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骑出一段路,确定已经离开了温少远的视线范围,闻歌这才悄悄吐出一口气,放松了一直僵硬地踩着脚踏的脚。
何兴一脸尴尬,他为难地瞄了眼车后座上闷不吭声的温少远,灰溜溜地坐回驾驶座,想了想,提了几分小心地透过后视镜看了温少远一眼,问道:“老板,要不要追上去看看?”
温少远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直到闻歌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这才低下头,含糊地说了一声:“不用了。”
垂下眼,他眼底蓦然翻涌起一股沉郁的墨色,周围突然一静,他升上车窗,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回酒店吧。”
回到家,闻歌先煮了饭,又赶紧骑车去超市买食材。
到了傍晚,蔬菜和肉品都不新鲜了,闻歌只挑了一小份牛肉和一根胡萝卜,又提了一把青菜——一个人吃不了多少,一荤一素,再加个萝卜干。
萝卜干,闻歌只买L市产的。
她小的时候,外婆养着她,要早起上学,早餐不是馄饨就是白粥。每次煮了白粥,外婆总会给她配上一个咸鸭蛋和一小碟萝卜干。
她喜欢吃咸鸭蛋的蛋黄,剥开一小块蛋壳,用筷子把整个蛋黄都搜刮空了,配着脆爽又带点甜味的萝卜干,常常能喝两碗粥。
后来有一次,她在去学校的路上突然想起自己没带水瓶,折回去拿,一进屋就看见外婆眯着眼把蛋清都刮进碗里,那满头的银发和不太利落的手让她顿时一阵心酸。此后,她连带着对咸鸭蛋都不待见起来,总觉得自己留个蛋清给外婆吃,很不孝顺。
后来……就再也没有后来了。
牛肉炒胡萝卜丝出锅时,远在N市的徐丽青打来电话问候。
自从闻歌搬出来单住后,徐丽青的电话便来得很是频繁。她总是放心不下闻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打电话来确认她的状态,叮嘱她注意安全。
头几次还是觉得挺窝心的,时间一久,闻歌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
那年遇到的事,反而是她这个当事人不怎么当一回事了。
说起来,徐丽青对闻歌为什么突然从温少远那里搬出来并未关心过,甚至一句话都没问过。起初,闻歌觉得徐丽青是尊重她的选择,可是单过这么久,徐丽青连温少远的名字都没提起,不禁让闻歌隐隐觉得,大家似乎都对某一件事有着一种几乎默契的沉默,老爷子是这样,徐丽青是这样,温景梵是这样,就连温时迁也是这样。
她搬回来住后,温时迁来看过她几次,偶尔会留下来吃顿饭,但一反常态地,很少在她的面前提及温少远。
这种感觉,并不太好。
吃过饭,闻歌正要收拾餐桌,忽听门铃声响起,吓了她一跳,忙放下手里的抹布去看看情况。
透过猫眼,看到外面站着的人时,闻歌有种窘窘的感觉,犹豫着是装作不知道闭门不见呢,还是打哈哈把人迎进来?前者大逆不道,后者……
还没等她想明白,温少远沉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开门。”那双眼睛直直地看向猫眼,目光似能穿透一般。
闻歌不禁心头一跳,轻拍了一下脸,让自己看起来脸色好一点后,一弯眼睛,笑眯眯地打开门:“小叔,你怎么来了?”
温少远没接话,径直走进屋来,目光在鞋柜上扫了一眼,这才问她:“吃过饭了?”
闻歌刚关上门,回头见他似在找什么,多年来相处的默契让她立刻蹲下身来,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男式拖鞋:“这双没穿过。”
把拖鞋放到他面前,她这才回答他刚才的问题:“我刚吃好。小叔,你吃过了没有?”
温少远顺着她手里提着的那双深色拖鞋看向她白皙的手指,目光再越过她宽大的校服直接移到她的脸上,丝毫不客气地道:“没吃。还有剩饭吗?”
所以……是来蹭饭的?
温少远像是没看到她脸上迟疑且奇怪的表情,径直走到餐桌前,看了眼剩了一大半的菜和被解决得只剩下丁丁的萝卜干,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反问:“就吃这些?”
“这些怎么了?”胆儿肥了不少的闻歌噘起嘴,半点没有被温少远的气场吓到的样子。
去厨房看了看“余粮”,全部搜刮出来也只有一碗,她端过来,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他:“就这么点。小叔,你要留下来吃吗?”
