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归羽兄弟窃窃私语了一个晚上,到天蒙蒙亮,才和衣小憩了片刻。
晌午后不久,就有心腹来唤,说是馨寿宫出事儿了,病的只剩一口气的莫太妃,这段日子都是昏昏沉沉的,方才好不容易才小憩了会儿。
结果到了吃药的时辰自己醒过来,才睁眼,不过转了下脑袋,脸颊上就挨了一道血印子,是因为一把吹毫可断的匕首贴着她面颊插在玉枕上。
这情况让整个偏殿都乱作一团,因为莫太妃传出病危的消息有几日了,就算高密王妃亲自督促着一群太医日日为之忙碌,也是一天天看着衰弱下来。
最近这几天,高密王妃差不多是衣不解带的待在莫太妃病榻之前。
长安贵胄都知道,高密王妃与莫太妃婆媳不和,甚至可以说非常不和。然而高密王妃又偏爱小儿子容睡鹤,这次莫太妃病危,对容睡鹤的前途影响巨大,所以高密王妃就算一点都不在乎莫太妃的性命,却怎么也不会让她现在死,否则这两日也不会拖着病体忙前忙后,试图将莫太妃救回来了。
本来莫太妃作为高密王的生身之母,就算是跟着太后住偏殿,伺候的人手也是很有几个的。
高密王妃在这里守夜,她自己卧病多年就没好全,也是带着赵姑姑等一干伺候多年的心腹进的宫。
还有太医之流,偌大偏殿说起来也是里外三圈,人数绝对不在少数。
可是这么多人,却没人说得清楚莫太妃枕畔的匕首是哪里来的?
“他们不知道,我知道,八成是密贞干的。”莫太妃看着太医给自己包扎好伤口,眼中难得闪过一抹愠怒,挥退左右,只留高密王妃说话,“他是在警告我,对不对?”
高密王妃冷冰冰的说道:“我不知道是谁,不过倘若是密贞的话,我更希望他的人将这把匕首插在容菁的枕畔,叫你们母子知道算计他的下场!”
“他过分了。”莫太妃没理会这话,只语气阴沉道,“他用其他法子来吓唬我也还罢了,竟然损毁了我的容颜……这叫我下去之后,怎么见先帝?!”
“你现在这副容颜,还有什么损毁不损毁的。”高密王妃闻言,讥讽的笑了笑,“又老又丑,比年轻时候的孟太后还碍眼些,先帝泉下有灵,也只会懊恼当初怎么就不长眼看上了你?”
又嘿然道,“何况即使你还拥有少年时代的美貌……冲着你对先帝最出色的亲孙做的事情,只怕先帝见到你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赐你魂飞魄散吧?!”
“你用不着幸灾乐祸。”莫太妃摸着脸上包扎的地方,沉默了会儿,淡淡说道,“我病危的消息才传出去几天?密贞就迫不及待的派人来了,而且还深入宫闱……这说明,他急了。看来,我这把老骨头,在他心目中,还是很有些地位的?”
她轻轻笑了起来,但很快因为牵动了面颊的伤口,恢复了面无表情,“嗯,这也不奇怪,他志在天下,那么名声上就不能有太大的瑕疵!不然之前他真正的底细被揭穿出来后,怎么会立刻把矛头对准了世子?不就是怕当真被落实了‘弑父’的名声,故而急急忙忙的把水搅混么?”
高密王妃没什么表情的说道:“容菁已现颓势,孟氏却还好整以暇。若果密贞也毁在你们母子手里,你以为你儿子能有什么好下场?密贞怎么说都是容菁的亲生儿子,即使他不喜容菁,容菁但凡识趣点,他也未必当真做出弑父之举来!你现在这么做,根本就是存心带容菁一块去见先帝!”
“按理来讲是这样的。”莫太妃柔声说道,“但密贞不是在王府长大的,我对他的性情不太吃的准。从容清醉的遭遇来看,这孩子,实在不像是会因为骨肉之情而手下留情的样子。再加上我希望你不好过,这心里就偏向于找密贞的麻烦了。”
“而且我就容菁一个孩子,他决定了要拆密贞的台,做亲娘的自然是听他的……就好像,你这会儿努力的想劝我打消主意,归根到底,不就是为了密贞考虑么?你能为你的儿子着想,就没资格拦着我为我儿子做事,对不对?”
