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一心平天下:王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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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读书 科举 理想与政治之关系

愤青行思录

布政参议家的女婿新婚夜玩逃婚,这到底唱的是哪出?新娘不合胃口?新郎恐婚?新郎“出柜”?堂堂状元爷的公子与江西官员家的千金结婚时逃婚将成为大明帝国头条新闻。这样一来,不仅会颜面尽失,还可能影响老王家和老诸家官场声誉和仕途。

虚惊一场,新郎没逃婚,只是在道观里和道长论道,静坐了一夜。王阳明和道长面对面静坐,虽然面对面,道长想的是清静长寿,王阳明想的却是如何做圣人,典型的两个偏执狂,都有能力把毫无关联的事物装到自己的逻辑筐里,然后变成自己的理论。

新郎找到了,新婚夜出逃原因很简单:静静心。既不八卦也不狗血,情节既不曲折也不离奇。

从道观出来后,王阳明也觉得自己这样太不靠谱了,这样的行为可二可二了。接下来要回岳父的家,在老婆的地盘,新婚夜就敢让老婆空守洞房,给老婆冷暴力,王阳明也太不拿岳父当长辈了!这事,太没溜了,岳父怎么看?岳母怎么看?老婆怎么看?岳父家里的上上下下怎么看?江西官场怎么看?这个家怎么回啊?

常言道,丑媳妇总要把公婆见。这新婚夜出逃的女婿现在也面临如何面对自己新婚的妻子,如何见自己的岳父岳母?

尴尬是肯定的,再难为情也要见,毕竟是在老婆的地盘,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问题难不住王圣人。从道观回来,王阳明明显低调了,主动去见岳父。诸养和当然不能和他一般见识,也就是严肃地讲讲大道理,上上政治课。然后语重心长地劝说,圣人没有自己封的,也没有自己追求的,都是做好自己,后人所尊奉,听过孔圣人自称圣人吗?听过孟子自称圣人吗?听过朱夫子自称圣人吗?一个没有,都是后世人们给的。圣人不是你想做就能做,也不是你不想做就不做的,不能觉得老子天下第一,一定要做圣人。这哪里是做圣人,简直是发自己的疯,让家人纠结担心。自己一心做圣人,结果圣人还没做成,自己发疯了,成了怪人。

岳父这么教导,王阳明并不是很认可,说自己做圣人不是一时兴起,是严肃的、认真的。诸养和听后,哈哈大笑:“许多错误都是在严肃认真的情况下犯下的。”

之后,新郎和新娘过起了吃吃饭睡睡觉的世俗幸福生活。既没有像现在的新人坐飞机去爱琴海、到北极看北极光度蜜月,也没有坐船、骑马、登山之类的游玩,王圣人对这些没兴趣。

老丈人对王阳明也加强了约束,让他天天跟在自己身边,协助一下自己公务,一是见见世面,二是学学官场之道。根据史书记载,新婚后的这段生活,王圣人最大的成就不是生儿子,而是练书法。协助岳父闲暇,王阳明每天认真练习书法,没多久,诸养和好多箱子的纸都被用完,大有当年王献之练字用几缸水的气势,书法已大有进步。若干年后,功成名就的王阳明回忆起自己的蜜月生活,曾对弟子说:“我开始学习书法的时候,照着古人的字帖临摹,练来练去只是字的形状很相似。后来呢,提起笔不轻易落在纸上,而是先凝思静虑,在心里构造出字的形状,时间一久就明白了书法的技巧法则。”

明中后期著名文学家、书画家徐渭称赞王阳明书法说:“古人论右军(王羲之)以书掩其人,新建先生(王阳明)乃不然,以人掩其书。观其墨迹,非不翩翩然凤翥而龙蟠也,使其人少亚于书,则书已传矣。”

蜜月忙着练书法,成了书法家,而不是和老婆卿卿我我,到底是什么原因?也许诸氏不漂亮,入不得王阳明法眼,也许诸氏漂亮但太恪守“妇道”,不能给王阳明想要的婚姻生活。否则,王阳明不可能放着老婆不闻不问而潜心练习书法,从后来王阳明娶了五个老婆来看,这个诸夫人应该不够漂亮。看来,圣人也不能免俗,面对女色一样照单全收。

在南昌住了一年之后,王阳明便带着老婆踏上回家乡的路。不过,就是在路上,王阳明也费尽心思要成为圣人。路经广信(今江西上饶市),他想起了娄谅,于是拜访当地儒学大师兼怪人娄谅。

这个人居然镇住了王阳明,王阳明下一步会怎么走呢?

你应该活得更努力一些

娄谅是何许人呢?

在今天,还真没几个人知道,五百年前,在大明朝绝对是国学大家。不能说誉满全球,起码名震天下,当时的读书人可能不知道新科状元是谁,但肯定都知道娄谅。娄谅,江西人氏,少年成名,成名不是因为学问大,而是志向大,志向大也能出名,的确可以秒杀今天的炒作高手了。

究竟这是什么样的志向呢?说来真不稀奇,和王阳明一样,立志做圣人。但娄谅立志做圣人的时候,王圣人的父亲也还没出生呢,差着几十年呢。娄谅成为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因而赢得了狂妄名,读书人都知道了。一般人立志也就是说说大话,过过嘴瘾。娄谅是玩真的,立志要做圣人就真的要做圣人。之后,娄谅四处拜师求艺,拜师N人下来,娄谅都没有中意的,他发现所谓的学问家不是在搞学问,而是整天在忙着搞科举教育,没有人注重素质教育。

游学多年后,娄谅说了一句在今天还很有市场的话:“大家所说的举子学,并非是身心的学问。”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一心都在搞应试教育,他们教给学生的是如何通过科举考试,进入官场赢得名利,而对学生有用的身心教育却没有人搞。

娄谅阅师无数后,发现所谓的名师专家,也就是为自己谋福利谋官位,读书人怎么也这样俗呢?娄谅大失所望,他认为,读书是心身之学,读书是为了让自己幸福愉悦,就足够了,即古之学者为己是也。读书承载得太多,就索然无味了,就没有乐趣了。

失望至极的娄谅回到老家,后来听说江西抚州有一个高人叫吴与弼,这个人比较超凡脱俗,许多观点和自己比较接近。于是,娄谅便风尘仆仆赶去抚州,拜访吴与弼。

吴与弼是谁呢?吴与弼,字子傅,号康斋,明代著名的学者、诗人,著名理学家、教育家,尤其是理学方面,他造诣颇深,创立了崇仁学派。黄宗羲很是推崇吴与弼,在其著作《明儒学家》中把《崇仁学案》放在第一位,同时把吴与弼作为《崇仁学案》第一人,吴与弼在明代学术思想界绝对NO.1。

在崇尚学问时代,学问大名气也就大。吴与弼由于学问大,因而名气很大,连皇帝都向他抛橄榄枝,朝廷要征召他入朝为官。正所谓学成文与武,货与帝王家,这可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但吴与弼并不感冒,功名利禄都是浮云,只有知识才是自己的,虽然被征入京,多次上疏请辞,连皇帝都被感动了,不仅同意吴与弼返乡,而且还给他官员待遇,享受朝廷津贴。

