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匆匆一学期过去,转眼升入了初三。
初二下半学期,闻歌没怎么见过温少远。
她每个星期天都会去温家一趟,有时候是坐公交车,有时候温景梵会来接她,后来问起,才听温景梵说:“好像是去S市了,前段时间又在B市。”
他的野心永远不止于此,闻歌知道,他在扩展他的事业版图。
他不回来,那个公寓一下子就空了下来,好在辛姨时常会来打扫,闻歌偶尔也会过去照顾一下公寓里那些可怜的花花草草。
后来嫌太单调沉闷,暑假的时候,闻歌瞒着徐丽青偷偷去一家甜品店打了一个月的暑期工,拿这笔钱买了个小鱼缸,养了鱼,还养了几只乌龟。因为没人照顾,金鱼一条一条都死了,只剩下当初一起带回来的那些乌龟还健健康康的。
过年的时候,温景梵问过她“闻歌,你现在的养母对你和原先的领养家庭走得近有没有意见”,闻歌当时以为他只是单纯地问这个问题而已,后来才琢磨出来,他这是在提醒她,无论徐丽青是否真的理解支持,她都不能这么明显地表现出对温家的亲近和热情,尤其是对温少远。
闻歌上次和徐丽青提起过温少远说期终考试成绩不错的话,就送她一部手机,结果一直没兑现的事,徐丽青听完后,似乎有些不高兴,连语气都沉了下来,面子上倒是一直顾着她,没有真的发脾气,只是告诉她:“你想要的,可以直接问我要。”
不一样的,怎么会一样?
闻歌此后再没跟徐丽青提起这件事,之后去温家或者温少远的公寓也会悄悄的,下意识地避开她。
徐丽青对初三这个学年段有些敏感,上半学期开学后,除了数学,她又给闻歌报了另外薄弱的两门课的补习班,怕她太累,取消了画画这个兴趣班。
闻歌对此倒没有多大意见,她本来就不是很喜欢画画,每个星期都要花一下午的时间学不感兴趣的东西,实在是种煎熬。
白君奕知道她取消画画去补课了,很恶劣地嘲笑了她整整一个星期,问清她补课的地方,竟然也跟着来了。
当时,闻歌正趴在桌子上做题,听见老师介绍新同学,她抬头扫了一眼,就再没挪开目光,直直地看了他半天,愤愤地甩了个白眼,这才埋头继续做题。
真是阴魂不散啊!
但不可否认的是,虽然白校草的性格和他的长相完全不符,脾气也略恶劣,学习成绩却是没话说,属于老师常常挂在嘴边的天资好、老天赏饭的幸运儿。
可不是吗?白君奕家里是开公司的,家世好,那张脸虽然还有些稚嫩,但五官俊朗,眉眼间英气勃发,加上性格鲜明,很是吸人眼球。他虽然对谁都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拽样子,学校里无知的小女孩却偏吃他这一套。
初三上学期结束,闻歌去学校拿成绩单。
她刚到车棚停好车,白君奕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们来得早,车棚里没有多少人。
白君奕比她高半个头,低着头看她,压低声音问:“你告诉我,高中想去哪儿上?”
闻歌推了推他,没推动,索性放弃。
微仰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她动了动唇,却是反问:“你上哪所学校?我好避开。”
白君奕俊挺的眉毛皱了皱,唇角一扯,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声音又低了几分,隔着这样暧昧的距离打量她:“老实交代。”
闻歌被他盯得背脊一阵发凉,弯起手肘顶在了他的肚子上。
她蓄了力,这一下下去,白君奕没能继续保持他的风度,龇牙咧嘴地瞪了她一眼,哭笑不得。
拿了成绩单,时间还早,闻歌停好车,先去温少远的公寓喂乌龟。
徐丽青不喜欢养小动物,所以闻歌不敢把乌龟带回家。
刚开门进去,闻歌便觉得奇怪,她早上晒出去的兰花被人搬了进来,就放在桌脚处。
闻歌疑惑地往里面看了一眼,暗自想着:辛姨通常是星期一的早上过来打扫,今天才星期四,不可能来啊!
她低头换鞋,刚把鞋子摆正,一抬眼,看见鞋架上少了一双男式的拖鞋,而原本放拖鞋的地方摆着一双……
闻歌立刻扭头,几步跨进了客厅。
那个男人,脱了外衣,只穿着白色的衬衫,袖口挽起在小臂上方,此刻正弯着腰,专注地看着被她养在鱼缸里的乌龟,伸着手指逗着玩。
逗乌龟?
温少远很爱干净,也不喜欢养动物,闻歌却偏偏是个爱心泛滥的人。
有一次,两个人出去吃饭,从餐厅出来的时候,正好有卖兔子的摊贩经过,一个个铁笼里,雪白的兔子挤成一团,浑身毛茸茸的,长耳朵竖起,只露出圆润的屁股来,别提有多可爱了。
捕捉到了她专注的目光,老板扭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她:“要不要买一只?”
