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初夏,夜晚也带着几分燥热,今夜却寒凉如秋,闻歌额上细密的冷汗迎风而过,像是冰凌般,刺得她脑袋一阵发疼。
就在她越过徐丽青的房间跑到客厅的时候,那人已经意识到了她的调虎离山计,低声咒骂了几句,冲出来,飞快地朝她扑了上来。
追逐的脚步声似破空的利箭,将空气骤然分成两半,紧张得几欲凝结。
闻歌心中一沉,脚下丝毫不敢放慢,可是越来越近的呼吸声提醒着她——完了,完了……
客厅的时钟嘀嗒一声轻响,闻歌的呼吸一窒,看着就在眼前的大门,奋力冲了过去。
身后是歹徒不熟悉室内格局,追上来时绊倒桌椅的声响。
近了,近了,近了……
闻歌双手发颤,用力地握住门把手,不料一按虚空,这才发现门锁被撬坏了,根本没有锁上。
这样一迟疑,歹徒已经追了上来,一把扯住她的头发,毫不怜惜地往后一拽,毫无保留的力量,瞬间把她拉往地狱的深渊。
随之而来的是歹徒阴沉的声音,毫不掩饰他的凶狠:“本来打算开了保险箱再弄死你……”
闻歌汗毛一竖,想求他放过自己,可还未来得及张嘴,歹徒粗糙的大手便抬起,用力地把她往后一推。下一秒,那只手又袭上来,带着死亡的气息,毫不迟疑地掐住了她的脖子,骤然收紧。
闻歌的呼吸一窒,头被迫上仰,头皮被对方揪扯过的疼痛像是细密的针般,一下下刺激着她的神经。
这样似乎远远不够,那只行凶的手一寸寸捏紧,直逼得她张嘴努力呼吸,手指用力处疼得让她刚清醒了几分的脑袋又是一片混沌。
她皱着眉头挣了挣,但到底力量悬殊太大,歹徒掐着她的脖子往后一推,撞在了身后的墙上,撞得她头晕目眩,根本动弹不得。
闻歌的逃跑触怒了歹徒,黑暗之中,只看见他那双眼睛黑得发亮,并没有夺人生命的恐惧、惊惶,只有兴奋——看见猎物挣扎着等待死亡的兴奋——他已经没有耐心了。
缺氧让闻歌本能地寻求空气,她张大了嘴,拼命地想要呼吸,却只有微薄的凉意溢入。被死死压制在身后的手,用力地抠着墙壁,似乎只能借由这种方式,来表达她的不甘和她强烈的求生欲望。
氧气被夺走,长久的窒息感让她头晕眼花,脑海里白光闪现,她仿佛看见了两年前,立在单元楼外的温少远,隔着不远的距离安静地看着她,就是那三分打量、三分好奇又三分怜惜的目光,落进了她的心里,顿时荡起一片涟漪。
小叔……小叔……
她还没有跟小叔和好,她还没有跟小叔一起去L市看外婆,她还有好多要说的话没告诉他……她不想死,一点也不想。
求生的欲望骤然膨胀,从四肢百骸涌起的力量,意外地让她挣开了被钳制住的双手。指甲里是她抠弄墙壁时留下的墙灰,塞得难受,可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她本能地掰开歹徒掐在脖颈上的手,指甲刺入歹徒的皮肤,似乎都能感受到歹徒血管里血液的奔流。
几乎同一时间,远处传来电梯到达的清脆声响,像是黎明敲响的钟声,警醒又带着希望。
歹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狐疑地看了闻歌一眼。
他一分神,手劲微松,闻歌借机用力推了他一把,并低头狠狠地咬在了他的虎口处。听到他闷哼一声,骤然松手,她拽开门,拔腿就跑。
瞬间涌入胸腔的新鲜空气,让她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脖子像是被掐断了一般,已经麻木得没有丝毫痛感。她呛得脚步一顿,恍惚看见一个人影飞快地冲她跑来,她再没有一丝力气,头晕目眩地摔倒在地。
此时,歹徒已经不要命地追了出来,刚拎起闻歌,还来不及挟持,迎面便夹杂着风声,袭来凌厉至极的一拳。他躲避不及,脸已经挨到了拳风,迫不得已地松开了闻歌,转身逃窜。
紧跟着温少远跑进来的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飞快地绕过两人冲进屋去。
温少远从闻歌身后抱住她,一手揽在她的腰上,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扶稳。
温暖、清冽的气息涌入,闻歌的后背贴上温热的胸膛,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此刻赶来的正抱着她的不是别人,就是温少远。她当下心神一松,转身扑进他的怀里,钻入鼻间的正是他身上皂香的味道,淡淡的幽香,格外熟悉。
她这突然的动作,让温少远额角一跳,下意识地松开双手,礼貌地举起。
她的脑袋只到他的胸口,脸颊紧贴在他的胸前,身体的温热透过薄薄的衬衫清晰地传递过来,就在靠近心脏的地方。
温少远微抿了一下唇,想要拉开她,手刚搭上她的肩膀,突然发现她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从他腰间穿过交缠在他身后的手,也紧紧地扯住他单薄的衣服,一点点绞紧,扭成了一团。
温少远的心倏地往下一沉,原本想要往外推的手迟疑了一下,另一只手也落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回想起刚才她几乎是摔出来的那一幕,温少远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动了动唇,几次张口,斟酌到最后,只是轻拍着她的后背,说了一句:“没事了,小叔来了。”
话音刚落,他衬衫的胸口位置就被滚烫的液体浸润,他瞬间哑了声。
闻歌交缠在他身后的手指松了松,想说些什么,张嘴却是沙哑又不成句的单音。那阵麻木的感觉散去,还带着阴冷的窒息感却缠绕着她,疼得让她开不了口。
