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少远抬头看了眼灯光明亮的屋里,心思几变,几步走近站在她的面前:“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小叔。”闻歌听着这熟悉的声音,也顾不得这会儿眼前还晃着光点,一手挡着眼睛,一手伸了出去。
刚碰到温少远身上带着凉意的大衣时,那只手就被温少远一把握在了手心里。
闻歌一愣,身体瞬间僵硬,张了张嘴,刚要说话,便听他又问道:“在这里坐多久了?手这么凉。”
声音温软,随之而来的,是他掌心贴上来的温热。
温少远轻轻捏住她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拨开她还挡在眼前的那只手,俯低身子看了看:“照着眼睛了?”
闻歌点点头,勉强睁开眼,又有些不适应地闭上,正要再睁开,他的手贴了上来,正好盖在她的眼睛上:“先闭会儿。”
闻歌哦了一声,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眨了两下,细软的睫毛在他掌心划过,微微地麻、微微地痒。
温少远忍不住笑了一声,再次问起:“怎么坐在外面?”
“太爷爷和辛姨在说话,我就出来等你了。”她的语气不太自然,手上和眼帘上的温热让她的注意力无法完全集中。
她耳朵不禁热了起来,一种战栗感从心底猛然蹿起,整个人突然变得无力起来。
天色黑沉,温少远并未发现她的不自然,片刻后松开了她。
要避开她的,应该是温家的家事。
温景然今年过年从S市回来了,待了一个星期便离开了,老爷子忧心的自然不会是他。相反,因为温景然回来,老爷子这段时间的心情好得不行。那么,能让老爷子烦心的,只有温时迁了。
他离开A市去N市之前就有所耳闻,并不以为意。
“跟我进来吧。”温少远率先往前迈步,走了几步,不知道想起什么,回头看了她一眼。
闻歌闷头跟着,不知道怎么的,又高兴了,弯了弯唇角,继续往前走。
老爷子回了书房,辛姨看见闻歌跟着温少远从门外进来时有些意外:“我以为你回房间了……”
闻歌不等辛姨把话说完便打断道:“我去等小叔了。辛姨,我的鸡汤馄饨熟了没有啊?”
温少远低眸看了她一眼,趁辛姨转身去看,抬手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头发:“贪吃鬼。”
闻歌仰起头咧嘴一笑:“吃乃人生一大乐事。”
话音刚落,辛姨连着几声“好了,好了,好了”,又扬声问道:“现在盛出来先吃一碗垫垫肚子吧?”
不等闻歌回答,温少远清润低沉的声音比她先一步响起:“辛姨,给我也来一碗,我陪着吃点。”
闻歌的脑子一瞬间卡壳——什么叫陪着吃点?
她这厢还没反应过来,辛姨在厨房里已经连声说“好”,没多久就端了两碗出来。
闻歌一会儿瞅瞅自己的小碗,一会儿瞅瞅温少远的大碗,怨念得不行。
她那眼神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温少远看得忍俊不禁,却当作什么都没看见,没搭理她。
闻歌嘟着嘴,拿着调羹搅了下白嫩、馅大、皮薄的馄饨,最终还是饥饿感战胜了不平衡,呼哧呼哧地吃了起来。
金灿灿的鸡汤里,辛姨撒了点葱花和紫菜,色泽亮丽,在灯光下更显得晶莹剔透。不止卖相好,口味也是绝佳,一口咬下去,肉馅的肥瘦比例恰到好处,口感鲜嫩,好吃得让闻歌差点吞掉舌头。
没把持住,她连要了两碗。
刚喝完汤,就见温少远早早结束“战斗”,正安静地看着她,那双漆黑的眼睛像是席卷了整个夜晚,深邃又浓郁。
一对视,只听温少远说道:“吃饱了?那就跟我上来。”
闻歌愣了一下,收拾了碗筷送进厨房里,这才跟着他上楼。
刚走到楼梯口,便听他继续吩咐道:“把作业拿上,来我房间。”
来真的?
温时迁带着傅衍第一次上门,闻歌就因为被温少远抓去讲题而生生错过了。
闻歌盯着眼前认识她,她却不认识的题纠结得眉头都打了结,在草稿纸上演算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没能得出正确的答案。她耐心渐失,最后把草稿纸一揉,直接丢进了温少远书桌旁的垃圾桶里。
温少远正在看一本英文原版的纸皮书,这时才移开目光看向她,弯腰捡起被她丢进去的草稿纸,在指尖下一点点展开、铺平。
只扫了一眼,他便发现了问题出在哪里,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在她错误的公式上圈画了几笔,合上笔帽后,这才看着她,问道:“文理分班,你的意愿是学文还是学理?”