来到抚州后,娄谅便直接拜访吴与弼。吴与弼一见娄谅也非常高兴,迎了出来,说道:“学者须带性气。老夫聪明性紧,贤友也聪明性紧。”意思是说,搞学问要有性气。你和我一样,在学问上都喜欢精益求精,是个可造之材啊。

听到大师如此说,娄谅非常高兴,他想,这次总算能学到圣学了。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吴与弼扔给他一把锄头说:“谅谅啊,拿着锄头跟我去地里干活去。”

以前那些人都是教科举,现在这个人怎么教我到地里干活?于是娄谅便问道:“大师,等等,我不是来干活的,我是来求学的……”

看到小谅谅大惑不解,吴与弼便语重心长地说道:“谅谅啊,人生处处皆学问啊,耕田锄地也是一样。越是生活细枝末节,越是要认真琢磨,要知道,细节决定成败,细节里出大学问。”

听完吴与弼的话后,聪明的娄谅立即挥着锄头干活去了。不仅如此,娄谅在馆舍里也亲力亲为,不管是擦桌子还是端尿壶,他都自己做。吴与弼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不久,吴与弼便将自己的全部绝学都传授给娄谅。

1453年,这年娄谅31岁,参加了乡试,中了举人。不过,他并没有放弃做圣人的梦想,他依旧不时前往崇仁跟吴与弼学习。这一学就是十年。

读书如若不科举,不如回家种地去。跟随吴与弼学习,娄谅的学问也越来越大。对此,老娄家一直要求娄谅科举。由于拗不过家里,加上娄谅也有心科举,1463年,已过不惑之年的娄谅到南京赶考。不过,就在他到衢州即将登船前往的时候,江上突然起了逆风。

这个时候,娄谅掐指一算,立刻下船回家。看到娄谅回家,家里人先是吃惊,后是生气。然而,娄谅却煞有介事地说道:“皇帝不急太监急,你们听我慢慢说嘛。这次考试,如果我去了不仅考不上,还会遭到大难。”

对于这个理由,老娄家上下半信半疑。不久,似乎正如他所预言的一样,南京的江南贡院考场在考试期间突发大火,参加考试的学生烧死了N多人、烧伤N多人、踩踏伤了N多人。这场火灾,烧死的人没有被提起,受伤的人没有被提起,被处分的人也没有被提起,偏偏和火灾没有半毛钱关系的娄谅却火了。而且一举成名天下知,娄谅也获得了“大仙”的称号。关于娄谅是否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终明一朝,研究者多如过江之鲫,大多数人都认为纯属瞎猫遇到死耗子,其中黄宗羲的研究成果最为人称道,黄宗羲认为娄大师潜心修炼,内心静如水,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未卜先知的能力。

第二年,娄谅再去赶考,这一次,他终于考上了。随后,朝廷委任娄谅担任成都府学训导。出发前,娄谅想带一部刻本《朱子语录》路上看,但跑遍所有书店都没有买到。失望之余,娄谅想起崇仁恩师吴康斋的族中有一部古刻,于是立即派家人携白金一斤前往购买,吴康斋的族人当然也是爱书如命,给再多的钱都不卖。无奈之下,娄谅便通过师生关系把这部书借到上饶,真是书非借不能读也。借来后,娄谅请书法好的人抄了一部,在去四川的船中一路品读,并感叹说:“吾道尽在此矣!”

尽管带了《朱子语录》随行,也在路上悟了道,娄谅在去成都的任上,也没有待得住,前后待了两个月,便以生病为由上书请辞,并因此而号“病夫”。

回到家后,娄谅也跟他老师一样,开坛讲学。

娄谅的学问,主张敬穷理,也就是以“收心、放心”作为学问之门,以“何思何虑,勿助勿忘”作为学问核心,这是直接继承朱熹的理论。不过,娄谅还有一个理论,那便是人可以通过学习来成为圣人。这一点,和朱夫子的圣人是天生的观点不同,不过这最符合王阳明的口味了。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娄谅这个所谓的圣人必可学而至镇住了王阳明,吸引了王阳明。所以,王阳明才急急忙忙前去拜访,想到那里取经,看看圣人是如何炼成的。

圣人可学而至

尽管王阳明十二岁就提出,人生第一等事是做圣贤,但是和娄谅比起来,就有些小儿科了,如果说娄谅是老成大叔的话,那么,王阳明就是清新小正太。虽然王圣人可以无视私塾先生的存在,可以和状元老爹论道,可以在新婚夜和道士谈养生,但在去拜访娄谅的时候,王圣人多少还是肝颤的。这倒不是王阳明害怕见到大师,相反,他是太渴望见到大师、得到大师的教诲了。

王圣人肝颤有两个原因。一来,娄谅大师是不是真的像大家所说的那么神?虽然明代宣传炒作技术不如现代登峰造极,但是也是非常了得的。娄大师是儒学大家吴与弼的弟子,谁敢小看他。如果说娄大师不过是浪得虚名,那么自己岂不是白跑一趟。二来,娄大师若是真有本事,会不会看得上自己,愿不愿意收自己为弟子,愿不愿意牺牲自我,教自己做圣贤?自古以来,中国文人喜欢相互轻视,娄大师能不能免俗,未可知。

一想到这儿,王阳明内心便开始纠结了。不过,王阳明还是有办法的。他在下人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悠然自得赶往娄大师家。

抵达娄大师家门前,有门童出来迎接。门童问道:“来的可是王守仁先生啊?”王阳明暗暗吃惊,自己登门造访,又没有跟别人说过,娄大师怎么会知道?但王阳明忘了自己的岳父可是江西的高官,这事老爷子可能早就和娄谅通过信了,故意设一个局。

于是,王阳明谦虚地说道:“大师手下皆高手!没错,不才就是守仁。”

门童随即说道:“我师父今天有事出去了,你还是改天再来吧。”

既然算出我今天会来,怎么会不在?耍我是吧?王阳明看了门童一眼,然后转身,对下人摆了摆手。下人立即走向前,然后掏出一锭足量的银子递给王阳明。王阳明随即走到门童面前,然后递给他:“小师傅,这点钱你收下,留着买根棒棒糖。”

门童看了看四周,见四下无人赶紧将银子收入囊中。随后,他说道:“其实,师父早就料到今天状元爷的公子要来拜访,让我在此迎接。好,你们跟我来吧。”

仙游?不就是午睡吗?搞得那么高雅。当自己是诸葛亮,当我是刘备?王阳明心里很是不爽。不过呢,既然来了,总不能轻易扭头就走。喜欢玩这种心眼的人要么是大才,要么是蠢材。所以,王阳明同学决定留下来一探究竟。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转眼间,一个时辰过去了。娄大师在卧室还是没有动静。过了一会儿,卧室里传来一个老男人的声音:“终日错错碎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文人就是喜欢绉,睡醒了就睡醒了还得念首诗;念首诗就念首诗吧,还非得念跟自己不搭边的诗。你看你整天没事干,除了吃饭、睡觉、打学生,根本没什么鸟事。

不过,大师总算是醒了。过了一会儿,大师便整理衣冠,然后迎了出来。“哎呀,状元爷的公子大驾光临,娄某未曾远迎,失敬失敬啊。”

王阳明说道:“客气,客气。学生早就听说大师学问已然出神入化,今日登门造访,甚是打扰,还望大师见谅。”

娄谅哈哈大笑:“你就是那个把做圣贤当作人生第一等事,新婚夜铁柱观论道,本省布政参议家的快婿,状元爷公子王守仁!和娄某人年轻时候很像啊,我喜欢!”