闻歌下意识地扭头询问温少远的意见。
温少远连犹豫都没有,轻拍了一下她的头,说道:“养你一个就够费心了。”
闻歌以为,要说服他接受这一缸乌龟得费些口舌,而现在看来,好像难度系数不大?
她还杵在那里发呆,温少远已经转头看了过来,抽了一旁搭着的干净毛巾擦了擦手,声音清润低沉:“你养的?”
闻歌点点头,没说话。
差不多有一年未见了,他还是和之前一样,并未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不知道是工作太忙,还是外面的饭菜不合胃口,看上去清瘦了一些。
他原本就有些不易近人,加上工作的原因,时常板着个脸,严肃稳重,冷静沉默,这么一清瘦,那冷淡疏离的气场一下子就明显了起来。
闻歌看着他,有些胆怯。
她在打量他的同时,温少远也在看着她。
她的个子又蹿高了一些,也没有之前那么瘦弱了;脸圆了些,下巴都带上了弧度,不像以前,巴掌大的脸,削瘦得下巴尖尖的;五官也长开了,眉眼弯弯,一泓秋光潋滟;鼻头圆圆的,看上去格外讨喜;肤色白皙,透着层粉润。
才一年未见,变化却不小,漂亮了不少,也不见刚领回家时的怯弱小心,而是这个年龄的女孩该有的开朗率真。
温少远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在沙发上坐下:“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闻歌低头看了一眼,这才上前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是成绩单。”
寒假的作业早就布置好了,这次回校就是拿成绩单,所以闻歌连小包都没带,成绩单一直拿在手上。
温少远接过来仔细地看了眼,目光最后落在了班主任评语上。
评语很简单,只有几句话:很欣慰,看见你成长,从以前不爱说话的小孩子变成如今活泼明媚的模样。你积极参与各种比赛、活动,让我看见了你的优异、你的努力。老师希望,你能继续保持,坚持自己所坚持的,学有所成。
他把成绩单递回去,顺口问道:“体育怎么不及格?”
闻歌盯着成绩单上写着成绩的那一页半晌,这才说:“我跑步跟不上。”
如果记得没错,下半学期要考的就是跑步。
温少远微皱了一下眉头,并未继续这个话题。
他刚回来,不想对她的成绩横加干预、指责。
这么想着,他移开目光,一偏头,正好看到阳台上那些盆栽。
他进屋的时候就发现了,阳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摆了一排,都是四季常青的观景植物,再就是客厅里的这几只乌龟。
闻歌见他看着这些动植物不说话,咬了咬嘴唇,小声问道:“小叔,你不喜欢吗?”
这一声久违的“小叔”让他微微出神,转头看了她一会儿,这才否认:“不会,我很喜欢。”话落,他指了指四个角都被她用胶布包起来的桌子,忍不住发笑:“是不是老磕着桌角?”
闻歌尴尬地点点头,一时无措。
好像突然有了一丝生疏,这种感觉从哪里来,闻歌却是一头雾水。
这样静默了良久,温少远想起一件事,问她:“过完年后,我有事要去L市一趟,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闻歌啊了一声,眼睛倏地一亮:“要!”
从温少远那里回来后,闻歌有些魂不守舍,在房间里一直待到天色暗沉,夜幕降临,才从房间里出来,去厨房做饭。
她三天两头往温家跑,跟辛姨学了不少,炒几个简单的菜是没有问题的。上学的时候,徐丽青不让她插手厨房里的事,放假后,倒是由着她去了。
升入初三后,徐丽青对她的管束严格了许多,比如出去玩,都要报备去哪儿,偶尔也会限制时间。这样的转变,让闻歌有些不安,以至于要跟温少远一起回趟L市的事情,斟酌了好几天,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腊月二十九下午。
A市的第一场雪姗姗来迟,刚开始只是天际阴沉一片,渐渐地,雪花飘向大地,地上、屋檐上、树梢上……很快,触目所及,都披上了一片银白。
原本闻歌今天约了朱清婉一起去图书馆,一大早下了雪,出行不方便,便挪到了年后。
徐丽青回来得早,即使是从停车场到家这一小段路,头发上也覆了一层薄雪,一进屋遇到暖气,立刻融化成了水滴。
见闻歌正坐在客厅里看书,徐丽青先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拎进厨房,出来时拿了条毛巾擦了擦头发,叫了她一声:“闻歌。”
闻歌应了一声,放下书走过来,见她肩上都是雪水,伸手帮她拍了拍。
徐丽青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见她惊诧地看过来,温和地笑了笑:“你小叔正在楼下等你呢,说今天带你去太爷爷那里吃顿饭,老人家想你了。”
闻歌一时回不过神来,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几遍才弄明白,微张着唇不太确信:“小叔在楼下等我?”
徐丽青却是一笑,斜睨了她一眼:“一年不见,倒跟你小叔生疏起来了?”