闻歌发泄完,已经冷静下来了,懊恼地咬了咬笔尖,乖乖地回答:“想学理。”
这个答案在温少远的预料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他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接着问道:“原因呢?”
原因?
闻歌看着他那双眼染上了几分灯光的迷离,她自己也有些恍惚。
为什么?她没有仔细想过。好像上高中后,班主任第一次提起文理分班,她下意识地便把自己划进了理科,也一直在往这个方向努力。她想学和温少远一样的专业,想努力地跟上小叔的脚步,无论是否出色,起码能靠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半晌,她才闷声回答:“没有原因。”
温少远对她很了解,看她那副明显藏着话的表情,弯弯唇,也不多问:“那你要努力了。”
闻歌眨了一下眼,推开椅子走到他身边,把他压在手底下的草稿纸抽回去,这才恹恹地应道:“我知道了。”
从吃完鸡汤馄饨拿了寒假作业进来开始,她就一副坐立不安、心不在焉的样子,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她根本没有静下心来做题。
温少远叹了口气,想着还有几天时间,便随她去了。
等楼下那顿饭散了,辛姨上来敲门喊人。
隔着一扇房间门也能听见她在隔壁的门口叫闻歌,温少远目光还落在书上,很自然地差闻歌去开门,结果,叫了几声都没听到回应,他放下书侧目看去,她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还保持着握笔的姿势,侧脸贴着纸页,长发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白皙的脖颈来,白瓷一般,白皙又莹润。
温少远抬腕看了眼时间,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去开门。
拉开门,他探出半个身子转向还在敲闻歌房门的辛姨,压低了声音说道:“辛姨,闻歌在我这里。”
辛姨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连忙说明来意:“你们俩晚上就吃了碗馄饨,我怕你们饿着,又炒了面,要不要下楼吃点?”
“不用了。”回绝了辛姨,温少远犹豫了几秒,还是问道:“老爷子那儿顺利吗?”
辛姨这才露出笑脸来:“到底是最疼这唯一的孙女,配合得很。”
温少远点点头,等辛姨下楼了,这才回头看了眼还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的闻歌,折回来抱她回房间。
闻歌坐的位置低,他只能倾身托住她的腿弯,另一只手刚扶上她的背脊,她的头一偏,歪向了他,柔软的嘴唇擦着他的下巴而过,一瞬的温热,却让温少远如被烫了一般,浑身僵硬。
他抿着唇,神色滞缓地低头看了闻歌一眼。
她还沉沉地睡着,脑袋微仰起,靠在他的肩膀上,露出白皙的脖子,下颌的线条流畅又优美,像一道音符,横跨了乐谱。
总能透露她各种情绪的眼睛闭着,长长的眼睫在她的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挺直秀气的鼻梁下粉粉的嘴唇微微地嘟起,半张开,十分诱人。
温少远瞬间邪念起,也几乎同时,猛然惊醒。
看着眼前这分外熟悉的五官,他懊恼地皱了下眉,镇定了下,这才神色自若地抱起她。
刚走到屋外,温少远就迎面撞上了从书房里走出来的温时迁。
温时迁也是一愣,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还开着一条细缝的书房门,赶紧轻轻地合上,这才走过来。
目光在两个人的脸上扫了一眼,她狐疑地问道:“闻歌睡着了?”
温少远没和她略带审视的视线对上,微抬了下下巴示意她开下门。
温时迁又看了他一眼,嘀咕了句什么,顺手帮着开了门。目送着温少远走进去,她想了想,到底还是跟了进去。
看着温少远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床上,又小心地把闻歌的鞋子脱掉,生怕下一步就是脱外套了,温时迁赶紧插手:“我来,我来……”
温少远正有此意,瞥了她一眼,往后退了一步。
温时迁的手刚挨上闻歌的衣领,余光扫到温少远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偏头,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我要给闻歌脱衣服了,大哥你不回避吗?”