百闻不如一见,经过交流,娄谅发现,王阳明“无耻”的样子很有自己当年的神韵。“耻”这个字,由“耳”“止”两部分构成,意为耳朵停止构成“耻”。就是说一个人的耳朵再也听不进别人的话,做什么都是靠自己的一己之见,一意孤行,那这个人离耻就不远了。这一点,娄谅和王阳明很像,他们立志做圣人都是一意孤行,而且一竿子插到底。

臭味相投便称知己,王守仁和娄大师天天吃饭同桌,睡觉同床,研究学问。他们白天拿着锄头锄地,晚上则对着月亮谈天说地,上自国家大事,下至青楼妓女。经过一番交流,守仁收获颇多。

守仁很高兴,但是,守仁的媳妇却不怎么高兴。洞房花烛夜,人生一大喜事,你守仁居然跟道士论道,难道道士也能洞房花烛?现在,要回家了,你倒好,跑去跟娄大师“搂搂抱抱”。

媳妇不满意,后果很严重。万一媳妇告状,到时候守仁便做不成圣人。于是,守仁便向娄大师告别。就在告别当天,娄大师附在王守仁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那么,大师说的什么?

娄谅问王阳明:“孔子的父亲是圣人吗?”

王阳明回答:“不是。”

娄谅继续问:“孟子的父亲是圣人?”

王阳明回答:“也不是。”

娄谅点点头,说道:“朱夫子的父亲也不是圣人,而朱夫子是圣人。你爷爷是状元吗?”

王阳明回答:“不是。”

娄谅问:“但你父亲是状元。你父亲虽是状元但不是圣人,陈胜当年说那句话还记得吗?”

王阳明回答:“记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娄谅大笑:“对,太对了。做圣人也是这样,圣人宁有种乎?”

王阳明肯定地回答:“没有。”

看到王阳明认同自己的观点,娄谅激动得与其击掌,然后说:“我把这些年的学术成果告诉你,就一句话,就是:‘圣人必可学而至之。’记得啊,这句话的版权是我娄某人的。”

听到娄谅最后这句话,王阳明还是有些疑惑:“圣人可学而至吗?”

娄谅说道:“有疑问是正常的,我当年也是很疑惑。我这辈子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之后自己开悟,终于悟明白了,现在给你讲解一下,你就明白了。孔子是不是天生的圣人呢?”子贡曾经说过:“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就是说孔子伟大,也可能是后天努力修养才达到的。朱夫子则认定孔子是天生的圣人,他在“吾十有五而志于学”注解时,这样写道,程子曰:“孔子生而知之者也。”言亦由学而至,所以勉进后人也。愚谓圣人生知安行,固无积累之渐,然其心未尝自谓已至此也。然而,孔子评价自己这样说:“我非生而知之者也,好古,敏以求之者也。”直接否定了“程子曰”和朱夫子的“愚谓”。是不是,连孔老夫子自己都认为圣人可学而至,他们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听完娄谅这一番话,王阳明说:“谢谢先生的指导,我知道了圣人可学而至,但是如何学习呢?”

娄谅听了王阳明这个问题,思索了半天,长长出口气,说出一句话,正是这句话,王阳明差一点一命呜呼,到底这句话是什么呢?

学习有诀窍

娄谅和王阳明耳语了一句什么话呢?

娄谅当时告诉王守仁:“我这辈子读了孔子、孟子、朱子的书,最终才发现,要想做圣人,只需要两个字:‘格物’。”

听到“格物”这两个字后,王阳明十分兴奋,再三跟老师道别,大有感激涕零之势。于是,王阳明就带着娄谅的“格物”两个字回老家了。

这两字真有这么神奇吗?还真不好说。王圣人对这两个字,还真不陌生,早就听说过,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私塾里,都一再被提起,而且还研究过。只是当这两个字从娄谅口中说出来,分量不一样了,身价也就飙升了,就成语录了,甚至成了经典。

“格物”这两字出自《礼记·大学》中的八目,即“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文中有关于八目论述,即“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但在《大学》一文中,只有此段提及“格物致知”,未在其后作出任何解释,也未有任何先秦古籍用过“格物”与“致知”两个词汇以及可供参照的意涵,遂使“格物致知”的真正意义成为儒学思想的难解之谜。东汉郑玄最早为“格物致知”作出注解,而自从宋儒将《大学》由《礼记》独立出来成为四书的一部后,“格物致知”的意义也就逐渐成为后世儒者争论不休的热点议题,以至于今。社会上关于“格物致知”的流行诠释是根据南宋朱熹学说的部分观点,认为“格物致知”就是研究事物而获得知识、道理。

“格物致知”是朱熹理学的重点。它取自儒学经典《大学》:“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这是朱老夫子在遍读儒家经典之后的心得,也是他一生研究的成果。他认为万事万物都有一定的理(规律),要想做圣人,必须穷尽知识。而要掌握世界之理,人生知识,那就只有格物。

那么什么是“格物致知”呢?“格”就是研究,“物”就是客观事物,“致”就是取得,而“知”就是知识。所以,“格物致知”的意思是研究客观事物取得知识。

历史上那么多所谓的大儒都没有给“格物”下一个准确的定义,王阳明当然也是很茫然,正是大家都没定论,反而给自己留下一个展示才能空间的机会,如果自己给“格物”一个准确的定义,那不就成为圣人了?

想到这里,王阳明十分兴奋,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的圣人前途很光明,好像孔子、孟子,甚至朱夫子都在向自己招手。不就是“格物”吗?拿下,于是就开始了格物之路。

到底怎么发现“格物”,王阳明自己也不知道,只能尝试,把所有的路都走完了,最后一条就是从书本里找。于是,王阳明就开始从书堆里找答案,经史子集,全部开读。王圣人的这种研究方法和我们今天吃火锅很相近,准备一大堆食材,什么香菜、青椒、分葱、嫩芹菜、扁豆、茄子、黄瓜、架冬瓜、大海茄、白萝卜、胡萝卜、扁萝卜、嫩芽的香椿、蒜瓣子、青韭菜……什么都可以在里面涮,吃了半天后,发现没有主食,东西没少吃,钱没少花,但是没吃饱。

王圣人也是,什么经、史、子、集、《朱子语录》以及《四书集注》全看了,最后发现,没什么用,对功名利禄一点帮助没有。

忙了一年后,王圣人亲爱的爷爷去世了,王状元丁外艰(即后来的丁忧)回到余姚。看到儿子还是当年那样不成器,王状元于是就把自己的从弟王冕、王阶、王宫及妹婿牧召集到一起研究如何教育王阳明,怎么样才能让王阳明走上科举之道。最后形成一个方案:这四个人轮流给王阳明上课,教王阳明如何写科举文章,以便获得功名。

四个长辈轮流谆谆教诲,要是在先前,王阳明随便戏谑几下,就把他们几个撵走了。现在不行了,一是老爹王状元下死命令了;二是自己正弄不明白什么是“格物”呢,正在吃火锅呢,什么菜都能涮,或许能从他们四个那里找到灵感呢。

为了能发现“格物”真谛,王阳明白天认真和三位叔叔及姑父学习如何写作八股文,晚上就刻苦阅读经史子集,填写词章,常常忙到深夜。不久,王阳明在八股文写作方面取得长足进步,三个叔叔和姑父都很高兴,自己的辛苦有成绩了。不仅在学业上有进步,就是在接人待物方面,王阳明也不像过去那样以恶搞戏谑别人为乐了,而是“端坐省言”,以仿效“圣人气象”。

看到王阳明这个样子,大家都嘲笑他,以为这孩子在发神经,是矫揉造作,故弄玄虚,过不几天就原形毕露,比先前更有过之而无不及。面对大家的怀疑,王阳明郑重其事地对他们说:“吾昔放逸,今知过矣。”

四人听了,忍俊不禁:“真的吗?”

