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歌病愈后便回了学校上课。
徐丽青在她住校期间回N市处理了一下工作,顺便请了一个长假,便回了A市。
她回到A市的第一件事就是申请闻歌通校,晚自习结束后由她接回家,第二天再在早课之前送到学校上课。一个月下来,见闻歌成绩稳定,依然保持在年级前三,她这才松了口气,开始专心地给闻歌补身体。
高考前夕,徐丽青的先生也辞了职,回A市小住,并开始筹划在N市开一家店。
这样的陪伴下,闻歌的高考顺利结束。
徐丽青怕她闲下来会多想,一家人马不停蹄地安排了一次旅游,等放榜时才回到A市。
闻歌的志愿是A大,即使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也从未改变过这个想法。徐丽青却有些反对,N大不比A大差,如果她和先生都在N市发展,闻歌到底还是在N市比较好,再者,A市还有个闻歌的不确定因素——温少远,徐丽青哪能放心?
然而,一家人饭后坐下来商讨后,到底是胳膊拗不过大腿,最终还是徐丽青妥协。
填报完志愿,徐丽青没商量地把闻歌带回了N市,放在身边看管。
闻歌这个超长的暑假还没开始,就这么结束了。
直到温时迁打来一个电话:“闻歌,你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闻歌刚接到A大的录取通知书,便一个人动身回了A市参加温时迁的婚礼。
温时迁抽不开身,就让随安然来接人。在接机口,闻歌第一眼看见的却是随安然身旁低眉浅笑、神色温柔的温景梵,说是正好碰到,就和随安然一起来接她了。
几年前,随安然刚来到A市时,闻歌就知道这个年长自己几岁的好闺密的少女心事。即使今年她事情多得应接不暇,也从未忽视过随安然的感情问题,所以多少知道一些他们之间的事。
近来好消息不断,闻歌的心情也很好,挽着随安然的手一路走到停车场,趁温景梵去开车,悄悄地凑过去和随安然咬耳朵:“我是不是要恭喜你们了?”
随安然臊红了脸,瞪她一眼,眼神似娇似嗔,看得闻歌心一酥,掩唇笑了起来:“安然,我好羡慕你。”
同样是暗恋,可碰上对的人,她的忍耐、倔强都有人珍惜、爱护。
“羡慕什么?”随安然狠掐了她一把,“你也有别人羡慕不来的东西。”
闻歌笑了笑,没说话。
这次匆忙地回来,A市的公寓闲置了很久又没人打扫,不方便住人,随安然原本想空出自己的房间让闻歌住两天,结果,温时迁这个程咬金半路杀出来让闻歌搬回温家小住,理由是:闻歌是温敬的女儿,是她的侄女,是她的娘家人。
因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加上温时迁大打亲情牌,不是提她最近多可怜,就是逮着她对辛姨的感情大做文章,一出八点档感情剧,声泪俱下。
最后,还是随安然先受不了,拍板让闻歌住回了温家,正好能陪陪温时迁。
傅衍对温时迁宠爱备至,这场婚礼,除了试礼服需要温时迁亲力亲为外,其余琐事都是傅衍一手包揽,以至于温时迁作为婚礼的当事人,却一派轻松悠闲、无所事事。
温家依然保留着闻歌当初的房间,整洁如新,看得出来经常打扫,很多地方都已经刻上了岁月的痕迹。
闻歌放下行李箱,先去书房见了老爷子。最近喜事多,老爷子满面红光的,看到她时并未表现出不待见,乐呵呵地拉着她说了一些话,又问了问近况。
很多年以前,温敬还在世的时候,老爷子生过一场重病,已经垂暮的老人,孤单地躺在病床上,那一幕让闻歌放下了所有成见,觉得他还是需要人去温暖、去体贴、去谅解、去宽容的。
而这些感情在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践踏后,闻歌早已不复当初的天真,她知道一旦涉及温家的利益,第一个被舍弃的就是在他眼里始终和温家格格不入的局外人。即使尊敬仍在,也早已没有了当初她对待他的那份真心。
闻歌从书房出来,看见温时迁正等在门外,盘膝坐在地上靠着墙壁,身旁是大片落地窗,窗外的阳光热烈又刺眼。
她就在这样的光线里抬起头来,眯着眼,弯着唇笑得格外勾人心魄:“他如果再为难你,我就冲进去帮你。”
闻歌被她逗笑,挨着她坐在地板上,歪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声音清脆:“小姑,我长大了,也懂事了。”
温时迁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黑发,手指从她的脸上划过,轻声说:“长大了也是我侄女,他不护着你,还有我。”
闻歌的身子微微一僵,侧目看了她一眼,看见她眼底细碎的晶莹,没再和她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靠着她的肩,眯眼看斜阳。
很多事情,就是为了成长做奠基。
再不愿意,也需要牺牲,而她牺牲的,就是她本该无忧无虑的纯真时光。
晚上聚在一起吃过饭,老爷子由于这几年身体越来越差劲,才坐一会儿就精神不济。辛姨扶着他上楼,吃过药,等他睡着了也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傅衍来了一趟,把温时迁接走了。
只一会儿工夫,客厅里除了闻歌,便是温景梵和随安然。