回应她的,是温少远拉开椅子的声音。
他坐下,接过闻歌手里的筷子,动作自然得像是发生过很多次一样。
闻歌看得发愣,一恍惚,好像看到了从前。
那些和温少远相处的时光,像电影片段一样在她的眼前飞快地掠过,她这才恍然发现,他们之间已经有了那么多回忆,而她现在已经无法把他单纯地当成小叔看待了。
闻歌在一旁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见他正吃着,不好意思再围观,扭头去厨房刷锅洗碗。
她可是下定决心要改变自己,第一步就是不要过分依赖他,而这一点到目前为止,都做得非常棒不是吗?当然,她才不会承认所有出发点只是因为想躲着他——不想见到他,不想知道他的消息,也不想再以“他的责任”与他的生活发生交集。
闻歌收拾好了厨房,温少远也吃完了,他收起几个空掉的盘子拿进来,也没让她洗,丢过去一个干净的毛巾让她擦干手,自己将盘子放进了满是泡沫的水池里。
闻歌看着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泡进水里,思想斗争许久,终究没让自己控制不住地包揽过来。
她打开冰箱看了看,保鲜柜里还有几个苹果,拿出来洗了洗,削了皮,细心地切成片,最后又插上了几根牙签。
一回头,便对上温少远深沉难辨的眼神,似席卷了整片夜色,凉如水,淡如风。
“为什么搬回来?”他问。
闻歌早就想好要怎么回答了,丝毫没有扭捏:“我长大了,不想跟小叔住了。”
不知道这个答案是不是在他的意料之中,温少远丝毫没有诧异的表情,只凝视了她一会儿,伸手越过她身侧端了苹果走出去,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就像很多个他们在一起相处的夜晚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闻歌站在厨房里,听着客厅传来的新闻播报声,鼻子酸得难受,突然很想哭。她回到洗手池边,掬了几捧水洗了洗脸,这才清醒了几分。
闻歌走出去时,温少远嘴里正叼着一片苹果,闻声,侧目看了她一眼,并未多问什么。
就这样,两个人分别坐在沙发的两侧,看了一会儿新闻后,他站起身来。
闻歌的目光立刻转向他。
温少远四处检查了门窗,这才走回来,关了灯光耀眼的水晶灯,留了一盏照明的白炽灯,抬步往外走——这是要离开的意思了。
闻歌赶紧起来送他,看着他不紧不慢地换了鞋,开了门,一句“小叔再见”刚到嘴边,温少远忽然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语气非常自然地说道:“明天晚上饭菜都加点量,今天的不够吃。水果不用买了,我那边有人送了些,来吃饭的时候带过来。”
话落,见身后的小女孩一脸呆滞,回不过神来的表情,他窒闷了一晚上的气终于顺畅了,背对她后,悄悄地扬起了唇。
眨眼,一学期已过。
暑假开始前几天,闻歌就打包好了行李,等散学式一结束,就大包小包地去N市投奔徐丽青了。高二开学前两天才回来,她带回来的不止N市的特产,还有徐丽青奖励的手机。
至于温少远这种奇怪的举动,闻歌也跟徐丽青说起过——自从那次徐丽青退让妥协后,“母女”俩的关系越来越好,有些弄不明白的事,闻歌也会主动和徐丽青分享。
徐丽青回应她的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什么也没说。
闻歌整个暑假什么都没干,光揣摩徐丽青这个笑容隐含的意思了。
高二开学,文理分班。
闻歌选择的是理科,学理的女生少,她初中那个班的同学,只有她和李佳妮被分在了一个班,她们理所当然地成了同桌。
闻歌的数学薄弱,高二分班后,再不敢掉以轻心,上课认真听讲外,下课后更是用功,作业认真完成,有空余时间就拿温少远开学不久后给她带过来的几套试题练手。
自打那天温少远来蹭饭后,这种模式似乎就被默认了一般。
周末放假,温少远要是过来,都会提前给她发个短信,就算不来,也会在她临睡前让她关好门窗。
这样不咸不淡、不进不退的相处模式,闻歌一时也说不上来到底有没有违背她的初衷。
努力的结果自然是可喜的,闻歌期中考试名列前茅,依旧保持着辉煌的战绩,但比起在理科上具有天生优势的白君奕,还是差着很大一截——他在全年级前十的最前面,她在最后面。
两个人一个前十的榜首,一个榜尾,连李佳妮都忍不住调侃:“要不是知道你和白君奕没什么,这都能说是另类的秀恩爱了。”
闻歌置之一笑,没回应。
半年前,她和白君奕的关系被传得沸沸扬扬,半年后,已经没人再把他们两个扯在一起。
考试后迎来的是一学期一度的家长会,闻歌纠结了一个星期,到底没跟温少远提起,直接瞒了过去——她不想温少远再以她“家长”的身份出现在任何人面前。
她自以为瞒得滴水不漏,没想到那天晚上,温少远临走前,突然问她:“家长会的事,不打算告诉我?”
闻歌杵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他,她想她那时候的表情一定傻透了。
温少远到底没去学校,只在当天中午给闻歌的班主任打了一个电话,详细地了解了闻歌的在校情况和学习情况,非常配合地说是自己赶不回来才无法到场。
那一次的家长会因为有些学生不够重视,态度不够积极,根本没通知家长,导致出席的家长人数太少,班主任还拿温少远做例子,在全班同学面前狠夸了闻歌一顿。
当然,闻歌臊了一脸,差点抬不起头来。
高二上半学期的期末考试结束后,闻歌与以往一样,散学式一结束便起程去了N市。
温少远送她去的机场。
一路送到安检,他把行李箱的拉杆递给她,看着小半年个子又往上蹿了些的闻歌,一时感慨——这女孩,是他护着长大的。
闻歌进安检之前,想起什么,转身见温少远还站在原地,眨了眨眼:“小叔,过完年,我就十八岁了。”
我十八岁了,小叔。
徐丽青在年前放了假,提前买好了去海岛的来回机票,也订好了度假的酒店,只等闻歌的飞机一到,接到人,在机场候机六个小时,便能飞去海岛度假。
闻歌在机场看见提着行李箱的徐丽青,又听她说了计划,彻底被“惊喜”到了,直到坐上了去海岛的飞机,闻歌的脑袋还是蒙的,对徐丽青突然的雷厉风行颇有些不适应。
广播里,空姐轻柔的声音响起,播报着即将去往的目的地。
徐丽青看着闻歌难得迷糊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路。
到机场时,正好赶上一场大雨,滂沱地下着,闻歌和徐丽青在机场门口没站多久,裙子便被雨水打湿了,感觉凉丝丝的。
等酒店的大巴车一路行驶到酒店时,雨也停了,咸湿的海风吹来,脱去了厚重笨拙的冬装后,是说不出的轻便惬意,温暖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