守仁严肃地告诉他们:“我这次是认真的、严肃的!”

四人一致认为,王守仁在认真严肃地逗他们玩,守仁靠得住,老母猪也要上树。

面对他们的质疑,王阳明不屑回答,决定用行动来证明!

这次,王阳明真的能靠谱吗?

向着科举出发

这一次,大伙都看走眼了,王阳明真变了,真的中规中矩了。

其实,王阳明一点都没变,他还是要做圣人。之所以能和三个叔叔及姑父合拍,并不是这四个人有多厉害,或者王状元的威力有多大,跟这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而是他们同时恋上了朱熹。那四位恋上朱熹,是为了考取功名,王阳明则是通过学习朱熹的“格物”来做圣人。

奇迹就这样产生了,异梦同床,方向一致,大家共同努力。世界上就怕“认真”二字,很快,王阳明的八股文章就写得有模有样,甚至超越了三位叔叔和那位姑父。为了验证一下四位长辈的教学成果,王阳明也打算打一下酱油,不就是乡试吗?给你们瞧瞧我王圣人的水平。

就这样,王阳明走进了科举考场。由于科举早已灰飞烟灭,但对我们今天依然威力不减,我们的高考、国考都是科举的变异形式,所以对科举稍作介绍。

科举考试是中国的独创,它历史悠久,闻名于世。据说,西方的文官制度就是跟中国人学的。它起于隋唐,终于晚清,前后持续了一千多年。对官府而言,它是选拔人才、管理国家的工具;对民众而言,它是光宗耀祖、名利双收的敲门砖。

尽管科举考试一再被人诟病,但在保证公平方面绝对于国于民有利,所以它的生命力才如此顽强。一般而言,科举考试分为三级:乡试、会试、殿试。乡试考场设立在地方省会城市,会试考场设立在首都,殿试考场则设立在皇宫,主持者为皇帝本人。考试结果按分数高低来排,前三名分别叫作状元、榜眼和探花。如果有人在乡试、会试、殿试中都拿到第一名,那么就是连中三元。

最早在全国推广朱氏理论的是元朝的皇帝元仁宗,元朝皇庆二年(1313)复科举,诏定以朱熹《四书章句集注》测试士子,朱学定为科场程式。到了明朝,由于是本家的关系,加上朱熹的理论的确高妙,朱元璋在洪武二年(1369)规定科举以朱熹等“传注为宗”。

朱熹的“遏人欲而存天理”理论多好,非常温和,只是要求“遏制”一下人欲,但经过几朝皇帝的努力,也进一步发展,先是演化成“去人欲存天理”,再演变成“灭人欲存天理”,这哪里是关于“人欲”的问题,简直就是去人性化。

不要小瞧这些演变,这可是考试大纲,正如同“欲练此功,必先自宫”一样,只要你打算上进,想成为切蛋糕的人,就得学习接受朱熹的切蛋糕理论,也就是说从娃娃开始就学习“遏人欲而存天理”。

那么,科举考什么呢?唐朝主考诗赋,宋朝考经略方策,明朝担心读书越多越反动,因而与众不同,发展出自己的特色:四书。所以,明朝的钦定教材是《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它不像现代高考一样,讲求全面发展,既要考语数英又要考政史地,或者理化生。说得简单点,它只考作文。

不过,写作文也是要讲求规矩的。虽然随心所欲即兴写作能够写出好东西,写出精品,但是,官府很有“人道精神”,考虑到有些考生可能脑袋有恙,或者不知道如何写作,或者写出一些不利于和谐的东西,于是官府就要想办法解决。此外,科举考试是国家大事,关系着国家统治大局,它必须得有点难度,不然一考就中,那多没意思。所谓艺术就是戴着镣铐跳舞。所以,官府就规定了写作必须八股,第一段写什么,第二段写什么……

规定一个写作形式的确重要,因为,写作这玩意儿就是主观创作,说白了就是瞎掰,谁瞎掰功力深厚,掰得举世无双,谁就是人才。要是没有一个标准,大家胡乱发挥,有的写散文,有的写杂文,有的写诗歌,有的写微小说……到时候,怎么评判。

有了考试大纲和八股写作模式,考生们也就安心了。只要好好研究,认真学习四书,努力研读历年考题和复习资料,考上个科举也就不那么难了。于是,王阳明一心扑在四书上,白天做题,晚上背书,就这样,开始了备考生活。

乡试开考前,王守仁便收拾包袱去浙江省会参加科举考试。这一年,他21岁。这次科考,考试的头一天一切正常进行,谁料想这天夜里,考场里出现了灵异事件,这是一件极为诡异的事,这件事到底是什么呢?会影响王阳明的乡试考试吗?

考场里的灵异事件

虽然老爹是状元,但对王阳明来说,却是第一次,一切都是既陌生又新鲜。抵达考场后,守仁发现,考官居然让他们裸着。这科考也太讲究了,不光考八股文,还考形体啊?这太刺激了,不知道今天艺术院校的形体测试是不是从明朝科举那里找到的灵感。

这是科举吗?难道是裸着考试?当然,这是科举考试,科举是攸关考生一生命运的玩意儿,所以,很多人便想着作弊,以便高人一筹。为防止作弊,明朝规定,进考场前必须检查。而要保证公平公正,最好的方法就是里外都检查,于是就有了裸考这一出。

进入考场后,王守仁发现了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填写名字。如果是现在考试,只需要填写考生本人名字就行了。但是,当时不行,考生不仅要填写自己的名字,还要将自己曾祖父、祖父、父母、伯伯、叔叔、兄弟的名字都写上去,除此之外,考生还得写上自己老师的名字。

从这一举动可以看出,古人在敬重师长方面的确很重视。写完之后,考生才开始作答。坐在考场里,王守仁气定神闲,他看了看题目,微微一笑,老套路。

乡试的内容是从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中郑重地挑选出三句来,三句话就是三道命题作文,第四道题是给你个韵脚,作一首律诗。经过备战的阳明便提笔开始写,唰唰唰……

第一天考试后的半夜,考生们都准备着明天的考试。考场出现了千年不遇的情况,只见有两个巨人,穿着绯绿的衣裳,各往东西站着,且自言自语说:“上帝让我告诉你们一件事情三人好做事。”说完就忽然不见了,考生都张大了嘴巴。