高密王妃脸色铁青,看着她脸上的伤口:“你们母子都疯了!!!密贞既然这会儿就能派人将匕首插到你枕边,倘若他前途被毁,你信不信,他能亲手宰了容菁?!你恨我很正常,怎么连你唯一的儿子的死活你都不管了吗?!”
“那也要他回得来长安。”莫太妃慢悠悠的说道,“虽然那孩子如今羽翼尚未丰满,但已经足够人看出他的潜力了。容菁反应慢了一步,非但未能在他事成之前阻止,甚至连你娘家大哥都被他笼络了过去!这会儿只能孤注一掷的摧毁他前途,以换取你娘家大哥的回心转意……但孟氏眼睁睁看着这番经过,他们是绝对不会犯容菁的错误的!”
“只要有任何一点点机会,他们绝对会不择手段的干掉密贞!”
“到那时候,密贞身死,他的嫡系兴许会风流云散,但如赵适、曹岸之类的老人,纵然是看在世子的面子上,岂能不重归容菁麾下?”
“……密贞现在还没回来。”高密王妃怨毒的看着她,“他要杀容菁,根本没必要亲自动手!你们母子串通起来这么做,不过是逼着他提早继承父业罢了!”
她深吸了口气,“贱婢,原来你还有在意的东西?这很好。这次你要是真的死了,我定会亲自将你的脸彻底划烂!叫你八辈子都没法见先帝!!!”
语罢,她一拂袖,愤然而去!
空荡荡的室中,被留下来的莫太妃静静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流露出些许惆怅与懊恼,但随即转为坚定,衣裳华贵的老妇低声呢喃:“反正,是不可能回去了,不是吗?”
“赵子夜离开偏殿了?”差不多的时候,馨寿宫的正殿,孟太后正支着下巴,轻声细语的跟池作司议论这对婆媳,“看方向是打算出宫,回王府去?嗯,看来她是真的急了。”
池作司轻笑道:“有什么用?她跟莫太妃积怨极深,甚至到了连表面上的礼节都没法周全的地步,莫太妃冲着故意气她这点,也不会理睬这儿媳妇的想法的,甚至高密王妃越不高兴越难过的事情,太妃越是要去做。”
她说到这里,沉吟了下,有些不解,“说起来高密王妃也是奇怪,之前高密王败坏密贞郡王名声时,也没见她出来做什么。怎么现在她却要不顾病体的忙里忙外,为密贞郡王考虑了呢?”
“你一直陪着哀家,未曾成亲,所以不知道。”这个问题孟太后倒是很能体会,“对于亲娘来说,最为难的,莫过于子女不和。手心手背都是肉,委屈了哪个都舍不得!要是一直在身边长大的孩子,还能说就按照古时候传下来的长幼秩序。可是偏偏密贞打小流落在外,赵子夜一直认为这孩子的命途多舛,大抵是自己的责任,未能看好他,不免就存了几分偏爱。”
“这么着,这两个儿子争同一个位子,她可不就为难了吗?”
“所以她之前没有站出来说话,归根到底不是不疼密贞,也未必一定偏袒高密王世子,八成是没想好决定。”
“可如今莫太妃的所作所为,有明显的左右她膝下两个儿子命运的用意,她怎么能忍?”
“你别看她这会儿三天两头的进宫来侍疾,弄的跟贤惠媳妇似的,这段日子,她人在偏殿,不定怎么个折腾莫太妃法!”
“莫太妃是早就传出病危的名头来了,这次‘病危’本来也是奔着一死了之的目的去的。却到现在还拖着,不会是莫太妃不想死,又或者还想赖上几日,十成十是赵子夜盯着太医,给她诊治的用心,不许她死!”
“摊上这么个儿媳妇,莫太妃也真不知道前世里作了什么孽?”
