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晚上,这里的天似乎比别处干净透亮,尤其是刚下过雨,墨黑的天空莹润得像是一块琥珀,微风吹拂间,夜色似乎也缓缓地流淌了起来,温如玉,淡如水。
除夕当天,闻歌因为肚子痛,上午便没跟徐丽青去见她的朋友,一个人留在了酒店里。中午去餐厅吃饭时,竟意外地见到了傅衍——温时迁的男人,他正和一个浓妆艳抹、长相美艳的女人共进午餐。
临窗的位置能一览无遗地看见不远处碧蓝色的大海,金色的阳光投在水面上,水光潋滟,闪闪发光,像是坠了一条银河,星光熠熠。
闻歌站在过道上,顿时挪不动步了,正纠结着是当作没看见赶紧转身走开呢,还是跟小叔学,沉稳冷静、神态自若又友好积极地上去打个招呼呢,下一秒,傅衍已经抬头看了过来。
当然,闻歌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么大一个人站在过道上,傅衍看不见那才是眼神有问题。
闻歌的表情顿时有些尴尬。
不料,傅衍却站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闻歌和傅衍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都是匆匆一瞥,这样正面相遇还是头一回。
她僵在原地,一双眼睛也定住不动,唇角挂着的笑容别提多别扭了。
一直等他走到面前,闻歌重新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叫了一声:“姑父。”
傅衍的眼神变了变,竟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来,只是唇角微抿,依然是不好亲近的清冷样子。
“一个人?还是跟温少远一起来的?”
现在不管谁跟闻歌提起温少远,她的脾气都会很不好,但是在傅衍面前她不敢摆脸色,于是闷闷地回答了一句:“我跟徐阿姨一起来的。姑父,你怎么在这里?”
温时迁家里的情况傅衍知道得一清二楚,自然也知道闻歌口中的徐阿姨是谁,并没有再追问,只回头看了眼座位上正托着腮往这边看的女人,淡声道:“有点事要办。”
闻歌顿时又是一脸的便色——和这种看上去就不是良家妇女的女人,能办什么事?
腹诽是腹诽,表面上她却装出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转身就要走:“那我不打扰姑父,先走了。”
傅衍也不拦她,只眼底的笑意一深,颇为愉悦。
闻歌的那点心思全部写在了脸上,亏她还能若无其事地跟他说话,不知道心里已经纠结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看出来,他此刻的行为有些出格。就一个女人?哦,也许她觉得这是他瞒着温时迁做的。
闻歌饭都没吃,直接回了房间,关上门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又开始后悔——她跑个什么劲啊,又不是她做贼心虚,就该大大方方在邻桌坐下来边吃边听啊!
正盘算着等会儿再下楼去一趟,便听见有人敲门,服务员的声音温柔又亲切:“客房服务。”
闻歌疑惑不已,没急着开门,而是隔着门询问清楚了情况,这才放人进来。
打开门一看,服务员正站在送餐车后,看见她温柔地一笑,把午饭送了进来。
闻歌吸着冰镇过的饮料,看着压在烟灰缸下那沓被退回的房钱,还在回味刚才服务员说的那番话:“午餐是傅先生让我送上来的,傅先生让我转达一声,这家酒店的负责人是温少远。”
闻歌现在不止脾气不太好,浑身都不太舒坦了。
她把吸管咬得咯吱咯吱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些纠结有多好笑。
傅衍要干点不好的事情也不会选在温少远的地盘,她刚才还挖空了心思想着怎么跟温时迁透个底呢,简直多此一举。
晚上徐丽青回来后,听闻歌说起这件事,瞥了眼桌上每样她都只咬了一口的西点,摇摇头,笑骂了一句:“小心眼。”
闻歌挠挠头,没敢跟她争辩,抱着睡衣去洗澡了。
睡觉前,闻歌意外地接到了温时迁打来的电话,她的声音懒洋洋的,拖着尾音,犹带着几分妩媚。很多年之后,当闻歌自己也经历了某些事,她才恍然,那是被疼爱的人才会有的。
“我听傅衍说,在H市看见你了。”
闻歌刚吹干头发,正坐在阳台上吹海风,闻言嗯了一声,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闭起眼来。
温时迁也没再提别的,就问了问她的近况,挂断电话之前,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提起了温少远:“闻歌,你什么时候和你小叔联系下,他年初三出差到现在一直没回家,过年都这么忙,小心把身体弄垮了。”
这样没头没尾的交代让闻歌都不知道怎么回应,所幸,温时迁说这句话也没有等闻歌回答的意思,径直挂断了电话。
徐丽青洗完澡出来,见她盯着手机出神,随口问道:“谁的电话?”