温少远丝毫没有尴尬,睨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了。
转身的瞬间,他抬手摸了一下下巴,深深地皱起眉头来。
接下来的两天,闻歌连温少远的影子都没见着,就连她还没做的题也被温时迁一手揽了过来。不过,温时迁比温少远利落多了,直接在草稿纸上写了解题步骤,伸手一指,十足“霸道总裁”范儿地说道:“照抄吧。”
于是,闻歌就这样窘窘地做了小半天的“搬运工”。
直到开学那天早上,温少远才出现在餐桌上,盯着闻歌吃完早饭,带她去学校报了名,又把寝具送到了她的寝室里。如果不是闻歌不好意思,温少远应该会顺手把她的床铺好了才离开。
李佳妮来得最早,全程目睹,心中的各种猜测在听见闻歌叫温少远“小叔”后,顿时像被一大盆水浇熄了的火烛。
温少远离开后,她这才敢凑上去问:“闻歌,那是你小叔啊?”
闻歌正揪着被角,点点头。
“你们家基因真好啊!”李佳妮感叹了一句,一直目送温少远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才回头看向闻歌。
闻歌被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毛毛弄得鼻子痒,揉了揉,嘿嘿笑了两声,没承认也没否认。
她和温少远的关系,她一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无论他们亲疏远近,是否有血缘关系,她都不想让人知道。就像她深埋在心底的秘密,只能深夜悄悄地拿出来咀嚼回味,却不许任何人知晓分享。
正是少女情窦初开时,所有女孩都怀着这样一份粉红的心情互相分享,她却只能默默收藏着,妥善保管。
因为闻歌知道,这样的感情,在许多人的眼里是病态的,是不正常的,一旦被人知道,还未开始,便会早早结束。
报完名后,白君奕被白爸爸拎回家“接客”——三大姑、六大姨偏挑了这几天来A市旅游观光,白君奕作为小辈,只有陪同的道理。
连请了两天假,他回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闻歌的班级门口——堵人。
下课后,老师前脚刚离开教室,白君奕后脚就杀了进去,脚下带风,直接冲到了闻歌的桌前,横眉竖眼地抛出两个选择:“出去谈还是就在这里说?”
闻歌被他那凶狠的表情唬得一愣,环视四周,皱了皱眉,指了指外面:“出去说。”
这节课下课时间长,白君奕直接把人拉到了食堂,买了瓶饮料递给她,这才坐下来好好“谈”:“不是说好了你回A市就来找我吗?我在家一直等到开学也没见你人影,你又不让我往你家打电话……”说着说着,竟委屈起来。
闻歌一口水呛到,差点咳得喘不上气来,好不容易顺了气,这才解释道:“我小叔来接我的,他没空,就把我放太爷爷那里了。”
白君奕是少数几个知道她身世的人,所以闻歌对他提起温家毫不避讳。
白君奕一直阴沉着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语气却依然恶狠狠的:“闻歌,你自己数数你都放了我几次鸽子了。”
闻歌扑哧笑了一声,竟真的认真数了起来,一掐指头才发现,她还真没少放白君奕的鸽子啊!
她默默地藏起手指头,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你找我就这事啊?”
白君奕睨了她一眼,顺着回答:“没,就是顺便再问问你,下学期文理分班的事。”
闻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这次还想跟着我选报?”
白君奕哼了一声,没回答。
还矫情上了。
初三那年,白君奕一直没放弃问她去哪所学校,这样坚持不懈的顽强精神,闻歌实在难以招架,所以这次他问起,她便一丝隐瞒也没有,直接说道:“我会选理科,估计你也一样。”
闻言,白君奕还来不及欣喜,就被闻歌接下来的话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凉了个彻底。
她说:“小白,我们是朋友吧?如果是朋友,你千万别对我存不该有的心思,我注定是不能回报你的。”
白君奕对她的特别她起初并未察觉出异样来。她的朋友少,男性的朋友更是少之又少,除了叔叔辈的,也就白君奕一个。直到上高中后,白君奕对她的特殊越来越明显。周围异样的眼光,和偶尔莫名其妙的敌视,以及学校里一直在乱传的流言蜚语,让她不得不正视这一点,而那些以前被她忽略的事情这才清晰明朗起来。
初中时,有一件事闻歌的印象很深刻,班里有好事者见他和朱清婉上下学形影不离的,就瞎编了他们表姐弟的事到处当“秘密”,最后白君奕大发雷霆,还跟对方打了一架。
可是上学期军训前后,那些流言蜚语越传越盛时,他并未阻止、否认,甚至是以一种默认的态度任由它继续散播。
所以,她迟钝了这么久,终于猜到了。
也许,白君奕,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