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想,要不然,就这样算了吧,反正除了他,她再也无法爱上别人。
杨乔要回美国了。
他的这个决定来得格外突然,事先一点风声也没有。
闻歌正和他在早餐店里解决早餐,油条在热气腾腾的豆浆里浸了一会儿,她刚夹起来,一口咬下去时听到这个消息,豆浆汁水四溅,她被烫得一蒙,顾不上先擦擦嘴,茫然地看着他:“你再说一遍?”
“我要回明尼阿波利斯了。”杨乔皱着眉递了张纸巾给她,看她胡乱地擦了两下,叹了口气,无奈地又抽了一张纸巾,抬手往她嘴边擦去。
结果,他刚收回手,不经意地一瞥,余光扫到早餐店门口一个最近越来越熟悉的身影时,顿时愣了一下,随即压低了声音,轻轻地喂了一声,示意闻歌转头去看。
后者后知后觉地转过身,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温少远。他身旁是个蒸笼,此刻冒着白色的水汽,他面无表情的脸在这热气朦胧中,便有些看不清晰。
闻歌的后颈凉了凉,正要开口叫他,温少远已经抬步走了过来,拉开椅子,格外自然地在她身旁的空位坐下:“我来给你买早餐。”他的眼神认真,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向已经有些石化倾向的杨乔,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刚掠过他便干脆地移开:“介不介意拼桌?”
闻歌还没回答,杨乔已经笑着回应:“当然不介意,你是长辈。”
他话音刚落,闻歌便觉得周身温度一凉,抬头去看温少远的脸色时,他面上已经凝了一层白霜。
她默默地夹起已经泡软了的油条,小口咬着,权当什么都没看见。
如今温少远的命门就是这个,而杨乔这个不长心的,偏偏往上踩。
反应略微迟钝的杨乔直到他和温少远搭了好几句话都被无视后,才发现温少远不高兴,可是温少远到底为什么不高兴,他则是一头雾水。
闻歌点的早餐少,刚吃完,就装作很着急的样子,匆匆忙忙地站起身:“来不及了,我先走了,你们慢用。”
结果,她刚转身,还没迈出一步,就被温少远握住了手腕。
他擦了擦唇角,看了眼还在僵滞状态的杨乔,不容辩驳地道:“我送她过去。”
杨乔下意识地哦了一声,只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劲,可是看着温少远理所当然的样子,一时又没觉察出问题在哪儿,便没心没肺地继续吃他的小笼包。
直到闻歌和温少远的身影消失在了街口,杨乔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了——这两个人不是关系不好吗?怎么看着怪怪的?
刚走出早餐店,闻歌就挣脱了温少远的手。
冬天的清晨,起了大雾,蒙蒙一片,似一面轻纱,寒凉又神秘。空气里是冰凉的水汽,路边的小草、大树,都被这水汽笼罩着,湿漉漉的。
闻歌掩着唇打了一个喷嚏,还没抬起头来,就被罩上了还带着他体温的外套。
温少远神色自若地扫了眼被他外套罩住的闻歌,伸手把衣领翻好,这才重新握住她的手。
闻歌挣了一下没挣开,又挣了第二下,他还是不松手,她也不矫情,便由他握着。
他的掌心就像一个火炉,温暖干燥,她冰凉的手指被他握了没一会儿,就渐渐带了暖意。
闻歌步子迈得小,落后他一步,不禁悄悄看了眼他的侧脸,被他紧紧握在手里的手指动了动,在他掌心轻轻一挠,见他转头看过来,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别开眼,问道:“干吗不说话?”
“在想事情。”他清润的嗓音低沉,在这寂静的街道显得格外清越。
不时有清脆的鸟叫声从树梢传来,闻歌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树枝上的小鸟。
被他牵着走了一会儿,进入小区后,闻歌这才不大情愿地解释道:“我和杨乔好久没见了,他要回去了,来跟我说一声。”
温少远嗯了一声,眉梢却一扬,连唇角都忍不住翘了翘。
直到牵着她一路走到公寓楼下,他才开口道:“我在想你工作的事情。你上次不是说累了,不想做了吗?”
