能会影响这名苍狼青年一生，她斟酌片刻，缓缓开口道：“在千百年前，有一强盛国度名为商，其擅长以铁腕手段遏制其他部族，让各部族臣服，但因滥用武力，穷兵黩武，最终被周武王所灭。”
“武王伐纣，我在书上读到过。”厄伊看来涉猎颇广，不仅学习汉语，许多汉人书籍也是读过，但只流于表面，无法读通个中大义。
“武可制一时天下，文可治十世天下，然而人生短暂，如白驹过隙，始皇帝也好，汉武帝也罢，皆妄想长生不死，可最终仍是一捧灰土，世上并无久治之安，大唐盛世时，文人压过武人，却也因武人落寞以至遭小人窃国，可想而知，文武皆是治国之重，即便汉人更尊重那些德高望重的文人，但是也有一些武人，足以让无数人敬仰，你可知晓梁国大柱国？”
厄伊忙道：“即便是草原上的三岁孩童也知道梁国柱国爷的威名，可叹未能见过其本尊。”
姜若兰点点头，每一次都会非常骄傲地说起此事：“他是我的祖父。”
厄伊一听，在惊愕的同时也顿感恐惧，他们这一家子居然出了两位梁国武神！
“你先前所言，苍狼族还在信奉巫医神明，其实这些在汉人之中也颇为盛行，只不过诸多智者看来，此乃百姓寄托，当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时，便需要这样的寄托，否则，举国皆乱矣，同样的，人们发现这种寄托或是信仰亦救不得他们时，便需要一个肉眼可见的神明，正如梁国多年国危时，力挽狂澜的柱国爷。”姜若兰颇为郑重地说着自己爷爷。
“也如当今梁国软弱时，英勇无敌的女武神？”厄伊无比聪慧，当即接话道。
“不错，女武神也好，柱国爷也罢，都是口口相传，让人安心的称号而已，事实上，哪有什么不败之神？”姜若兰点点头道。
“所以，狼神只是可汗给我们的寄托，而可汗他本人也是让我等安心的存在而已。”厄伊有些失落，也许这些事情他已经看出来，但仍想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可是，到底如何才能让子民真正过上好日子呢？尤其是我们部落，除了走如今的道路，还有什么？”
姜若兰轻叹一声，注视着远处正在清理着苍狼俘虏尸首的士卒们，回答道：“这个问题，我也回答不了你，甚至于，我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办法让子民过上真正的好日子，或者说，我正在这一条路上慢慢摸索，而梁国之中，也有许多智者在寻找着，至于你，也得自己去寻找了。”
厄伊点点头，感激地看着姜若兰道：“请女武神原谅我前几日的不敬，得到这些回答，即便明日去死，也无后悔之意了。”
姜若兰轻笑一声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还有这样的话吗？你们汉人可真有两下子。”厄伊笑道。
姜若兰点点头，然后向不远处已经等得不耐烦的郑小七与罗牙示意，两人便兴冲冲地将来将厄伊押走，临走时，厄伊还在笑着：“朝闻道夕死可矣！朝闻道夕死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