没等到闻歌回答,她又自顾自地说道:“我看他的车在楼下停了应该有一会儿了,也不知道上来叫一声。”
擦干了头发,徐丽青顺手把毛巾挂在一旁的椅背上,转身去厨房拿了一袋子水果出来:“别空着手去。”
闻歌接过来,手上沉甸甸的,顿时回过神,咧着嘴笑了一下:“谢谢阿姨,我先下去了。”
徐丽青也不挽留,送她到门口,等她换好了鞋子,想了想,又拉住她。
这一次,徐丽青用了几分力:“我刚听你小叔说了,想年后带你去一趟L市。你一直不跟我说,是不是怕我不同意?”
最近骤然降温,徐丽青睡眠质量又差,一不小心便生病感冒了,此刻脸色有些发白,眼眶深陷,一点也没有平日的优雅雍容,似乎瞬间苍老了许多,甚至都能看见她两鬓新添的白发。
闻歌突然觉得心里某一角塌了下去,老老实实地说道:“我怕你不高兴。”不同意还是其次。
“是我对你太严格了。”徐丽青松开手,盯着她手腕上微微泛红的手印半天,又心疼起来,“我是不是下手重了,都红了一圈……我只是想着,都没好好牵过你的手。闻歌,我希望你知道,阿姨对你严格是为了你好,希望你将来能够过得轻松一点。”
闻歌下楼时,神思仍有些恍惚,直到站在公寓门口,雪花夹杂着刺骨的凉风钻入她的脖颈,她冷得一个哆嗦才回过神来。
温少远正准备下车,见她小跑着过来,便从车内推开了副驾那侧的车门。
闻歌走到车门旁边,顺着他的力道拉开车门,先探进去一个脑袋,笑眯眯地叫了一声:“小叔。”
温少远点点头算作回应。
看她手里提着东西,他随口问道:“带了什么?”
“阿姨让我带点水果过去。”闻歌坐进车里,关上车门,呼呼地喘了两口气,刚才还带着些迷茫和沉重的表情早已消散无踪,她笑盈盈的,那双黑如曜石的眼眸微微弯起,像两弯弦月。
温少远的目光凝了凝,随即若无其事地转开头,提醒道:“系上安全带。”
闻歌哦了两声,把水果袋子放在脚边,系上了安全带。
车子驶出,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空中飘下来落在挡风玻璃上,又被雨刷扫下去,周而复始。
“小叔,你这次在A市待多久?”
温少远偏头看了她一眼,弯唇笑了笑:“除了出差,不走了。”
话落,他抿了抿唇角,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开:“下学期结束就要升学考试了,有没有目标?”
闻歌正捏着安全带,闻言,一顿,脑袋耷拉下来:“还没有。”
温少远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转而说道:“下学期开学再想也来得及。”
闻歌没接话。
温少远正在想事情,闻歌则是有心事,于是,谁也没有再开口,就这么沉默了一路。
等温家熟悉的大门出现在眼前,看见庄重肃穆的铁门上也落了雪,院子里的积雪还没清扫,银白一片,那栋别墅矗立其中,闻歌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苍凉的感觉。
有关这里的回忆潮水般汹涌而来,闻歌想起第一次在温家过年,想起温敬和蒋君瑜,也想起了那天傍晚,他接过她手里那碗蒸饺,告诉她:“以后不知道怎么办了就来找我。”
这些画面,一帧帧,历历在目,却又像是过了很久,那段时光从未为了谁而停留。
她眼底顿时泛起湿意,吸了吸鼻子,说道:“小叔,阿姨对我的期望太高,我有些害怕。”
下了一整天的雪,天空阴沉沉的,连最后那点光亮都因为即将到来的夜幕而渐渐消散。空气里的冷意像是要钻进骨子里一般,扑面而来,刺骨寒凉。
闻歌之前在有暖气的屋子里待了一整天,出门时想着也不待在室外,披了一件外套就出来了,这会儿站在雪地里,只觉得寒意从脚底传来,一丝一缕往她心口蔓延。
前阵子要备考,放假后又忙着做作业——初三的寒假向来不能算是寒假,而是另一场冲刺前的准备——这样一连三个星期耽搁下来,直到今天她才到温家来。
辛姨迎出来,见她穿得少,眉头顿时一皱:“怎么穿得这么少就出来了,也不怕冻着。”
闻歌笑眯眯地把手塞进她的手心里,撒娇地蹭过去:“我不冷。”
辛姨瞪了她一眼,这才轻拍了她一下,让她赶紧随温少远进屋去。
闻歌偷偷地看了眼一旁没什么表情的温少远,先提着水果进屋了。
刚才她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暗忖自己倒苦水也不挑地方,幸好声音小,正逢辛姨在里面拉开铁门,那声音厚重,似乎掩盖了过去,他并未听见。
温少远关上车门,和辛姨说了几句话,原本想喊住闻歌一起进去,见她那仓皇离开的背影,暗皱了一下眉头,随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