闻歌那晚只是随口一说,不料他却记上了,还认真地考虑过。当下,她睁圆了眼睛,摆摆手:“我只是说说而已,并非真的要辞职不干。”
温少远没接话,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后,他一手轻捏住她的下巴,一手覆在了她的脑后,作势要亲她。
闻歌下意识地抬起手挡在了嘴唇上,他的唇一下落在了她的掌心,微凉的温度就像山泉般,她原本温热的掌心顿感清凉凉的。
闻歌一怔,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已经张开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她的手。
微微的麻痒让她忍不住松开手,刚想抗议他无赖,下一秒,他垂下眼来看了她一眼,低头吻了上来。
一触即止,他很快离开,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俯身和她平视。
“我吃醋了。”他的声音轻浅,语气无赖,“在你出国的第一年,圣诞节过后没几天,你哭着给我打了第一个电话,我隔天就到了,看到杨乔送你回家,看到他伸手抱你了。这瓶醋一喝就是四年,你知不知道?”
闻歌有些发蒙。
虽然在这之前,她就知道温少远那四年里飞去美国过,去过明尼阿波利斯,但始终不知道第一年的圣诞节后,只因为她打电话时哭了,他便坐着第二天的飞机飞了过去。
那半年对于闻歌而言,格外特殊。一个人的放逐,在举目无亲的国度,远远不是“艰难”这个词可以形容的,所以她在美国给他打的第一个电话,也记得格外清楚。
那晚她在室外那么寒冷的气温下差点被冻伤,给他打电话时,哽咽着无法成句,而所有委屈在听到他叫自己“闻歌”时,又统统咽了回去。甚至,第二天接到他的电话时,还努力假装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告诉他,只是想问问他好不好,却怎么也没料到,他那个时候,竟然就在那里。
她当初还因为他那句轻描淡写的“我以为你受了委屈,不太放心,想过来看看”而觉得委屈,此刻知道他只是因为她的一声哭泣,便放下一切,不远千里地赶过去,曾经对他的那些埋怨瞬间便被冲淡了。
闻歌吸了吸鼻子,闷声问他:“那晚你跟我打电话时说的话我都记得。跟我打电话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在学校门口。”温少远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眼底的柔意几乎要满溢出来,“你说你过得挺好的,让我不用过去。连跟我多说句话都不愿意,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挂了电话。”
闻歌哑口无言,嗓子似被堵了棉花,发不出声来。
“我那时候正要下车,看见杨乔从你身后追了上去。”他握住闻歌微微发凉的手揣进口袋里,拉着她推开安全通道的门,和她一起走楼梯,“然后,我就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了。”
闻歌垂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的脚尖上,许久,才低声解释道:“不是不愿意和你说话,是怕你说得太多,我又会哭出来。”她抬起头,看向温少远:“后来呢?你在那里待了多久?”
终于有稀薄的阳光穿透云层落下来,透过玻璃窗洒在地面上。安静的早晨里,寂静的楼道里,他们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直接回来了。去得匆忙,没有落脚的地方,就在机场坐了一晚,乘第二天的飞机回了国。”他的声音轻浅又平淡,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偏是这样的语气让闻歌听得心口发紧。
她也是匆忙间到的明尼阿波利斯,下飞机的时候已是深夜,她无法联系上接她的人,又没有落脚的地方,人生地不熟,她看每一个陌生的脸孔都带着防备,只能在机场留宿了一晚。深夜的机场大厅空旷又寂静,偶尔有什么声响她就会心惊胆战。那样的感觉,深刻得让她至今都无法忘记。
闻歌突然觉得,那次看到他手机屏幕上自己的照片时,自己那股无名火烧得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原本以为他依旧是选择旁观,却不知道在他做这样的选择之前,还有那么早就存在的前因。
闻歌沉默着不说话,温少远也没有再继续。这样的经历,对于两个人而言,都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楼层并不高,走了几分钟,便到了家门口。
闻歌拿出钥匙打开门,好像想起什么,转身看了温少远一眼,突然踮起脚来,一手扶住他的胳膊,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亲:“其实我很害怕……”