察觉到她的异样,温少远并没有急着检查她伤到了哪里,只是安抚地一下下轻拍着她,感觉她紧贴着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轻揉了一下她的脑袋,轻声哄着:“不怕了。让小叔看看伤到哪儿了。”
话落,他尝试着轻轻拉开她,见她没有抗拒,这才放心地往后退了一步,看向她。
她垂着头,长发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湿漉漉的,蓬乱又纠结。
温少远蹲下身,伸手扶住她的脸,轻轻抬起。
那张熟悉的脸上此刻只有惊魂未定,脸色惨白得毫无血色,眼神里的惊惶和恐惧使得她的目光四散,看上去有些放空。她的下唇被咬破了,红肿一片,上面还带着干涸的血迹,看上去狼狈不堪。
温少远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周身骤冷,按住闻歌肩膀的手指蓦然收紧,克制了良久才压下愤怒,快速扫了一眼别处。
闻歌的手臂青了好几处,指甲里塞满了墙灰,右手的小拇指指甲劈折了一半,露出嫩肉,血流不止。
他的目光几变,沉默地看了良久,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得都不像是他的:“疼不疼?”
闻歌这才清醒过来,抬起头和他对视。
温少远的目光往下一移,紧绷着、压抑着的冷静自制,倏地崩毁。他的眼神瞬间幽凉似凝结的寒冰,死死地盯着她脖颈上那一圈泛着青紫、触目惊心的掐痕。
怒到极致,他却越发沉静,目光冷冷地往屋内看了一眼,似是冷笑了一声。
“还有哪里疼?都跟小叔说。”
闻歌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困难地发出一句“小叔”,声音粗嘎、沙哑、破碎。
她皱着眉头,发现自己依然说不出话来。
一直看着她的温少远靠近她,一低头,额头抵上她的。
微微的凉意让她心惊,下意识地看向他的眼睛,那眼睛漆黑深邃,如古井一般。
他凑上来,亲了亲她的脸:“先不说话。”
闻歌一愣,身体僵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温少远却好像没有察觉到她这样的目光,握住她的手腕,扣在掌心,唇一移,在她的眉心印上一个温凉的吻。
温少远牵着她走进屋里,让她站在玄关处,低头看了她一眼:“就站在这里,等我一会儿。”语气里是安抚,是诱哄,随后松开手,打开了屋内的电灯开关。
骤然亮起的灯光,让客厅里厮打成一团的所有人眼睛一眯,都有一瞬间的不适应。
他却怡然地站在那里,扫了眼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客厅,唇角勾起一抹凉意。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中间被按压在沙发上的歹徒身上,眼底闪过一抹阴狠。
他信步走过去,弯腰看了眼大喘着气、体力已经耗得差不多的男人。
歹徒脸上的头罩已经被摘下来了,赫然就是前阵子在枫叶小区入室抢劫并犯下命案的在逃通缉犯。
温少远心下一沉,又凉了几分——如果他刚才没能及时地赶过来,闻歌的处境可想而知。想到这儿,他眼前又浮现出刚才闻歌一身触目惊心的伤痕的情景。
温少远慢条斯理地松开领口的两粒纽扣,微微一扯,落下去的手顺势拎住了对方的领口,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他已经干脆利落地连连落下了好几拳。
跟着温少远过来的其中一位是小区保安,另外两位都是他顺手拉来的,此刻看到温少远这明显要报复、要教训的架势,相视一眼,纷纷退让开一步。
从他那紧握的拳头上能隐约看见手背上暴起的青筋,落下时带着风声,凛冽又凌厉。
这雷霆之怒,夹杂着歹徒痛苦的呻吟和闷哼,看得三个围观群众皆是一颤,目光敬畏地望向面不改色的温少远。
“警察来之前,该做的事现在就做了。”他目光一凝,脸色阴沉到极致,眼底的阴鸷、通身的凛冽杀气,让他看上去像是刚从地狱来到人间的修罗,摄人心魄。
“哪只手掐的她?”一字一句,冷冽如冰霜。
歹徒已经连话都说不成句了,感觉到温少远屈膝顶在他的腰背处,忙抬起右手,却不料紧接着一阵剧痛袭来,他的面色瞬间发青。
咔嚓!骨裂的声音以及他痛到极点的惨烈叫声,让站在玄关什么都看不见的闻歌听着也是浑身一抖,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站得最近的小区保安看着眼前这一幕,面露不忍:“温先生……”
温少远眼神凉凉地扫向他,见对方识趣地闭嘴,拎着歹徒的衣领将其拽起,随即屈起另一手肘重重的一击落在了歹徒的胸口。听对方发出痛苦的闷哼声,已经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这才略微解气,手一松,把歹徒从沙发上拖下来,像丢垃圾一样丢在地板上。
“你想掐死她,经过我同意了吗?”语气沉凉危险,像是酝酿着狂风骤雨。
原本对着闻歌逞凶的男人,此刻如同沙包一般,被收拾得了无生气,听着这句话,身子一抖,蜷缩起来,生怕下一秒,又要承受这个年轻男人暴烈的招呼。
温少远只是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玄关。
闻歌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安静地看着他,苍白的面色缓和了许多,可是落在他的眼里,依然看不顺眼——何时见过她这样了无生气的样子?