太后说到这里,自己也伤感起来,“当然,她再作孽,也没哀家作的孽多。好歹她还是很有几个孙子的,甚至建安郡君出阁也有些日子,不定死前还能听到曾外孙子的消息。倒是哀家,这把年纪了,膝下连个亲孙女都没有。”
池作司见状连忙安慰:“娘娘您说的这话,您是大穆最最尊贵的皇太后,这天下亿兆黎庶,谁不是您的子民?”
赶紧岔开话题,“皇后娘娘这段时间不是一直都恹恹的,看着不太好吗?方才望春宫的人禀告上来,说皇后娘娘的宫女昨晚要了好些菜肴点心,说是娘娘忽然有了食欲。奴婢想着,八成是皇后大好了,否则怎么会胃口这么好?”
“她们年轻女孩儿家,确实应该多吃点。”孟太后闻言果然心情好了点,微笑着问,“她都吃了些什么?大半夜的,那些不好克化的,可不能多吃,不然积了食,可不舒服的。”
池作司就说:“奴婢就是听底下人随口提了那么一嘴,具体的也不清楚。不如等会儿就请皇后娘娘过来陪您说说话,顺带用晚膳?反正娘娘成天一个人待在望春宫里,也有些冷清。”
太后欣然颔首:“就叫孩子过来吧,唉,这孩子,也是可怜!”
……半晌后,孟皇后有些心神不宁的到了馨寿宫。
心神不宁的缘故,不外乎是她前脚去莫太妃住的偏殿晃了一圈,后脚莫太妃就出事了,这会儿太后召见,自然心虚,以为被太后发现了蛛丝马迹什么的。
“十四,你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年轻的皇后做坏事经验太少,装若无其事的水准太低,没说几句话,就因为前言不搭后语,被太后看出端倪,狐疑的问,“方才池作司还说你最近大好了,怎么哀家瞧你更恍惚了?”
孟皇后闻言一惊,索性急中生智,说道:“姑姑,本来确实是大好了。可是方才听说了馨寿宫偏殿发生的事情,有些害怕。毕竟莫太妃住的偏殿,距离姑姑住的正殿也不差几步路。那边出了岔子,姑姑这儿,实在教人担心!我本来想劝姑姑暂时换个地方住的,可是将宫城中的宫殿里里外外想了一圈,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地方,故此烦恼。”
“好孩子,难为你了。”孟太后不知道这话是搪塞,听的非常高兴,含笑拍了拍她手背,亲热道,“不过你不要担心!这事儿摆明是莫太妃的子孙债,同哀家可没什么关系!再说哀家是太后,莫太妃不过是太妃,哀家这正殿的戒备森严程度,哪里是她那个偏殿能比的?所以哀家根本不需要换地方,倒是你,望春宫忒冷清了点,得让侍卫好生上心,免得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打扰到你才是!”
就转头吩咐池作司,“等会儿去望春宫那边敲打下侍卫,叫他们都上上心,不许欺负十四年轻面嫩,不好意思数落他们的懈怠!”
池作司低头应了,笑道:“娘娘放心吧,望春宫那边的侍卫,大抵都是孟氏举荐的,怎么可能对保护皇后娘娘不上心呢?”
孟皇后努力露出感激的笑容:“谢姑姑关心,姑姑也要保重自己才是!”
心里却怄的没法说:上心?望春宫的戒备本来就不算松散,没有相当的内奸,比如说春来比如说孟归羽之类,公孙喜根本进不到里头好吗?
这下子好了,太后亲自让身边女官去敲打,那边就算做样子,接下来的几日,想也知道,必定是恨不得连只苍蝇都不让出入的!
然后公孙喜还在宫城里呢,他要怎么办?!
“姑姑的好意,我不可能拒绝。”皇后急速的思索着,“侍卫们的提高警惕,我就更没理由阻拦了。虽然阿喜武功高强,然而大内重地,非同小可,一旦被人发现,伤着他可怎么办?甚至……”
她目光闪了闪,就想出一个法子来,正了容色,跟太后说:“姑姑,我觉得,这次的事情,就算是莫太妃的子孙债,您也不能掉以轻心!”