她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语气里含着之前从未有过的脆弱和难过:“我很怕这些都只是镜花水月,也很怕我们无法坚持走到最后。事实上,这四年里,我每天都在想,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还要不要认识你。却是一直没有答案。”
闻歌笑了声,听得温少远心口一疼,突然不想再听她说下去。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不知道现在自己在哪里,也许会过得特别糟糕,可是遇见了你,那些短暂的拥有和满足后,就是如履薄冰,以及深爱着你又要努力克制并为难煎熬着的每一天。那几年,好像用尽了我对爱情的全部勇气。喜欢你这么累,我很多次都想放弃,但是我做不到。”那种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再继续钻进死胡同里,却依然无法控制地越陷越深的纠结和无奈、失望和难过,就像是一条毒蛇,狠狠地在她心头咬了一口。
她说得没头没尾,温少远却听出了她在解释,解释为什么现在无法回应他。
她在害怕,害怕一切还停在四年前,并没有什么改变,更害怕他依然会推开她。说到底,她不愿意相信他。
“所以我还需要时间。”她说完这一句,唇边浮起个淡淡的笑容来,“我好像真的需要休一个长假,我想提前回N市陪陪妈妈了。”话落,她又补充了一句:“这个想法,已经有好几天了,决定却是在刚才。”
她这样的坦诚,让温少远根本无从拒绝,甚至他连挽留的资格都没有。
他低眸看着她熟悉的眉眼,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得似乎能够看到他的心里去。她是很认真地在告诉他,她现在需要一个完全不受干扰的时间和空间去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然后做一个至关重要的决定。
比起她之前模棱两可甚至没有多大诚意的回应,如今这样慎重地提出来,温少远内心焦虑的同时莫名地带上了几分平和。
他蹙眉思考了一会儿,看着她依然带笑、格外耐心的样子,到底不愿意再用什么理由去禁锢她、去干扰她的决定,只倾身过去抱了抱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那我等你。”
失去他身体的遮挡,他身后的大片日光瞬间涌进她的眼里。
闻歌被白光刺得眼睛一眯,终于放任自己陷在他的温柔里。
山区支教是假的,想回N市的想法则是他那晚突然闯进她的家里说了那番话后便有的。
不知道是不是人越长大越胆小,她好像能够理解当初他的做法了,但是那样远远不够,她需要一个完整的、不被干扰的时间和空间,好好地把这些年梳理一遍。
这四年,她成长了不少,知道两个人在一起,真的不能只靠彼此喜欢,他们之间的鸿沟虽然正在寸寸缩减,但阻碍依然显而易见。
这样暂时的分开,正好可以看看他的努力,也让她自己能够做出决定。
这一次,一旦决定,就再不会动摇。
如果决定和他在一起,那么无论面对什么,她都无所顾忌。
闻歌离开得很果断,请了长假,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没和任何人告别,就悄悄地离开了。
闻歌来得这么突然,徐丽青还以为她在A市受欺负了,小心地观察了两天,见她每天睡懒觉睡到中午,下午不是窝在家里上网打游戏,就是出门闲逛,只偶尔会盯着某处发发呆,怎么看怎么没心没肺的样子,这才真的相信,她只是偷懒来了。
闻歌这样毫无追求的日子过了没多久,就被徐丽青撵去帮她的先生照看店面的生意。
闻歌从未接触过这个,刚开始的时候一窍不通,也不知道要照看什么,不过店里有营业员又有经理,实在用不着她操心,她只需要晚上关门的时候数数钱、记个账就好。
在店里待了几天,她这才明白过来,哪里是店里需要人手,明明是徐丽青怕她一个人待着容易胡思乱想,给她找点事做而已。
既然来了她也没有偷懒,跟着徐丽青的先生学了些生意经,渐渐地自己摸索出了门道,竟找到了她以后就业的新方向——开一家咖啡店。
听上去就很小资又文艺。
她本就疲于记者这个职业,这下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事情,越发坚定了她要辞职的想法。当晚回去,她就发了邮件告知她的老师,顺便借着老师的手给单位领导递了辞呈。
徐丽青在闻歌的辞呈被批准后才从闻歌的嘴里知道这件事,虽然她并不干涉闻歌的决定,但对闻歌这样草率甚至有些头脑发热的辞职还是不太赞同。
闻歌也没多做解释,毕竟她心里虽然有规划,但到底不成型,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就告诉徐丽青,让徐丽青跟着操心。
温少远知道她辞职的事情已经是辞呈被批准后的第三天了,还是闻歌实习时跟的那位资深记者不小心说漏了嘴,玲姐知道了,当即告诉了何兴。
闻歌留在A市的理由,已经单薄得只剩下一份工作,她突然辞职便像是一个噩耗,温少远顿时心神不宁起来。
他皱着眉要给她打电话,号码还没按全,又迟疑着取消。
握着有些发烫的手机,温少远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她绽开的笑颜上,一时有些恍惚——她是打算离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