“小姑的。”她弯起眼睛笑了笑,突然哑了声音,“我有点想小叔了。”
大年初六的早晨。
闻歌睡意蒙眬中,依稀觉得有晨风轻推着床帐,耳边是晨起鸟的轻鸣声。
她睁开眼,手遮在眼上,倦懒地又眯了一会儿。
不远处似乎有人在说话,她翻了个身,听了一会儿,直到听到熟悉的低润的男声,猛然清醒过来,一骨碌钻出纱幔,光着脚丫奔向露台。
阳光透过阳台上的木质大门投射进来,映照得整个房间格外明亮。
闻歌用力拉开门,清新又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海风特有的咸湿味道,让人精神一振。
露台上的木桌前,正坐着温少远和徐丽青,听见声音,他们一齐转头看来,温少远的脸上是还未褪去的笑意,温浅得就像这抹阳光。
闻歌站在那里,前进的脚步蓦然停住,差点迷失在他这样的笑容里。
温少远是今早来到H市的,知道徐丽青带闻歌住在这里,赶早过来了一趟。
徐丽青的假期明天结束,今天晚上便要带着闻歌返程,在这里遇到温少远也有些意外。两人之间的共同话题不多,一是现在金融的大环境,二便是闻歌,而后者显然被他们提及得更多,在闻歌过来之前,他们正在谈论的便是她。
今年徐丽青所在的学校开学早,比往年要提前几天,原定的计划是闻歌跟着她先回N市休息几天,再坐飞机回A市,现在温少远在这里,完全可以让闻歌和他一起回A市。
昨晚下了一场雨,露台的原木木板上还有未干的水迹,她踩到了几处,脚心被沾湿,一阵风吹来,一片冰凉。
闻歌瞬间清醒了不少,留下一句“我先去洗脸”后,转头钻进了卫生间,洗脸、刷牙、换衣服。
等她做完这些,酒店准备的早餐也刚好送到——一块蛋糕、一个三明治、一杯热牛奶。
蛋糕的夹层里有水果,奶油香而不腻,味道好得不行。她吃得急,唇边沾了一些奶油,眯着眼餍足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小花猫。
等她吃完,温少远拿了一包湿纸巾倾身递给她。
闻歌接过来,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小叔。”声音清脆又利落。
温少远的动作却是一僵,抬眸看了她一眼,话语意味深长:“跟我不用说谢谢。”
眼见气氛僵住,徐丽青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问闻歌:“你小叔在这里出差三天,你要不要先留在这里,等你小叔忙完了,带你一起回A市?”
话音刚落,温少远的目光也随之落在闻歌的身上,安静,和煦。
闻歌思忖了片刻,摇摇头:“我跟你回去。”
看着温少远瞬间冷下去的眉眼,闻歌咽了一口口水,镇定地又补充了一句:“小叔出差肯定有公事,我一个人留下来只能在酒店里玩,还不如跟阿姨回去。”
徐丽青有些尴尬地看了眼被闻歌折了面子的温少远,笑了笑,覆住闻歌搭在木椅扶手上的手,轻拍了拍:“那就跟我回去吧,反正机票也买好了。”
温少远也没有异议,只是看向闻歌的眼神多了几分高深莫测。
他又待了片刻,只是再没有刚才来时的那份心情,等到何兴的电话后,便起身离开了。
闻歌去送他,到房间门口才几步路,想了想,装作不经意一样跟着他继续往前走,一直送到了酒店的大厅。
她返身要回去,再见的话说了一半,就被温少远握住手腕直接拉进了偏门一处工作室里。
他突然的强硬让闻歌措手不及,竟毫无反抗地被他带了进去。
工作室内没有窗户,只留着一盏照明灯,灯光明亮得近乎惨淡,打在他的侧脸上。
他双眼微微眯起,微弯下腰和她平视,那精致的五官在一明一暗的交界处便带上了几分妖异,哪还有半分刚才的冷清模样。
闻歌一怔后回过神来,没被他握住的手忽然抬起,一把拉住了他衬衣的衣领,微微用力,竟把他拉近了几分,彼此贴近的距离呼吸可闻。
她这样的动作就像刚才他毫无预兆地把她带进这个工作室一样,突然得让温少远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直到看见她近在眼前的脸庞,以及漆黑透亮得像黑曜石的双眼时,才下意识地抬手撑在了她的脸侧,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他右腿微屈,正好碰到她的腿,温热相贴。他有些不自然,只是面上沉静,不动声色,看不出来。
闻歌并没有管这些,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嘴唇上,近到她微微凑上前,一抬头就能触碰到,她渴望着,甚至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要去亲近。
下一秒,她拉住他衣领的手微一用力,又拉近了几分。
近在咫尺的嘴唇,亲?不亲?
骤然拉近的距离,让两个人都有些呼吸不畅。
闻歌几乎是瞬间屏息,生怕惊扰了他,那乌黑的双眸,此刻透出一抹瑰丽的光芒,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她紧紧拉住他衣领的手指忍不住缓缓收紧,直到掌心感觉到指尖的尖锐,她才停下来,目光渐渐幽深,像是入了魔怔。
能听见的除了自己已然失序狂乱的心跳声,便是他的呼吸声,像是羽毛轻抚在她的心尖,蓦地一痒,她的整颗心都酥软了。
几乎是无法控制地,她抬起头,吻了上去。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眼底,猝不及防间,唇上便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他浑身一僵,眼底瞬间凝起一抹沉郁。
短暂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的呼吸不稳后,便是温少远近乎不敢置信地骤然拉开她。
他近在咫尺的双眸里,墨色浓郁得像是席卷了整个黑夜,视线锁住她的时候,她不禁呼吸发紧。
闻歌这才有些后怕起来,原本拉着他衣领的手不自觉地松开,心里好似海浪拍打着沙滩般汹涌澎湃,表情却很平静。
骤然被拉开的距离,几乎要刺痛她的眼睛。
他下意识地选择拉开她,原本咫尺的距离,瞬间远隔千里。
闻歌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却步是由于什么,除了那些客观因素,便是她和温少远之间这差之微毫的距离,无法拉近,无法跨越,无法消弭。
这样的认知让她心头一阵疼痛,像是有细密的针扎在上面,每呼吸一下都有种深入骨髓的痛感。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藏起眼底的受伤,一息之间,已经有了决定。
她挣开他的手腕,与他对视,双唇像是点了胭脂,红得触目惊心,开口时,语气平静却隐约带了几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压迫和冷冽:“小叔,你怕不怕?”
话语里蕴含的力量却让温少远一怔,到了嘴边的质问,顿时说不出口了。
双手握住的肩膀瞬间变得灼人又滚烫,他沉默着,只有那双眸子深邃幽沉,像是一口古井,沉静得毫无波澜。
小叔,我来了,你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