刚才安静的考生,这下子就更安静了,大家都在思索这是什么意思,是凶还是吉?和我有关系吗?有人说,迷信是中国人的第二天性,其实在人们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时候,谁都迷信。正在准备第二天考试的考生一下子都乱了,不再理会朱夫子的《四书章句集注》了,反而专心思考起那句话的深意来。王阳明自然也不能心无旁骛,但他“格”了很久,也得不到合理的解释,最后只能爱谁谁吧。

王阳明淡定得很,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准备明天的科考,要是答不完,别说三人成好事了,众人都得哭死。

想想老王家六代都是耕读之家,遗传就有着当官的命,状元郎王华就是一个例子。所以,守仁参加会试,老王家几乎都不担心。相反,他们已经在家备好庆功宴,等待王守仁回家庆功。

考完试后,王守仁舒了一口气:任务完成,解放了。随后,他哼着小曲回老家。回家后,他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不像有些考生考后神经紧张,寝食难安。

放榜这天,正如同王家所预料的一样,王守仁顺利通过了乡试,当上了举人。不过,貌似他并没有拿到第一,对此,王家可能很诧异。不过,王守仁则毫不在乎。考第一,命也;没考第一,运也。

在放榜那天,和王阳明那年一起乡试的,有两个同时和王阳明中举的人,在平定宁王朱宸濠的过程中走到了一起,正是他们三个共同努力才拿下了朱宸濠。这两人一个叫孙燧,另一个叫胡世宁。其中,胡世宁最先发现朱宸濠的反叛,而孙燧则在平定朱宸濠的过程中牺牲。到这里,人们才明白,“三人做好事”的真正答案,大家才有了比较合理的解释。其实这叫牵强附会,或者叫事后诸葛亮式扯淡。

乡试放榜后,王家鞭炮声响,锣鼓大作,庆祝守仁高中举人。

当三位叔叔和姑父向王阳明祝贺时,王阳明很淡定地说:不就考一个举人吗,你们激动个什么啊?

王阳明当然有资格淡定,别人是全身心投入,皓首穷经,一辈子连个童生都考不中,他只是在努力做圣贤的时候,顺便打个酱油,结果轻松通过乡试。一般人来说,举人就算高中了,对王阳明来说,只是过一个关,瞎激动啥。

打酱油都能通过乡试,看来,娄谅是高人,朱夫子真不愧是圣人。“格物”太神奇了,按照娄老师的教导,做圣人真不是梦啊!

寻觅人生榜样

面对众人的祝贺,王阳明表面很淡定,其实内心也是汹涌澎拜。他的激动不是通过乡试中了个举人,而是发现了做圣人的正确路径。一心二用地读读朱夫子的《四书章句集注》,都能顺利中举,接下来只要认真严肃地“格物”,圣人之路就不远了。

通过乡试,下一步就是参加会试,会试在京城举行。祝贺宴席结束,王阳明即打包进京,准备来年的会试。虽然居京大不易,但王阳明不用担心,老爹在京为官,最起码吃喝住不用担心。到了京城之后,王阳明不像别的举子头悬梁锥刺股,发奋苦读圣贤书。

由于乡试的成功,王阳明就迷恋格物之学了,甚至认为整个世界都可以格物,因而对宋朝大儒朱熹的格物之学也就更加崇拜了。当别的进京赶考的举子苦读的时候,王阳明的身影遍布京城的书肆,到处搜集朱熹的著作,得到后就认真研读。

在崇拜朱夫子的同时,朱夫子的对头也进入了王阳明的世界,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陆九渊。和朱夫子的格物不同的是,陆九渊强调“心”,提出“心即是理”。这一提法,让王阳明大开眼界,也触动了王阳明那颗不安的心。为什么心里想做圣人就不可以啊?好一个“心即是理”,做圣人有理。

宋代禅宗大师青原行思,悟出了参禅的三种不同境界: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

这只是挂着参禅的羊头,其实说的就是学习这点事。所谓“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就是别人告诉你的具体的山和水或者山和水的概念,只能被动地接受;所谓“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是自我认知的阶段,这怎么是山呢?这怎么是水呢?和以前所见的山不一样还是山吗?和以前所见的水也不一样还是水吗?否定阶段,什么都怀疑;所谓“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最终认可接受阶段,这怎么不是山呢!这怎么不是水呢!这就是山,这就是水。

参禅的核心不在于山水,而是心境。山水随心动,随心灭。其实,感悟世界之理,人生之理,关键不在于格物,而在于格心,形成自己的认知体系。心诚求之,行动辅之,虽不中,亦不远也。意思是说,心里想着,一边做着,就是做不了圣人,也差不多了。

心学祖师爷陆九渊就是这样子。他格心,最终格出了心学。陆九渊,江西抚州人,出生在一个官宦之家。出生之际,老陆家一看是个男孩儿,便想送人,因为他们家儿子太多。

看到老陆要将小陆送人,长兄陆九思不乐意了。当时,他的妻子刚好生有儿子(焕之),他便将陆焕之送去别人喂奶,而让他妻子用乳喂小陆。所以,小陆同学是喝着嫂子的奶长大的。

小时候,陆九渊就非常聪明。三四岁的时候,他就问老陆:天地何所穷际。老陆虽然博学多才,却答不上来。小陆一看老陆给不了他答案,他就只好靠自己。于是,他日思夜想,就是要搞明白这个问题。你看,小陆也在格物。

十三岁那年,陆九渊终于找到了答案。这天,他刚好在古书上读到“宇宙”二字,只见上面写着: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说道,原来宇宙无穷就是这样子啊!

紧接着,他挥笔写下:宇宙内事乃己分内事,己分内事乃宇宙内事。意思是,宇宙之内的事情都是自己的事情,自己的事情就是宇宙之内的事情。后来,陆九渊便立志做圣人。

经过一番苦读和格物,他终于有所得。有一天,他登高望远大叫道:“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西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千百世之上至千百世之下,有圣人出焉,此心此理,亦莫不同也。”说得简单点就是四个字:“心外无物。”

可以说,陆九渊是王守仁的榜样。因为,陆九渊不仅做圣人,还建功立业。虽然陆九渊三十四岁才中进士,但是弓马娴熟,雄心壮志。任职期间,他政绩显赫,抓捕犯人都是手到擒来。

而这,刚好是王守仁的理想。因此,在冥冥之中,守仁人生之路便跟着陆九渊走。只是,现如今,他要做的是追“理”,追出个所以然来。既然格物是通往圣人的捷径,那么守仁自然要认真格物。可是怎么格物呢?守仁也不是很清楚。虽然守仁聪明过人,读的书不在少数,但是,他还没有怎么接触过理学。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为了能够更好地格物做圣人,守仁决定重读儒家经典,研读老朱的理论书。一回到家,他便将儒家经典和老朱的书搬出来,什么经史子集,《四书章句集注》《近思录》,守仁一本也不放过。

有一天,就在王阳明准备休息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一句话:“物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具至理。”于是,他兴奋地跳了起来。

“物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具至理”是什么意思呢?这句话的意思是理这个玩意儿,它存在于万事万物中,一草一木都是理。只要你好好去格,那么终有一天,你就能格出东西来,成为圣人。