闻歌当了一会儿电灯泡后,终于有了开溜的觉悟,刚要起身,便听玄关处有动静传来,她趴在沙发背上探头看去,昏暗的光线里一个分外熟悉的修长身影正倚在门上,那双眼睛幽深发亮,直直地看着她。
温少远刚从饭局下来。
这半年来,几乎每天都是这样。他原本不爱应酬,不爱下班之后还要加班,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变了性子,变成了工作狂人,经常连着几天泡在饭局里,或者熬夜在办公室忙工作。
辛姨劝说无果,便由着他去了。
他知道闻歌在这里,即使今晚喝醉了,被何兴搀着下楼时还在想着要不要回去。在车里抽了半天的烟,到底还是抗拒不了想见见她的欲望,回来了。
换了鞋,他抬步走过来,在温景梵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灯光明亮的大厅里,闻歌这才看清他面色微微发红,一双眼睛亮得像是繁星闪烁,漾着一层朦胧的水汽。脱下来的大衣挽在手里,他往后一靠,慵懒地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里。
闻歌顿了一下,目光在他身上和面前的水杯上转悠了两圈,到底还是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见他不接,她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小叔,喝点茶醒醒酒。”
温少远这才回过神来一般,垂眸看了眼闻歌,慢慢地伸出手去接过茶杯,凑到唇边轻抿了一口后,这才抬眸看向温景梵,微勾了一下唇,笑道:“恭喜。”
温景梵姿态闲适,只微点了一下头:“你也要抓紧了。”话落,不再多留,拉着随安然上楼回房:“我们走吧。”
随安然挽住温景梵的手站起来,等目不斜视地一直走到了楼梯的转角,再偷偷回头看去时,闻歌正跪坐在温少远身前的地毯上,微微仰头看着他。
温少远手里捧着茶杯,目光低垂,唇角轻扬,牵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闻歌没注意到随安然的目光,笑盈盈地看着他,骄傲又欣喜:“小叔,我收到A大的录取通知书了。”
“有没有喜欢的专业?”温少远把手里温度适宜的茶水凑到唇边轻抿了一口,茶水一路流进心里,暖得让他浑身舒畅。
“有。”她点点头,手搭在他的膝上,微微收了笑,“好消息说完了,小叔你早点休息,我先上楼了。”
温少远没吭声,双眼却直直地凝视着她。
闻歌不躲不避,把毫无防备的自己摊开在他的眼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轻嗯了一声,低哑着声音说道:“上去吧。”
闻歌点点头,收起笑,掌心撑着地面站起来,转身往楼梯上走。
她的速度太快,以至于错过了他伸出来要扶她起来的手。
温少远坐在原处,侧目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轻捏着眉心,无奈地苦笑。
满意了吗?不!是深深的后悔。
温时迁的婚礼在两天后。
婚礼当日的凌晨,闻歌被辛姨拉起来当苦力,忙得晕头转向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好不容易坐下来喘口气休息一会儿,天已大亮。
辛姨连早餐都来不及做,打电话叫了外卖,吩咐闻歌叫老爷子起来后便去吃点早饭填填肚子。回头得去温时迁的房间,让化妆师也给她化化妆,她今天是温时迁的伴娘。
闻歌睡眠不足就特别容易忘事,只记得叫老爷子起床,还来不及下楼,就被满世界找她的化妆师拉去换礼服了。
伴娘礼服在她来A市的当天晚上就试穿过,尺寸大小都格外合适。
温时迁当时挑着眉看她的表情,诧异得让闻歌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有些奇怪,总觉得温时迁有什么事没告诉她。
闻歌的皮肤好,加上她也不喜欢被人在脸上涂涂抹抹的,最后还是随安然过来,给她上了层BB霜,又描了下眉、涂了唇彩,就算完事。
温少远拿着刚热好的牛奶进来时,看见闻歌正趴在床边睡觉,屋子里除了温时迁,再无别人。
他随手把牛奶放到柜子上,拿了放在一旁的薄毯给闻歌盖上,抬头看了眼目不转睛看着他的温时迁,掀了掀唇角,问道:“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这边没问题。”温时迁转回头,目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拎起裙摆往试衣间走去,“我去清点下。”
温少远没说话,目光落在闻歌的侧脸上——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他才会流露出眼底的柔色。
他在床边坐下,因为闻歌占了大半张床,他的坐姿不太舒服,只能垂手撑在床上。
他瞅了眼时间,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在指间转动了下,忽然偏头看向站在试衣间门口的温时迁,交代道:“她今天一整天都跟着你,你照看着点,别让人灌她酒。等婚礼结束,让傅衍安排下,留在酒店里休息,明天再走吧。”
原本的安排是婚礼结束后,闻歌就赶飞机离开,可现在还没开始就累得睡着了,等婚礼结束她哪还有体力?