温少远刚走到她面前,便听到楼下由远及近,在寂静的夜色中威严得犹如宣判的警笛声。
“警察来了。”他俯身横抱起她走进她的卧房,“再等一会儿小叔带你去医院,能不能坚持?”
闻歌点点头,迟疑着,伸手环住他。
温少远的脚步一顿,低头看了她一眼。
闻歌借势凑上去,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在他侧脸上吻了吻,轻轻呢喃了一声:“小叔。”
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楚,却让温少远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警笛声像是撕裂黑暗的曙光,整个小区的人都被惊醒了,一盏盏灯亮起,不断有住户睡眼惺忪地打开窗户向楼下看来,更有爱凑热闹的干脆下楼探查情况。
明明已经凌晨两点多,小区里却热闹得像是刚入夜。
警察上楼来查看了案发现场,又对在场的人进行了询问。
温少远见闻歌情绪已经平稳了,这才从卧室出来,在看到被警察当作证物封袋的尖刀时,刚缓和的脸色瞬间又沉了下来。
如果歹徒不是之前要撬保险箱的锁没来得及带上刀,就算他再及时地赶过来,也要给闻歌收尸了。
警力分两批到达,第二批除了普通干警还有重案组的警察,另外还有不知道从哪儿听到风声嗅觉格外灵敏的记者。
给闻歌做笔录的是一位年轻的女警,刚实习不久,知道闻歌喉咙受伤,口不能言,话不成句,并没有急着做笔录,只叮嘱闻歌好好休息,等身体好些了她再过来。
交代完这些,女警微微偏头,看向一直沉默地守在闻歌身旁的温少远,温声问道:“那能不能先做你的笔录?”
温少远看了眼闻歌,后者拉了拉他的衣角,仰头看着他,虽然没有说话,眼神所传达的讯息却再清楚不过,她在告诉他,她没事。
温少远做完笔录,看了眼被警方用隔离带拦在公寓楼外的记者,沉声道:“我预约的家庭医生已经到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带她先走。”
女警正在看笔录内容,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行,你们走吧。”
楼下人那么多,抱着出去不合适,想了想,温少远打开衣柜,随手挑了一件黑色带帽的外套让闻歌穿上,然后细心地给她扣上纽扣,翻好领子,最后目光在她脖颈触目惊心的掐痕上停留了一瞬,移开眼,牵着她向外走去。
来到玄关时,他又蹲下身来亲自给她穿好鞋子,然后把帽子给她戴上,隔着一层布料揉了揉她的脑袋:“走,跟小叔回家。”
闻歌被他牵着,听着他温润低沉的声音,感觉从未有过的安心。
他们前脚刚走,一旁忙完手头工作的警察凑过来,嘀咕了一句:“这叔侄感情挺好啊!听说要不是女孩的小叔及时赶到,女孩就完了。”
女警白薇显然心不在焉,轻嗯了一声,顺手捞起掉落在地上的电话听筒挂回去,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还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一个姓温,一个姓闻。”
温少远和闻歌出来时跟在大量警察后面,前面有人吸引记者们的注意力,他俩就不怎么起眼了。
走出人群,没走几步就到了温少远的公寓楼下,二人刚进去,就看见林医生拎着急诊箱站在电梯门口,频频看着手机。
突然见到温少远从外面进来,林医生不禁惊奇地问:“哎,你大半夜地不在家里睡觉,瞎跑到哪儿去了?”
温少远没接话,这会儿没人了,才轻轻扯掉闻歌的帽子,牵着她上前。
林医生刚要出口的抱怨在看见闻歌投过来的目光时一顿,转而疑惑地看了眼温少远,又看了看站在隔壁公寓楼前的热闹人群,声音都虚了:“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