格了七天竹,依然弄不懂

我们的民族是一个追求真理的民族,早早就开始了对真理的探索和追求。最早的是老子,他在《道德经》开篇说:“道可道,非常道。”道是什么?不可说,不能说,因为凡是可以说的、凡是能说的都不是“道”。可能是老子也没有搞清楚,但是为了不露怯,就故作高深。我不知道,你知道也不能说,因为凡是你能说出的都不是“道”,太高了。

庄子接过老子衣钵,继续研究真理,比老子有所突破。东郭先生,就向庄周(庄子)请教:“所谓道,究竟存在于什么地方呢?”庄子说:“道无所不在。”东郭子说:“必定得指出具体存在的地方才可以吧。”庄子说:“在蝼蚁之中。”东郭子说:“怎么处在这样低下卑微的地方?”庄子说:“在稊稗之中。”东郭子说:“怎么越发低下了呢?”庄子说:“在砖瓦之中。”东郭子说:“怎么越来越低下呢?”庄子说:“在大小便里。”东郭子无语了。这就是庄子的“道在屎溺”。庄子在这里是比喻“道”之无所不在,即使是在最低贱的事物中都有“道”的存在。庄子的解释很通俗,很浅显,当然也有点不雅。但话说回来,许多揭示真相的话语,往往就是不太雅的。

老子和庄子,一个故作高深,一个过于通俗。虽然话糙理不糙,但毕竟真理是要登大雅之堂的。到了宋朝,朱熹就对庄子的“道在屎溺”进行了翻译,叫作“物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具至理”。的确高,这样一来,就可以登堂入室了。

老子、庄子、朱熹、娄大师,你们果然是圣人,一句话就说出了宇宙至理,人生真理。当然,王守仁还是很高兴,因为他终于明白了如何格物。不过,格什么呢?格草还是格树?草太细小了,得趴着格,这格起来不舒服。再说了,一旦自己趴在地上格草,人们好奇,都跑过来一起看,岂不是打扰我格物了。格树?太高了,得拿梯子,一旦不小心摔下来,命就没了,岂不是憾事。

那格肉?人肉还是猪肉?……挖空心思,耗死无数脑细胞,守仁依旧没有想出格什么好。一抬头,王阳明看到了父亲官署的竹子。对啊,何不格竹子呢!

苏轼老人家饭饱酒足后赋这样两句诗: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多好,那就格竹吧。说做就做,王守仁便付诸行动。可是,格竹做圣贤这种好事情,当然不能一个人做了,一定要找个伴才行。

于是,守仁去找他身边的朋友。格竹子找真理?扯淡吧。于是,大多数人拒绝了。有的说,家里老婆要照顾;有的说,孩子要吃奶离不开;还有的说,隔壁家的儿子要学画……

最后找到一个姓钱的朋友,忽悠他一起和自己格竹。王阳明问这个朋友愿不愿意中科举?愿不愿意做圣贤?这是典型的套子问题,姓钱的朋友当然愿意,两人击掌鼓励,就开始了格竹子。他们来到王状元官署的竹林里,然后,两人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竹子。

就这样两人站了一天,看了一天。可是,没有结果。于是,两人第二天继续格竹。还是没有结果。第三天,他们又来了。可是还没有开始格竹。他那位钱姓朋友就说道:哥们儿,看来我这辈子做不了圣贤了,我先撤了。你继续,预祝你早日成为圣贤。说完后,那位朋友脚底抹油溜了。看着朋友离去,王守仁叹了口气,继续格竹。

六天过去了,王守仁仍一无所获。他决定将格竹坚持到底。第七天,他前去格竹。当时,看着眼前的竹子,守仁突然有感觉了。他感觉竹子模糊了,紧接着,天旋地转,最后,他不省人事。

格竹的结果:守仁被竹子格了,格出了一场大病。做圣人没做成,差点做成了傻子。格竹成了别人的笑谈,王守仁很是悲伤。对此,王阳明甚至开始怀疑人生,认为自己天分不够,可能这辈子做不了圣人。于是,他的做圣人之心开始动摇了。既然做不成圣人,那就学学寻仙问道,学学佛家抑或在科考方面加把劲。其实,这是王阳明思想发展过程中的第一个转折点,也是他开始独立思考的开端,后来又按照朱夫子的循序渐进精度方法考科举失败,王阳明便与朱夫子之学分道扬镳了。

寻仙问道、学佛家,这明显是在逃避现实。这个时候,王阳明好像除了逃避现实,还真是没什么可做的。已经出了大丑了,还能光明正大格竹吗?这次格竹失败,王阳明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圣人天分,年谱记录:先生自委圣贤有分。啥意思呢?就是王阳明认为圣人是有基因的,于是开始了科举之路。

百无聊赖的时候,王阳明拿起了《朱子集注》,开始准备会试了。

王阳明能通过会试这一关吗?

科举,还是要科举

格竹事件,在王守仁看来是失败的。可是,客观地讲,他格竹是成功的,或者说,格竹让王守仁的一只脚踏进了圣贤的殿堂,只不过,他还没有意识到而已。

在格竹之前,守仁可能只是博览群书,博闻强记,但并没有形成自己的一套理论,甚至没有自己的观点。说白了,王阳明不过是拾人牙慧,关于某一个观点,无非就是关于这个观点,孔子是怎么说的,孟子是怎么说的,朱夫子是怎么说的……要问他的观点是什么,这就是他的观点。和今天许多教授差不多,讲到某个定义,某某某是怎么定义的,某某某又是怎么定义的,罗列一大堆,就是没有自己的观点,问急眼了,便会大声说:“这就是鄙人的观点。”说得难听一点,就是人云亦云。

格完竹,王阳明大病一场,许久才恢复元气。病好之后,王阳明开始怀疑整个世界了,就是所谓的“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最先怀疑的就是耳濡目染的儒家价值体系,什么宇宙观、人生观、价值观……甚至开始思考宇宙到底是什么?存在吗?再就是询问自己,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问题,人能不能长生不老,人能不能做圣人,人世间有没有鬼等一系列问题。

人类一发呆就爱思考,思考中的世界都是很享受的,一旦回归到现实世界,就是毁三观。格竹后的王阳明经常陷入深度思考,也就是说王阳明经常发呆,而且持续时间很长,每每被送饭的家人打断,强迫他进入现实世界。一闻到饭香,王阳明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骂街,因为饭菜的诱惑远比做圣人更具磁性。

人能不吃饭吗?不能!因而就不能免俗,哪怕是王圣人。王圣人就是被饭菜打破了定力,饭菜的香味告诉他,你也是俗人。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与其做不成那高高在上的圣人,倒不如做个顶天立地的俗人。俗才是世界的主流,谁也抵御不了,功名利禄金钱美女,哪一样都俗,谁不爱呢?只要拥有这些,就能让更多的人喜欢你,若要拥有这些,只需要是帝国的官员。但要想做帝国的官员,就必须通过科举考试。

在当时,科举不仅是贫民家改变人生的道路,也是高富帅、官二代建功立业的捷径。也就是说,科举就是“欲练此功,必先自宫”,王阳明做梦累了、骂街累了、思考累了,一跺脚,去你的圣人吧,于是研究自己曾经很不屑的“辞章之学”,我还是准备会试吧。