温时迁这半年来对他的态度冷淡了不少,听到这儿,硬着声音说道:“你放心不下就自己看着,我管不了。”
温少远丝毫没受她这话的影响,转头静静地看了闻歌一会儿,笑了笑,站起身来:“一会儿叫她起来把牛奶喝了。我先走了。”
温时迁眉一扬,表情清冷了几分,拎着婚纱快走几步挡在了门口。她微抬起头,与温少远四目相对,几乎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我说了,你放心不下就自己看着。连你都不管她,还有谁在乎她?”
温少远的指尖还有那瓶牛奶的余温,他目光安然,和她对视良久,淡声道:“如果我能管,我绝对不会放开她。”
明明是不带一丝情绪的话语,却让温时迁听到了隐约的无奈和无能为力。
她一怔,深埋在心底很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你如今还有什么可怕的?爷爷的阻挠对你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有什么比你不喜欢她更艰难的问题?”
温少远微微蹙眉,眼底终于凝起些许沉郁,盯着她,忽然冷笑,反而质问:“温时迁,你站在我的立场,你就知道我在顾忌什么。你凭什么觉得,我敢以毁了她的一生做赌注?”
他的顾忌在旁人眼里也许完全无法理解,可真的对她用心了,才知道那些不舍、那些心动、那些疼惜在这段时间对他真正的折磨。
十九岁,还未踏入社会,还未好好开始人生,还未拥有美好的青春时光,他不能拿这些当赌注捆绑她,她适合更广阔的天空,而不是因为他,居于一隅,被流言蜚语所扰。
即使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他公众人物的身份,迟早会让她曝光于大众视线中。如今的他,还没有能力保护好她,而她的能力也不足以面对这一切。
陪伴一生这样的承诺,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开始,她的人生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意外都是他不能接受的。
如果她的父母健在,如果她没有经历过亲人接二连三离世的悲痛,如果她不曾被剥夺学习的机会,如果她不曾以这样尴尬的身份踏入他的生活,如今的他只会强势占有。
就是因为知道她的敏感、她的脆弱、她的偏执,他才如此逼迫自己改变方向。
这么隐忍,只是想等她再长大些,能够和他站在一起面对一切了,那个时候……
有什么比你不喜欢她更艰难的问题?
有。
更艰难的,是替她做出选择。
闻歌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她被辛姨推醒时,阳光大盛,不知几时。
她刚坐直身体,就感觉浑身酸疼得像是被人碾压过般。她揉了揉被压出淡淡红痕的手臂,茫然地四下寻找着温时迁的身影:“小姑呢?”
“你再睡下去啊,婚礼都要结束了。”辛姨轻推了她一把,回头扫见柜子上放着的已经凉透了的牛奶,利落地挥手直接扫进了垃圾桶里。
闻歌哎了一声,伸手想去接,纸盒擦着她的指尖划过:“为什么扔掉了?”
“冷了还喝什么?”辛姨推着她起来,“去洗把脸,找安然再给你上一次妆,再过半小时你姑丈就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闻歌看着那盒牛奶,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事。
她皱眉寻思着,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被辛姨挽住手臂拉了出去。
很多事情也许都是有预示的吧,就像那盒牛奶,明明就在眼前,却像这样,不经意地丢弃、错过。
在不合适的时间里,所有对的事,也会变成错的吧?
总说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闻歌觉得这投胎仪式实在烦琐又累人,可即使麻烦,依然挡不住她对婚礼的期待和憧憬。
傅衍把人接到酒店后便去接待宾客了。
原本婚礼仪式定在酒店的后花园里举行,可接连几天阴雨,最终只能选择在室内。
闻歌被辛姨支去拿捧花——刚才温时迁从车上下来时,不小心遗落在了车上——她刚拿回来,撑着伞走到酒店的后门,便看见一辆车缓缓停下来,车很眼熟。
她脚步一顿,眼角余光一闪,便看见偏门一道熟悉的身影掠过。
温少远撑着伞靠近车后门几步远时停住脚步,微微倾身拉开了车门。不知道站在偏门等了多久,他的肩头已被雨水打湿,比礼服还要深的墨色铺陈开来。
从车后门先是迈出一只穿着高跟鞋的女人的脚,随即,便是穿着浅紫色礼服的一个女人走了下来。那是闻歌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五官清秀耐看,皮肤雪白,扬着笑容,脸颊上还有个小酒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