历史证明,王阳明的这一选择伟大、英明、正确,如果守仁不走科举这条成才路,他是不可能建功立业做圣人的。一句话,只要守仁想做点事,想要绕过科举,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接下来,守仁便跟科举考试磕上了。

这次会试毕竟不同于乡试。乡试,人才再多不过是一个省;会试,那可是来自全国N多省,人才济济。也正因为如此,会试远比乡试更重要,难度也更高,一旦考中会试,那便是进士,也就是今天的国家公务员,能够得到朝廷任命当上官。

考上了,光宗耀祖,还能继续寻找做圣人的办法;没考上,那么日后还得再考,那得多折磨人!此外,若是没考上,怎么面对状元郎王华呢?虎父无犬子,考不上,恐怕王华会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别的不说,单单为了证明守仁是王状元的亲生儿子都值得浴血奋战,因而王阳明对会试极为重视。当然,王华也对王守仁极为关切。他不仅时不时跟王守仁传授考中状元的秘籍心得,还请来了富有科举考试经验的同事、亲朋好友,辅导守仁。

看这阵势,很显然,王华希望守仁也高中状元,实现父子双状元。历史上,父子都是状元,只有宋朝的梁灏、梁固。几百年来,后无来者,老王家希望成为这后来者。

状元郎有此心愿,守仁呢?小时候,王阳明嘴上说要当圣人不愿意当状元,但不代表他不愿意中状元,而现在他也希望能够考中状元。所以,他将自己的身心都投入到会试中。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背复习资料,每天晚上做往年的试题,可以说,他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看着儿子如此卖命,王华心疼了。正所谓身体是考试的本钱,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那怎么行呢?王华便吩咐家人不许在王守仁的备考室安放蜡烛之类的东西。

可是,王华不因为条件艰苦就不学习。相反,守仁有招。每次王华睡觉后,守仁便开始学习挑灯夜读。悬梁刺股,能用的都用上。当然,守仁这种做法,也是天下举子流行的做法。

只是,穷人家的孩子要远比“官二代”和“富二代”的孩子苦一些。有钱人家的孩子能够衣食无忧备考,请得起全国知名的权威考试专家辅导,能够买得起富有价值的考试资料,甚至能够买得到考题。可是,“穷二代”就不一样了,他们只能靠自己奋斗。

一年之后,守仁参加了会试。对此,守仁信心满满,王华认为儿子考中进士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可是,放榜当天,守仁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报喜信的。这是怎么啦?

有方向不迷茫

放榜这一天,老王家的人都在家等着报喜的呢,连喜钱都准备好了。王状元一直担心贺喜的人来得太多,会出现意外的情况,所以各种情况都做了预案。老王家的人,左等,报喜的没有来;右等,报喜的还是没有来。一开始都认为,大头的在后面,再等等,直到大街上消停了,还是没有消息。这个时候,大伙知道王阳明落榜了,就这个预案没做。

难道是搞错啦?守仁自己前去看榜。可是,从头看到尾,从尾看到头,他都没有看见“王守仁”三个字。偌大的黄榜居然没有王守仁的名字,这不开玩笑嘛。但是,守仁确实名落孙山了。

落榜,面对这一血淋淋的现实!很多人想不开,号啕大哭,发疯的,闹的,上吊的,应有尽有,整个放榜场面活生生就是一幅人生百态图。

守仁一脸木然。旁边失意的举子主动过来说:“哥们儿,哭吧,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守仁淡然答道:“哥们儿,这事我很受伤,但是我并不是因为没考中而伤心,而是因为不能够为人民服务,为朝廷服务而伤心。”“嘁,你装什么装,没考上就没考上嘛,还搞出这么惊天动地的理由。”

对于这个结果,王华也是深感意外。别人落榜他相信,自己儿子怎么可能落榜呢?可是,等他确信儿子落榜后,他不是板着脸教训儿子,你怎么这么没出息,连个进士都考不上之类的,而是找来了一大帮同事开导守仁。

虽然很多人都说他是天才,通过乡试是轻而易举的,通过会试也将理所当然,但是守仁却对这种“糖衣炮弹”不感冒。他早就知道考前那些“官二代是傻帽能考上才怪”“整天格竹的傻子会中,谁相信”的流言,所以,别人说别人的,守仁举人读自己的书,痛苦自己的痛苦。

怜悯失败之人是人的天性,事实上,失败之人得到怜悯也不容易走极端。于是,王状元的一大批同事来到王家进行开导工作。这帮人有的是阿谀奉承捧王状元的,有的是来安慰的,有的则是来看笑话的,还有的是做局的。这些人中,名气最大的就是大学士兼官场教主李东阳。

据记载,李东阳“立朝五十年,柄国十八载,清节不渝”,死后,谥“文正”。仅从这一点,就知道李先生在官场的水平了,一生“只栽花不栽刺”,和谁都是朋友,而且是谁当权和谁是真朋友,尤其和刘瑾有说不清的关系,此事后文详说。因而,王状元家的场是要捧的,一方面王状元刚刚升任右春坊右谕德,需要锦上添花;另一方面王阳明落第需要雪中送炭,慰问一下,莫欺少年穷,这少年前途不可限量,也算是为自己多栽一盆花,何乐不为。

看到王阳明后,李先生觉得小伙子有灵气,就开玩笑说道:“小朋友,你才华横溢,满腹经纶,我们大伙知道。这次没考上,是你的时运未到,你是状元的命,来科一定高中状元。现在给我们作一篇《来科状元赋》,让李大爷开开眼界。”

其实,官场教主李东阳,只是顺口这么一说,缓和一下气氛,给科举失败的王阳明一个台阶下。会试没通过,王阳明本来就不服气,经李大爷这么一撺掇,居然认真了,于是笔墨纸砚,现场做起了文章。

会试可能不太在行,但吟诗作赋绝对是王阳明的拿手好戏。这样的命题作文,对王守仁来说,都是小菜一碟,点点唰唰,唰唰点点,很快,一篇《来科状元赋》完成。王阳明把文章首先递给了李大爷,李大爷接过来一看,连声称赞,众人迅速围了上去观看。看完后,众人惊叹:“绝对是一个天才”。不过有人说出了心声:“这家伙真材实料,才高八斗没错。可是,要是他考上了状元,当了官,到时候,眼里哪里会有我们这些人啊。”很显然,这位官员说出了朝廷官员的心声,也是人性的真诚流露。

孩子,你太实在了,你大爷让你写你就写啊,真以为你大爷是你大爷啊,你大爷是在逗你玩。王阳明一直真的以为才能决定一切,因而毫无忌惮地在众人面前显摆了一下,不承想为自己后来的科考之路种下了坎坷。

这可是守仁人生第一次失败。二十多年来的第一次失败,对常人来说,是比较难以接受的。不过,守仁没有哭,没有闹。很多人以为,守仁是好样的,不把科举当回事。事实上,不哭不代表守仁遭受的创伤不严重。相反,这次落榜对王守仁产生了重大影响。只不过,他知道这是自己选择的结果。人有着许多选择,但是每次只能选择一次,而且一旦选择了,就要受到所选择的影响。

成功的方法都是正确的,失败的原因却多种多样,守仁没有通过会试也是有原因的,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才华外露应该是其中之一。

三年后,经过艰苦准备,王阳明参加了李大爷所指的来科会试,考试时间、人物和内容都不再相同,但结果却和三年前一模一样,再次失败。这次的失败,王阳明淡定了许多,说出了一句:“世以不得第为耻,吾以不得第动心为耻。”

在一般人看来,王阳明这句话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实际上是不忘初心做圣贤,也即是说王阳明深刻读了自己的心,知道圣贤才是自己最为牵挂的。这次落地“不动心”标志着王阳明先生进入了圣学门槛,开始找到了一点法门。这个境界的王阳明相当于刚刚“照见五蕴皆空”,一切都是空的,都不动心,唯独圣贤不空,虽圣贤之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然心向往之。

和上次留给大家的印象不同,王阳明这次不仅洒脱、超脱,而且还立志向孟子学习“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没有才华考不上,人家说你脑子有问题,笨得像头猪;才学满腹,人家又说你会是一个祸害。考官到底想要守仁怎么办,没考上进士的守仁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青年诗社

和第一次会试落第的高调不同,这次失败后,王阳明低调了,既没有哭,也没有闹,更没有骂社会。因为对别人而言,科举是人生的一切,对王守仁而言,科举不过是做圣人的脚踏石。对“穷二代”而言,考一次家里就得付出大代价,即便不用砸锅卖铁,也要卖牛卖地。可对守仁来说,就不一样了。考不上无所谓,他又不愁吃不愁穿的,考不上就考不上,这不是还有爹可以“坑”吗?

所以,当别人擦干眼泪奋战下次科举考试的时候,守仁则离开首都回到余姚老家“休养”。圣人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意思是说,发达了,当大官了,就要让天下人过上像自己一样的好日子,没成功,那就躲在一旁继续修炼。

第一次落第后,在李大爷的撺掇下,王阳明写赋。这一次,王阳明开始写诗了。王阳明不仅写诗,而且还组建了一个诗社,诗社的名字和他们老王家很有渊源,叫:龙泉山诗社。在明朝,结诗社文会是很潮很流行的一件事,产生了诸如东林党这样影响深远的社团。龙泉山诗社作为明朝众多诗社的一分子,在社团史上无足轻重,重要的是给了苦闷时期的王阳明一片自己的天地。这个时候,王阳明虽然已经出发,但依然在痛苦地探索前进。龙泉山诗社对王阳明的一生的重要作用,就是锻炼了组织能力和参与社会活动的热情,体味了生活的乐趣,尤其是集体生活的接纳,增加了王阳明组织书院的兴趣。

说起龙泉寺和老王家的渊源,要从王状元的苦读开始,在中状元之前,王华曾经在龙泉寺苦读一段时间,龙泉寺也算是老王家的革命根据地,而且和寺里的和尚们发生过一段美丽的纠葛。因为龙泉寺给老王家带来了好运,整个老王家对龙泉寺都情有独钟,所以当王阳明第二次落第后,王状元就想让儿子回到老家,到老王家的革命圣地龙泉寺苦读,缅怀父辈的革命气势,加加油鼓鼓劲,沾沾龙泉寺的福气,希望下一次高中。

老王家在当地是名家望族,到哪里都给面子,由于王状元和龙泉寺的渊源,龙泉寺十分善待王阳明。王阳明的到来,成了龙泉寺的热点,引来许多人围观。朋友很多,又都是文人,读书闲暇,难免诗兴大发,于是王阳明倡议组建一个诗社。由于王阳明经常在龙泉寺,大伙决定就将诗社总部设在龙泉寺,诗社的名字就叫龙泉山诗社。

古人就是好,到风景胜地去游玩不仅不需要门票,还能够在里面建立诗社,吟诗作赋,不受约束。换作今天,进去一次交一百,看你有多少钱能交,你敢在里面随意吟诗作赋,管理员便跟你喋喋不休,严重者以扰乱治安罪将你送进监狱去改造也不是没有可能。

在今天,办个诗社可是要注册的,不然就是违法的。可是,这在明朝还真不是一件什么大事情。在明朝,诗社是很流行的,许多人都组建诗社。其中最为著名的要算东林书院了。明朝商业经济相当发达,因而催生了民众对政治的热情,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文人社团,这些文人社团大多是一些郁郁不得志的愤青和一些仕途失意的文人,这些人组团不是为了消遣,都有很明确的政治目的。

这些文人社团政治影响力和号召力非常大,相当于今天的意见领袖,甚至可以直接影响朝廷的决策。这些社团多挂靠在寺庙和书院里,经常聚会讲学,后来的东林书院影响最大,院长顾宪成还给书院制定了院训: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宗旨很明确,就是培养政治人才,但后来却培养了一大批愤青。明朝后期一段时间,政治上基本是东林书院的师生唱主角。不是骂太监,就是骂官府,今天这个官员搞绯闻,明天那个官员贪污腐败……

不过,王守仁没有那个心思,他知道,政治是肉食者谋之,现在虽然自己也跟着父亲吃肉,但是不能够胡说,不然就是骂自己的父亲。这种骂人骂自己的活儿,王守仁坚决不干。

他建立诗社的目的只有两个字:“玩好。”此后一阶段,王守仁便跟他那些文人墨客畅游龙泉寺,流连于龙泉山风景之中。这小日子过得有多舒畅?王守仁说:

我爱龙泉寺,

寺僧颇疏野。

尽日坐井栏,

有时卧松下。

可见,王守仁的日子已然达到了大康水平。这么日夜游玩,王守仁的诗歌也作了不少。不过,流传下来的不多。至于水平如何,则不好说。有人就说,王守仁的诗不过如此,但守仁好友魏瀚却赞赏有加。

魏瀚,何许人也?他也是科举中人。不过,比守仁幸运,他高中进士,当了官员。后来年龄大了,便退了下来,过起了平淡生活。有一天,他听说守仁组建了诗社,便兴致勃勃赶来参加。

既然来了,就要吟诗作赋。于是两人就比起诗来,你一首,我一首,两人比得不亦乐乎。最后,魏瀚只好屈服,他说道:“哥们儿,你太有才了,我甘拜下风。”

王守仁道:“哪里哪里。”随后,又作了一首:

三月开花两度来,寺僧倦客门未开。

山灵似嫌俗士驾,溪风拦路吹人回。

君不见富贵中人如中酒,折腰解酲须五斗?

未妨适意山水间,浮名于我亦何有!

这首诗的意思是,繁花盛开,太阳普照,风景这边独好,僧人客人却在睡懒觉。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多好。不如生活在这天上人间之中,不求名利好。

不过,王守仁有这种想法就说明他“贼”心不死。他还是考虑过回归现实,否则何来的遁世之说,何来的破罐子破摔。

果然,没过多久,王守仁又开始要做圣人了。他写道:

学诗须学古,脱俗去陈言。

譬若千丈木,勿为藤蔓缠。

又如昆仑派,一泄成大川。

人言古今异,此语皆虚传。

吾苟得其意,今古何异焉?

子才良可进,望汝成圣贤。

学文乃余事,聊云子所偏。

很显然,衣食无忧,酒足饭饱,吟诗作赋,压根提不起他的兴趣,他还是想要做圣人。于是,搞了一阵子诗社后,王守仁开始考虑圣人与科举的事情了。他开始纠结了:做圣人,还是做官。这是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王阳明能解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